二伯母千算萬算沒算到秋禾居然瞞著所有人成親了!
還真就是和這個粗魯的跛子……
惱怒一下湧上她的心頭,她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事到如今,這田契已是落不到她手上了……
二伯母扶著牆,想起當初在秋禾家被那死跛子的箭矢嚇到,慌忙尋了個念想安慰起自己。
她想著,這死跛子勁兒大,來日若是與秋禾鬨矛盾,定可以一拳打爛那死丫頭的臉……
她咬著牙想,爛了臉的秋禾一定會哭著來求秋略去幫幫她,而秋略一定會斷然拒絕。
她攥緊衣角想,那時,秋禾家若是願意交出田契,二伯母就念在情分上,勸說秋略去幫忙。至於兒子去不去,就看秋略願不願意了,畢竟彼時的秋略也有自己的生意,定是不缺銅板,也有了“賢良淑德”的媳婦給二伯母生了許多大胖孫子。
才不同於季桐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生一個女兒出來就算了,偏偏還就此封肚。
活該這田契,她家日後守不住!
照著二伯母這番美夢進行下去,天明時分就是她進京稱“王”,羽化登仙了……
二伯母還做著黃粱大夢時,被夏大人“寄予厚望”的承望十分鄭重地作出解答:“我與夫人是過命之交,我待她是一心,那便長久。”
此刻秋禾與夏霞還雙雙是一副硬撐的姿態,駕馬師傅這位置身事外之人都看出,眼下有些說不明白的話,就先一步向夏大人請示道:“大人,卑職去屋外備馬車。”
“也是……時候也不早了。多謝公子賜教,也多謝秋姑娘一家人招待!”夏大人擺擺手。
“大人留步……”方才猝不及防被打個正著的秋禾還不忘正事,抬手挽留道。
夏霞今日來姐姐家可是“收獲頗豐”,看父親要走又要留,她是一時待不住了,先行隨駕馬師傅到屋外去。
獨留下夏大人一人,秋禾帶著夏大人走得離大廳與院子都遠些:“大人,‘私鑄幣’一事……”
夏大人:“如今還不能透露給姑娘,但還請姑娘放心,你的猜測沒有錯。”
與此同時,土路上,馬車夫發現秋禾家屋外蹲著個鬼鬼祟祟的婦人,便喊叫道——“有人偷聽!”
原本還在做著美夢的二伯母一聽自己被發現了,慌忙起身落荒而逃!
踉踉蹌蹌沿著田埂向村北跑去……
每次一有這種聲響,承望“那條狗”就要來咬她!她可不得跑快點!!
夏大人還以為是有賊,就準備衝出去看護女兒,秋禾卻在給不遠處的承望使了眼色後,拉住夏大人:“大人請放心,隻會是那日在我攤前鬨事的人,小肚雞腸,總是這樣。”
夏大人心中有數,長舒一口氣:“不成氣候便好。秋禾姑娘,‘私鑄幣案’,牽扯的人較多,你村裡到時有些變動……但總歸是好的。”
秋禾行禮道謝:“大人之英明,民女感激不儘。”
“正事”議完,夏大人想起方才看見這承望跛著腳也義無反顧地往外頭去,便問秋禾:“姑娘似乎對這樁婚事還十分羞澀啊?”
“嗯……”又聊到這個,讓秋禾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夏大人:“承望用心,我聽聞那日山火正是他一人上山將你救下……這份情誼,很好。”
秋禾卻依舊選擇略過“承望”,既然提到那令人惋惜的高山,加之她對山火仍有疑惑,便想請夏大人說道說道。
這下又叫夏大人麵色凝重起來:“大火後你父親已來報過官,我由此知曉此事前因後果……我本人是信姑娘所見的,可山火起因本就難尋,若沒有直接於山中抓住縱火者,十分難就此定罪……不過姑娘莫急,畢竟有些人隻會更急著自己露出馬腳。”
“民女明白大人的意思,麻煩大人了……啊,還有一事,今日夏霞的衣裳不慎打濕,還請大人回去告訴她……曬曬就好了。”
“好,多謝秋禾姑娘用心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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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一家四口送走夏大人他們後,秋良季桐又十分默契地“躲”回臥房,獨留秋禾承望二人在外。
秋禾關上院門,看承望一直站於她身旁,心中那種怪異之感又生出幾分。
承望也察覺到了秋禾這份逃避之意,他垂眸盯著她的臉,輕聲問道:“夏大人將此事公之於眾,二伯母想必也聽到了,那我以後喚你‘夫人’可好?”
“不好!”秋禾不敢看他,隻覺他的影子緩緩湊近,忙後退一大步。
“你有沒有覺得,在你我二人婚事被說出來之前,夏霞有些奇怪?”承望知道秋禾還不能一下適應這些,就說起彆的發現。
“是……她很奇怪,你是指她什麼奇怪?”說到這兒,秋禾倒是不再那麼緊張,可也輕鬆不下,畢竟……她是發覺夏霞對承望有了一分莫名的關心。
秋禾依著現在的本心,自然是不願他人有這份惦記的。
承望:“夏霞不時神色慌張,或許是她在放棄秋略前,又因他人對她的善而動心了。”
“……”這話直接讓秋禾愣住,說不上話。
承望,他揣摩人的心思當真比旁人都重……
“我說過隻待夫人一心,那便是這麼做。所以方才聽著喊叫聲出去,也是一並把話同夏霞姑娘講明了。我說:‘秋禾姑娘是我唯一心愛之人。’……”
秋禾此刻卻沒認真聽他說話,大致知道承望是把夏霞的“傾慕”噎回去了,回想這一日,她實在有些憋不住笑:“夏霞今日原是開開心心來的,結果一連打擊回去,是我無心之舉,但估計今兒她要哭上一晚了……”
承望:“今夜哭完了好。來日真相大白時,再沒心結能阻她。”
“你說得在理,哼哼。”聊了一會兒後,秋禾又能坦然與承望說笑,這才想起來方才好似漏聽了他一句話,便問道,“你在院外對夏霞說了一句什麼來著?”
承望得知秋禾居然想再聽這句話,麵上有些難抑喜色,但不同於方才向不熟識之人的解釋,眼下他是真真切切要說給身前女子聽。
他沉聲鄭重道:“秋禾姑娘是我唯一心愛之人。”
“……”字字入心,秋禾卻有些不信。
她依舊把頭壓低,半天才吐出四個字——“油嘴滑舌!”
她以為垂著腦袋,承望就看不見她微微翹起的嘴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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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舊居山間,再次拂過田野時,已是稻穗搖曳,金波蕩漾。
山中一年種兩季稻,酷暑難熬,但也意味著豐收時節的到來。
村民們持鐮刀,下到田間地頭。他們彎著腰,揮著汗,雖然累,臉上卻都掛著笑容。
農忙時的談笑,伴著禾稈唰唰斷裂之聲與蟲鳴鳥叫,很快又迎來月升日落。
這些日子,秋禾再沒去鎮上擺攤,隔了幾日去過山腳大路上,果真還有鎮上的客人來等她。
她們知道秋禾姑娘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都勸掌櫃再回去歇息幾日。
秋禾不想歇著,不過馬上家中要收稻子,她是想出攤也沒轍。
就這樣,不似當初日日都為過路人烹製美食,這烈日一來事務繁多,她也不得已將這生意先放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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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家有一大片稻田,曾經多是秋良夫婦帶著秋禾餘雨謝彌音他們三個一起在夏中與秋末時節收割。
如今秋禾的兩位夥伴已經離開,不添些新人手,這些稻子怕是難收完。
這日傍晚,秋禾拿出一筐銅板,算著請人來做工要花多少文。
這些錢分量足,與秋略擲下的“私鑄幣”明顯不同,秋禾掂量掂量,就抱著筐走到大廳。
她想著,等她算完,就先拿著鐮刀下田,今日能收多少就收多少,晚些去彆家請人做工,到明日人怎麼也都該來了,能趕上收割的好時候。
啊……對,還有一事要同承望講……
“承望,今日晚飯用的菜你快些擇完。我爹娘這幾天會更早回來!……”她放下小筐,卻沒等到承望回應。
“承望?”她再試探地問道,此時承望應該在擇菜呀。
秋禾在屋裡來回看看,都不見他。
人不在廚房,也不在院中……?
委托他擇的菜卻已被處理好,安安靜靜躺於盆中。
他人忽然消失,叫秋禾心中有些著急,但當初被賊偷家的一事難以忘卻,眼下她出門,還是自覺抱上了那筐銅板。
“承望?……”
秋禾走出院外,從土路上繞至屋後,那兒是她家農田……
果然,秋禾所想成了真。
夕陽如血,灑落金黃一片。
於稻香四溢的田野間,承望執鐮刀割稻,那條瘸腿淹沒於熠熠浪花中,絲毫不阻其勞作。
他手持鐮刀,輕輕一揮,便有一束束金黃的稻穗應聲而落。
秋禾一人站在田埂上,看著田裡埋頭苦“割”的承望,百感交集。
她不曾向任何人說起請工一事,也從沒將心中對這一大片稻田的絲毫顧慮寫在臉上。
承望卻什麼都知道,也什麼活都願意乾。
他縱是歪了一條腿,不得已屈膝躬身,也向來直著脊梁;縱是身上沾了飛濺的泥,汗水浸濕衣裳,也難掩那身公子氣度。
回想承望到來至今,秋禾一家其實不止一次為他尋過郎中看腿。
郎中隻說這腿治不好……
無非就是一遍又一遍解釋這條腿如何折斷過,又如何在舊傷未愈的時候再添新傷……
此事重新浮現於秋禾腦海中,她覺得該將北上一事準備起來。
與承望往北去,觀沿途不同風光,或許便能尋到治他疾痛的方子……
他不該往後一生都拖著這條瘸腿的。
而她也想知道他口中的山外是什麼模樣。
夕陽下,隔著璀璨浪花的二人,又將一同踏上下一程。
好似他當初獨自一人翻越千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