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無官職,又不曾問過政事,一時不宜顯得太過迫切,倒教兄長憂慮,待日後再慢慢套話便是。
江卿月撐著下巴,塞了口桂花糕,擺出一幅不食煙火的嬌小姐做派,愁道:“可我又什麼都不懂,一切全得靠著兄長。”
她眼瞧著江卿然仍在思慮,估摸是在尋些什麼由頭拒了她,便又拉長聲道:“母親既說明日起要帶我去各家拜訪,都是些高門,指不定哪家與父親之事便有牽連,不如——?”
她說著,朝兄長挑了挑眉示意。
江卿然知她想借此機會接近幕後之人,歎口氣:“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莫衝動。”
她麵上仍裝作乖順地點頭應著:“隻是希望母親所擇之人清清白白,不會與那內奸有甚關聯。”
“放心,小妹所托若非良人,我定會製止,父親也決計不會同意。”江卿然將她話又推回來,還調侃道:“小妹若覓得良配,兄長這顆懸著的心也就能放下了。”
江卿月睨了他一眼,心中忿然——果然,個個都精得很,套不出什麼話來。李承宵和陸長亭也就罷了,便是連自家兄長都如此瞞著她。
“兄長不必心急,怎說也得待娶了嫂嫂回家才輪得上議小妹的婚事。”
江卿月起身,背著手踱了幾步,似想起什麼般忽地一拍掌:“啊,母親還說呢,以兄長這等性子,還需得尋個更直爽潑辣的娘子才鎮得住呢。”
此話一出,她沒能在那屋內留坐多久,便被江卿然趕了出來,走這一路上嘴裡嘟囔半天。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難不成我去涼州一遭,回來便姓不得江了?”
闌笙跟在後頭聽不清她在講些什麼,隻瞧見她氣鼓鼓的,時而氣不過,還扭過頭朝著虛空揮拳。
闌笙甚感欣慰——也就隻有回了侯府,小姐才不必作甚穩重自持的內斂公子。
她瞥了眼後頭一溜煙的小廝丫鬟,叫他們不要跟了,自己附耳過去道:“小姐,李承宵來信了。”
“涼州來的信,都要過到二哥哥手裡頭,他能允我看的,估摸不會有什麼要緊消息。”
如此說著,江卿月還是加快了些步子。
回了屋時,紫苑正將信函一封封給她擺在桌上,見她回來,欣喜地迎過來:“小姐。”
紫苑原是她長兄院裡的大丫鬟,她長兄出了事,才被派來她這兒。這丫頭是個念舊的,過了下午她才抵長安時,紫苑仍在她長兄院中打理,還未迎著她。
此時疾步走過來攙住她,連著問道:“小姐這趟去了好些時日,聽說還遇了胡寇,可把奴婢們擔心壞了。小姐可有受傷?小姐瞧著是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大好,闌笙你是怎麼照顧的?”
闌笙對紫苑懼的很,躲到她身後:“紫苑姐姐可先彆說我了,快先將小姐扶進去吧,再站一會又該受涼了。”
“對對,瞧我這一著急,倒擋著了小姐。”紫苑忙不迭避開,扶著她進屋坐下。
江卿月倒沒插上話,隻笑著聽二人分辯。
她拾起來一封信箋,還封得嚴嚴實實,想來是二哥哥查閱完又換了新的殼子給她封上。她索性一並拆開,按了落款的時日去看。
第一封自她們啟程第三日便寄了出來,其上言說已在氐池縣尋遍了,未見著恩公身影。
第二封信又過了三日,說是已一一收複居延城周邊鎮縣,但此番定安侯帶的人手太少,又無法與居延城取得聯係,此行破艱。
第三封字跡潦草了些,似是寫的匆忙,上道朔方軍中出了一支奇兵,不知是如何繞過居延城得知了涼州內的消息,解了侯爺困局。其中領頭的一個校尉,與她恩公畫像神似,隻這人無傷無病驍勇善戰,不似她所述之人。
“恩公長得就像是涼州人,他們北地之人輪廓都深邃些,長相相似的倒也不少。”闌笙道。
江卿月點點頭,又問紫苑:“隻有這三封信嗎?”
紫苑應下,沉吟片刻,小心措辭道:“小姐怎麼似是不知恩公身份?”
此前涼州傳回給侯府的消息,隻道是小姐遇刺,得人相救,未言說太細,她們便也一知半解。
被戳中心事,江卿月張口半晌,化作重重的一聲歎息。
闌笙替她解釋道:“中間出了一點小小的岔子,恩公叫人喂錯了藥,失憶了。”
紫苑瞅瞅闌笙,又瞅瞅她,見她愁眉不展,心下已猜出個大概,轉頭去梳妝台上去摸了張符出來。
“本該在小姐去涼州前就求來的,可是那陣子府上事多,我也不好告假,沒想拖了幾日小姐便動身了,倒是給小姐拖出麻煩來了。”
江卿月接過符紙,與定安侯替她求的祈福牌一並收起。
她這讖言,便是她長兄出事那陣子惹上的。當時大病一場,渾渾噩噩燒了幾日,待病愈了,便不知怎的,凡是講些喪氣話,必定應驗。
幸來紫苑那時已調來她院中,說曾在鄉下家中見過同她一樣症狀的。
“村裡頭的神婆說,像小姐這樣的,是遇冤魂纏了身,叫什麼鬼煞、破煞的,對,破煞入了命!”
定安侯素來不信鬼神之說,怒道:“那戰場萬千男兒郎,有哪個不曾手染鮮血,可有哪個被刀下亡魂索了命?若真有什冤魂,頭一個也該來找我,與我囡囡何乾!”
彼時江卿月心想也是,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裡惹得著什麼冤魂,況她相識的唯一亡故之人,便是她長兄,兄妹三人情深,她大哥哥又怎可能去害她。
話雖如此,但這勞什子“破煞”屬實厲害,府中上上下下都挨了個遍。
實在挨不過,紫苑還是悄悄回了鄉,向那神婆替她求了符咒來。也不知到底是因她緘了口,還是那符起了作用,確是平靜了好一段日子。
“待涼州平定了,我還得回去,尋不到恩公,我日日不得安生。”
此話一出,闌笙驚得顧不上規矩,當下捂住她嘴:“小姐!”
江卿月擺擺手:“無妨。本就是我心下認定了的,便也無懼什麼讖言。”
這晚終於不必舟車,她也能好好睡上一覺,卻又魘著了,夢見恩公站在一地焦屍旁,字字泣血地詰問她。
又因燃著安神香,她從那噩夢中偏又醒不過來,翌日起來身子雖不酸痛了,麵色仍倦怠,闌笙替她塗了些胭脂,又一遍遍擦拭暈染,才有了些血色。
江卿月倒不在意,揶揄道:“倒不像塗了胭脂,我看一準是你公報私仇,將我這臉蹭紅了。”
“我的大小姐,可彆取笑我了,今日可是要替您相看姑爺!”闌笙急道:“美則美矣,就是太蒼白了些,我都怕風一吹您就像那風箏似的飄走了。”
一句點醒夢中人。
江卿月揚了揚眉,心生一計。
這些個名門望族,尋媳婦除了講究門當戶對,要端莊大方的,更得身體康健,才好為他們傳宗接代,她若是個病秧子,想來是沒人敢娶的。
支了闌笙去替她泡茶,她背過身悄悄將那胭脂擦得更淡了些,又囫圇吞了些冷茶,將口脂也抹掉不少。
闌笙端了新煮好的茶水回來,見這病美人唇色又淡了些,正要給她補上。
她卻沒待闌笙放下漆盤,便起身大步邁向外頭,走到門前又回頭焦急道:“母親來催了,我們快走。”
闌笙手還端著,見她一臉真誠,氣也不是,不氣……還真就氣不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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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比那涼州暖上許多,棠花開了滿街,一路行著花香醉人。江卿月困頓間,馬車卻停住了,外頭人聲鼎沸,倒不是她以為的哪家僻靜高門。
未待她下車去看,喻容身邊的大丫鬟已來叩了窗,對她稟道:“小姐,今日是關老夫人壽宴。”
“關?”江卿月不常與旁的小姐公子有交集,一時想不起京中有哪個“關”家。
“兵部。”對方低聲提醒道。
江卿月恍然,是兵部尚書關鬆雲家。她原不關心那些個高官都姓甚名誰,記得這兵部尚書,還是因著他妹妹乃是當朝貴妃,去年還曾召她入宮替自個侄兒相看。
叫什麼來著?哦,關琅星。
她還未見過此人,倒是貴妃曾調侃他倆一星一月,連名姓都般配。旁人如何覺得倒無所謂,隻她不知現下連母親可是也有了撮合的想法。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隻能犧牲二哥哥了。”
闌笙當先下去,又回身來扶她,剛剛走到喻容身側站定,正理著衣裙,便有小廝遠遠迎出來,惹得不少人側目。
引進中堂時,關老夫人身前已圍了好些世家夫人,見來的是定安侯府,雖不情願,還是給她們讓出一條路來。
“老夫人。”喻容先笑著喚道,她身後婢女頗會行事,已領著人將一水兒的賀禮遞過去。
江卿月緊繃著,也無暇關心母親送了何物,隻在喻容向她拂了下手時,兩眼一閉深吸口氣,才笑意盈盈地上前去緩緩施禮:“見過老夫人。”
她今日被闌笙套了身芙色綺羅裙,走起步來流光月華,襯得她更是纖腰束素,螓首蛾眉。
闌笙是一心盼著她早早尋個如意郎君,鉚足了勁兒替她裝扮。
她卻不想當真叫人相了去,剛起了身,便掩著嘴提起一口氣,咳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還擠出了兩滴眼淚:“老夫人,咳咳,見諒……”
“小女剛自外地回來,風寒未愈,聽得今日是老夫人壽宴,強撐著也要為老夫人賀壽。”喻容睨她一眼,解釋道。
江卿月心虛地又輕咳兩聲:我不是,我沒有,我才不想來。
關老夫人卻似不在意,仍瞧著她笑著點點頭。
但見著座下一眾貴夫人都蹙著眉撇過頭去,恐被她過了病氣,便也沒多留她,朝著闌笙溫和囑咐道:“快扶你家小姐好生休息,便坐在內院那屋裡頭吧,可彆再受了涼。”
“可惜我家那小郎剛赴涼州任職,否則真該叫兩人見上一麵。”
江卿月剛被攙著往外走,聽得老夫人提及“涼州”,心下一凜。
李承宵倒是提過一嘴,有個世家公子被派至居延城做副將,原就是關琅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