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進門,隻覺屋子裡光線昏暗。她眼睛一時不太適應,隻隱約感覺左側席子上跽坐了兩個人。估摸著是雲陽侯趙安和夫人曲氏,得嘞,整活。
她恨不得把這幾天所學的全用上,先行了一個自認十分標準的跪拜禮,起身之後再一個作揖“給父親,母親請安。”
等了半晌,卻沒有人說話。她左邊的袖子被聞道拉了一下。鹿鳴不明所以,抬頭見聞道給自己使眼色往席子那邊看。鹿鳴看過去,發現席子上坐的是趙安和……元岐?
這下有點尷尬,鹿鳴再次作揖“給元岐公子見禮”。
等了半晌,隻聽趙安道 “元令丞勿怪,小女上旬到樓台觀中清修,回城路上稍微有些顛簸。想是還未恢複。”
有些顛簸?明明差點掉下懸崖一命嗚呼了……鹿鳴默默在心裡感歎古人說話的藝術,又聽見趙安道“元令丞是來接你們姊妹二人的,之蘋,怎的還未梳妝啊?”
之萍?這是在叫誰?
鹿鳴努力在腦中搜索,兩世記憶,她隻認識手鏈很貴的依萍。為了避免再次烏龍,她又把屋內所有人都看了一圈,曲氏和趙常棣不在,其他每個人都沒有要應答的跡象。服侍的一律低著頭,趙安和元岐都看著自己。
她又看著聞道,聞道保持著侍女躬身的謙卑姿態,微微抬了抬下頜。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啊!聞道在心裡怒吼。她和石悅到底誰才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點文學素養的基本聯想她都不知道?
鹿鳴收到了聞道的提示,知道之蘋應該是叫自己了,於是答道“回父親,女兒前幾日身子不大舒服,想要多進補一些,又不好麻煩夫人多為女兒操心。”鹿鳴頓了頓,心裡建設了一下,抬起一雙清潤的眸子,含著愧色的看著趙安“女兒從前頑劣不堪,惹得夫人多次為女兒生氣,實在不想讓夫人再為女兒擔心。所以差不多的首飾,女兒都典賣了銀錢,拿來補身子了。”
鹿鳴又示意聞道上前,待她走近,拿起聞道手裡的匣子打開遞給趙安。
“也是趁著這個機會,女兒收拾出來了這些”鹿鳴把匣子遞上,接著說“這些首飾實在珍貴,單放在女兒處,夫人和二妹妹都沒有,實在心有不安。請父親幫女兒轉交給夫人吧。此次生病,女兒想通了很多事。從前多有得罪夫人和二妹妹的地方,還請父親代女兒多勸說夫人。”
趙安看著匣子裡的首飾,發現這些都是從前王氏的陪嫁。他眉頭一皺,不由得把剛剛鹿鳴的話在心裡想了一遍。
“女兒屋子裡的支竹,自女兒生病起就不分黑白晝夜的照顧女兒,終於在昨日體力不支,病倒了。女兒剛剛去看過了,沒有大礙,隻是需要靜養幾日,不必勞煩夫人請大夫了。”
聞道聽著鹿鳴胡說八道,看著剛剛到手又被送出去的首飾匣子,有點摸不清頭腦。
就聽見鹿鳴又說“女兒和貼身婢女聞道實在蠢笨,連頭發也不會梳。支竹雖然是個好的,卻又累病,女兒不想勞動她。今日就讓二妹妹一個人去赴宴吧。”
鹿鳴說完,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周圍的幾人。隻見趙安沉默,聞道疑惑,元岐……怎麼在笑?
她莫名其妙的看了元岐幾眼,元岐見她瞧著自己,微微斂了上翹的嘴角,對趙安作揖道“雲陽侯還有家事,在下不便打擾。但家母此次特意吩咐要看看兩位女公子,若是馬車接漏了一個,惹得家母壽辰當日不快,在下可要當著滿堂賓客被埋怨不孝了。在下先在正廳等候了。”他狀似無奈的朝雲陽侯笑笑,由小廝帶了下去。
待元岐走後,趙安默默使了個手勢,身邊的侍從躬身從鹿鳴手裡接過了首飾匣子。
他看著眼前的大女兒。鹿鳴長得很像自己,都是瘦高的身材,都有飛揚入鬂的長眉。唯有一雙眼睛圓似杏子,清亮黑潤,卻是像她的生母王氏。
“你……”趙安開口,卻見那眼睛轉過來看著自己,他一時哽住。
他不是不知道後院裡的這些事,但是從不覺得自己需要插手。女人們在後院小打小鬨,也無所謂。他知道大女兒一向驕蠻,二女兒看著嬌滴滴的,卻也不是忍讓的性子。但是不過都是女兒家,過不了幾年就要嫁人,何必費心去管彆人家的人。他常這樣教導曲氏,看來曲氏並沒聽進心裡。
想到剛剛和元岐密談的那些話,他沉吟了片刻,低聲對鹿鳴說“這幾日委屈你了,改日為父再給你送些會梳妝打扮的婢女。如今你先隨元令丞去吧。”
“是”鹿鳴應下,行禮退了下去。
她們被小廝直接帶往前廳,聞道跟在她的身後,急急切切的想問個清楚。鹿鳴也想解釋,但是這小廝走的實在是有點太快了,她都快跑起來了,實是沒有空檔和聞道說話。
誰知繞過好幾個回廊,聞道突然拽住了鹿鳴,低聲對她說:“這路不對。”
“怎麼回事?”鹿鳴剛問出口,也反應過來,這分明不是去前廳的路。
她腦子裡閃過好幾個念頭,這是雲陽侯府,誰敢在這裡對雲陽侯的女公子做什麼?
除非…… 是能在雲陽侯府後院一手遮天的曲氏。
鹿鳴拉著聞道,小聲喊“跑!”,兩人一起撒腿往反方向跑去。
誰知那小廝立馬察覺,左腳一登,在空中兩個騰轉,直接擋在了兩人麵前。
鹿鳴隻覺得眼花繚亂,冷不丁一張冷臉就在自己麵前直直瞪著自己,正是那小廝。
“好漢好漢,手下留情!”鹿鳴被嚇的不輕,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聞道默默擋在了鹿鳴前麵,隻聽那小廝冷哼一聲“手下留情?你沒有彆的話講了嗎?”
這是在問遺言嗎?鹿鳴心裡慌亂,腦子也是漿糊一般,她看了一眼那人,立馬低頭抱拳道“有有有,那個……人之將死,或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元岐公子還在前廳等我,我死是輕如鴻毛,拉上外人猜疑就重如泰山了,所以今天不行,不能今天殺!”
鹿鳴等了半天,發現對方沒反應。她抬起頭,那冷臉小廝一臉疑惑,聞道一臉恨鐵不成鋼。
聞道的表情她已經習慣了,無非是嫌棄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那小廝…… 他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他他,為什麼要笑?鹿鳴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人。他剛剛使的那套,反身起跳空翻第一周轉體180度接第二空翻,這是體操超E組的難度啊! !難道遇上的是個變態殺手,喜歡“嘿嘿嘿”的給人抹脖子?但是看他的眼神,雖然冷了一點,好像沒什麼殺意。
“我們……認識?”鹿鳴疑惑的看著他。
“女公子墜下山崖,想來磕到腦袋了,忘了自己的恩人。”小廝輕笑一聲,接著道“女公子還許我一個條件,作報答之禮”
“啊?”石悅蒙圈,把腦子屬於鹿鳴的那些記憶翻來覆去的想了又想,還是對麵前的人沒有任何印象。她轉過臉去,求助的看聞道。聞道正盯著那小廝看,忽而上手將小廝額前梳的緊緊的頭發扒拉出了幾縷,蓋住了半隻眼睛。
“啊!”聞道輕呼一聲“是你!”
鹿鳴複又看回那殺馬特造型的小廝,忽的一個激靈想起來了,果真是見過的!
就在石悅沒穿過來前夕,就在去那什麼道觀的路上,趙鹿鳴乘坐的馬車馬匹受驚,在掉下山崖前,有一個人嗖的一下把她從馬車車廂裡拉了出來,把她掛在了山崖邊的樹杈子上就不管了。
這救人方式著實和他的慣用發型一樣不羈。
隻見那“救命恩人”頗為瀟灑的甩了甩被巴拉出來的兩縷頭發,從嘴巴裡冷哼了一聲出來。
趙鹿鳴神色僵硬的對他揖了一禮:“沒認出您來,是小女眼拙。”
她可不記得自己許過什麼條件,隻記得自己被掛在樹杈子上暈了又暈,差一點就掉下去了。
“女公子當心,那元令丞,不是什麼好人”救命恩人又哼哼了兩聲,拋下一句話,抬腳就要告辭。
“等一下!”趙鹿鳴及時拉住了他的衣袍:“什麼意思?元令丞是元岐嗎?你怎麼知道的?喂!”
那人把自己的頭發往發髻上歸攏了一下,撣掉了鹿鳴的手,做起飛狀。
“還不知您姓名,如何報恩呐?”
“山常在,水常青。”空氣中留下大俠的尾音。
“果真裝的一手好13”趙鹿鳴目露欽佩。
聞道被他最後一個動作驚呆了。原地起飛的直升機嗎?
她拉住趙鹿鳴:“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剛剛是怎麼回事。”
鹿鳴很開心“你說話都不結巴啦!”
聞道翻白眼之際,眼睛突然瞄到了鹿鳴背後走來的人。她趕緊低眉垂首,鬆開了拉著鹿鳴的手。
隻見元岐翩翩走來,身姿端方。他長得俊朗,眼角微斜向上,勾出一雙桃花眼。就是不笑,眉眼也像帶著笑。鹿鳴待他走進,發現他真的在微微輕笑,但是剛剛經過“山常在”大俠的提醒,越看越覺得這笑裡有自己摸不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