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一早,鹿鳴被聞道叫醒。
昨夜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一直到半夜。鹿鳴昨晚練習的腿疼,並沒有睡好,腦袋正在銅鏡前昏昏沉沉的晃著。
“支竹,病了 ”聞道在鹿鳴耳邊小聲說
“哦”鹿鳴的晃悠稍微停頓了些。
“我……不會梳頭”聞道說。見鹿鳴沒有反應,她頓了頓,繼續說:“我也,不會化妝”
“嗯……”鹿鳴顯然還是沒有完全醒。
“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你穿,你的,衣服”聞道說。就算知道她也並不想幫鹿鳴穿衣服。
“好的,繼續睡”鹿鳴說著就要起身回到床上。
“不行”聞道拉住了鹿鳴,“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去,元府了”
“元府?”鹿鳴隨意抓了一個重點。
“……”聞道歎了口氣 。學生兼老板整日迷糊不思進取,他這個老師兼下屬該有十二分的責任。
“三天前,元府來下的帖子,說,元岐的母親,蕭氏過壽,遍請城中,名門貴女……”
鹿鳴閉著眼睛拿手拍了拍腦門,表示自己想起來了,求彆念了
有扣門聲傳來,膳房送來了早點。聞道開門拿進了食盒。
“早飯,來了。”
“好嘞”鹿鳴稍微精神了一點,眼巴巴的看著聞道手裡的食盒。在這個鬼地方,一天隻有兩頓飯可吃,她經常餓的慌。
聞道卻不急著打開食盒,而是問鹿鳴“早飯又,叫什麼?”
“早點”
“錯”
“早……餐?”
“錯!”
鹿鳴泄氣的看著聞道:“我又困又餓,腦子已經不轉了,你行行好吧”
“早飯,又叫寒具。”聞道把食盒中的粟飯,鹽菜,還有一小碟胡餅,並一碗茶放在了桌子上。
“韓劇,可不就是麼,天天就是鹹菜”
鹿鳴巴拉了兩口粟飯,夾了一筷子鹽漬的葵菜,憤憤不平的說。她吐槽歸吐槽,嘴可沒停下。風卷殘雲用完了寒具,漱過口,坐在鏡子前和聞道麵麵相覷。
她們倆,沒有一個會梳古代小姐正式場合那種繁複的發髻。
“除了支竹,咱們屋裡沒有其他會梳頭的丫鬟了嗎”
“沒了”聞道說。
“做為我的貼身婢女,你為什麼不會梳?”鹿鳴假模假式的拿起女公子的派頭,眼睛卻帶著笑,亮晶晶的看著聞道。
“女公子”聞道的口氣開始變得陰陽怪氣起來“當初您,給我起名,叫聞道,是讓我,侍奉您讀書,寫字的。”
“這……”鹿鳴搜索腦中記憶,好像的確有這麼回事。但是原先的鹿鳴愛玩愛鬨,現在的鹿鳴看見字就頭大。聞道的本職工作從來就沒有用上過。
“你給我梳垂髻吧”鹿鳴想了想說,“這個你總是會的,比你的頭發步驟還簡單呢”
聞道想了想,的確也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聞道梳的是雙垂髻,是丫鬟們普遍的發髻。普通的垂髻不過是家常的發髻,對宴會來說不夠隆重,但是總比披頭散發要強些。而且,石悅在心裡默默吐槽道,這種看似垂發,實則在在髻尾留髾或結辮的發型,是最不扯頭皮的一種發型了。
“ 丫鬟的技能點就好比押注一樣,如果不分開下注,風險就會過大”鹿鳴看桌子前疊放著三把梳子,隨意的將它們拿起,在桌上分成了左,中,右。
“頭發,衣服,首飾,吃食,灑掃,漿洗。原本是我,和支竹,還有,傅母王媼,分彆管著的。”聞道說著,拿起左邊的第一把齒縫稍大的梳子,把鹿鳴的發尾一點點梳開。
“之後王媼,生病死了,灑掃,漿洗,就沒了,領頭的。”聞道感覺鹿鳴的頭發都梳通了,放下了梳子,又拿起中間那把齒縫細密的篦子,幫鹿鳴一點點篦著頭皮。
“支竹,平常管著,梳頭和衣飾。她雖然,不是原先的夫人,留下來的,但是也還,儘心。不知道她,這個病,要不要緊。”聞道放下篦子,想去拿最後那把梳發型專用的尺梳,卻發現被鹿鳴拿在了手裡。
“如果支竹也沒了,下一個就是你了”鹿鳴拿著尺梳,轉過頭呆呆的盯著聞道。
“什麼,沒了?”聞道不解道。
鹿鳴欲言又止,想到支竹之前和曲氏的丫鬟來往的事情,默默發起了呆。
聞道從她手裡拿走尺梳,規整好已經梳的光滑的頭發,挽了一個垂髻,用發繩纏繞固定。正繞著最後幾圈,手突然被鹿鳴一把拉住。
“走,去看看”
“啊?” 聞道被鹿鳴扯著,出了房門。
“帶我去你和聞道的房間” 鹿鳴出門直奔右邊,卻被聞道扯了回來
“第一,一會,馬上就要,去元府了。你現在,還沒換衣服沒上妝;第二”
鹿鳴實在等不及聞道磕磕巴巴的往外蹦字,急道“現在還管什麼元府不元府啊你快帶我……”
“第二!”
聞道看鹿鳴急著插嘴,聲音提高了點“二,我們的房間,在這邊!”
聞道說著拉著鹿鳴往反方向走。
“什麼都,不知道。還亂走,真是……”聞道嘴裡抱怨著,心裡卻暗想“的確要去找支竹。必須問問平時都怎麼給鹿鳴打扮的,東西都放在哪裡了,怎麼剛剛沒看見漆盒裡的首飾。”
二人快步穿過了耳房,來到丫鬟們平時住的後罩房。鹿鳴的乳母病逝了之後,伺候的支竹和聞道就一人一間屋子了。原本按照規製,鹿鳴和常棣每個人應該有四個侍婢,一個傅母,一個教習。但是鹿鳴脾氣古怪,不喜曲氏安排的丫鬟。教習更是多餘,還有誰能管得住她?故而全都打發了。
推開門,支竹正在床上躺著,眼睛呆呆的望著房梁。看見她們來了,支竹吃了一驚,剛要支撐著坐起來,卻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躺了回去,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女公子如何到這裡來了”支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我來看看你,你感覺怎麼樣?”鹿鳴在支竹的床邊坐下,見她麵色黃黃的,說話好像也沒有力氣,不由帶了幾分關切。
“女公子勿憂,婢子沒事。” 支竹還是把下半張臉悶在被子裡。
“上次你的手燙傷了,我看看好了沒有”鹿鳴說著,一把拉開被子,就要去掏支竹的手來看。
“女公子!”支竹大呼一聲。
鹿鳴被她的聲音驚得抬頭,卻見她下頜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小紅疹,湊近了一看,煞是駭人。
“女公子彆……,彆汙了您的眼”支竹巴拉著被子,想蓋住自己的臉。
“你這是怎麼了,前兩天還好好的。”鹿鳴招呼聞道過來“你幫忙看看,這是怎麼了。”
“……女公子,婢子真的沒事。許是現在,春夏交替,偶染,偶染……”支竹支支吾吾的說不下去了,若說自己染了時疫,可是要被送出府門的。
聞道湊上前去細細看了看,卻看不出什麼緣由。她在外人麵前一向不說話,隻是對著鹿鳴默默搖了搖頭。
“春夏交替,花就開的多……”鹿鳴默默念叨“我知道了!你是過敏了!”她說完把手貼在了支竹的腦門上“你也不發燙,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嗎?”
支竹聽不懂過敏,但是見鹿鳴問她是否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囁嚅著說“婢子腹中疼痛不止,今晨已經如廁了五回了。”
鹿鳴聽罷想了一會,站起了身。卻聽見床上支竹懇求道“婢子求女公子,千萬不要為婢子請人來看。婢子休息一兩日應該就會好的。”
“可是你拉肚子,不看大夫不吃藥一定會脫水的。”鹿鳴說著,還是覺得應該找人來給支竹看看。
“不!不行,女公子!”支竹見鹿鳴要走,便也急了,想要支起身子抓住鹿鳴,卻隻拉住了她的衣袍。
“之前王媼就是如此……”支竹壓低了聲音,語含恐懼,手緊緊拉住鹿鳴的衣袍“臉長紅疹,腹瀉不止。夫人說恐染了時疫,吩咐出府養病,後來,就……沒了”
“你們平時並不出府,不與外人接觸,怎會突然感染時疫……”鹿鳴見支竹神色惶恐,心裡的猜想漸漸得到了印證。王媼去世是一年前,如今同樣的時疫如何會隔了這麼久再次出現在支竹身上?
多半是曲氏,想要一點點瓦解掉她身邊的人。
“我問你,你之前是不是和結英有來往?”鹿鳴坐回了支竹床上,盯著她。
“婢子……和結英姐姐是同鄉”支竹不敢迎著鹿鳴的目光,低頭悶悶的說。
“你心裡對王媼的死應該也有猜測,害怕也正常。但是眼下情勢,你幫著她們,她們未必會饒你。”鹿鳴壓低了聲音,“能保你一命的,隻有我,還不說實話?”
支竹臉越發通紅,已經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終於在鹿鳴的眼神裡敗下陣來,帶著哭腔說“結英給了婢子一包藥,吩咐下在女公子的茶水裡。”
“什麼!”原本在屋內翻翻找找的聞道,突然出現在床邊,驚怒的盯著支竹。
“沒有沒有,婢子沒做……成!”支竹哭著說“那包藥,婢子加在了茶水裡,但是茶水被女公子打翻了。”
鹿鳴和聞道都是一陣無語。之前鹿鳴還對不小心讓茶水燙傷了支竹頗為愧疚,如今這份愧疚幾乎煙消雲散。害人未遂,量刑雖然可輕,但意圖已經可以定罪。
“女公子,婢子知道錯了……”支竹哭哭啼啼的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匣子,打開來,裡麵是鹿鳴的一些首飾。
“昨日結英還威脅婢子把女公子的首飾全都偷出來,婢子不敢不從。但是這些是先頭夫人留下的陪嫁首飾,頗為貴重,是要隨著女公子出嫁的。婢子偷偷留了下來,都在這裡了。”
聞道接過,粗粗看了一遍,簪珥,步搖,耳璫,組玉佩都有,最起碼今天可以混過去了。
鹿鳴隻覺得盒子裡的已經琳琅滿目,想來支竹還是有點良心。其實王氏留下的陪嫁首飾遠不止一個匣子,支竹留下的是最貴重的一些。她要與結英交差,不交出去足量的真金白銀,那邊不可能罷手。
“王媼原先保管著先頭夫人留給女公子的一些衣物布匹”支竹小聲說“後來我曾碰巧在二姑娘的房裡瞧見過”
想來這是曲氏的老手段了,她用的順手,有一有二,就有三。若她隻是想要身外之物也罷了,但是……
鹿鳴心裡煩躁,轉頭看了看聞道。見她正把首飾一個個拿出匣子來看,因為小心翼翼,愈發顯得笨拙。
這個二貨估計還沒反應過來。天天在她麵前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抓著行禮這一件事翻來覆去的說。實則自己心思單純,缺少生存必備的宅鬥神經。鹿鳴心裡歎了口氣。支竹必須保住,不然聞道會很危險。
“支竹,你幫忙,梳個頭。”聞道想把鹿鳴按到床邊坐下,卻被鹿鳴攔住了。
“不用了。頭不用梳,就這樣。”鹿鳴見聞道還把首飾匣子打開著,替她關上了“首飾也不必帶。”
啊?聞道傻眼。
“我們先去拜見父親”鹿鳴說著,回頭看了支竹一眼“你好好養病,我不會給你請大夫的。這病能不能好,什麼時候好,就靠你自己照顧自己了。”
支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她感激的看著鹿鳴“多謝女公子。”
鹿鳴推開門,左右看了看,確保沒人看見後和聞道迅速的往正房走去。
趙鹿鳴和父親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平時基本不會主動拜見。鹿鳴墜崖後,迷迷糊糊的記得他來看過自己一次,但是兩個人什麼也沒交談。
曲氏是雲陽侯府夫人,在後院說一不二。唯一能讓鹿鳴借力打力的,隻有雲陽侯本人了。
聞道跟在身邊,還抱著首飾匣子。她不太明白鹿鳴為什麼突然要去拜見雲陽侯,還是對鹿鳴不戴首飾感到不安和不滿。“你該不會,真的不去宴會了吧?”想到一個絕好的觀察機會擺在麵前就要浪費,聞道十分沮喪。
“宴會當然要去”鹿鳴說,指了指膝蓋“不然我這幾天豈不是白跪了。”
兩人說著來到了正房的正廳。見門口有侍從候著,瞧著眼生,應該是雲陽侯的人。
侍從見她們來了,一個去通傳,另一個推開了門。
雲陽侯……鹿鳴在心裡琢磨著,隻希望,他會是個聰明人。她微微歎了口氣,踏入了門。想躺平,還真是在哪個年頭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