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青這年十五歲,初二,寒假第一天。
年級第一的她十分自律,寒假的作業每天安排好,七天就能寫完,等到年後再寫幾套卷子,還有餘力預習下半學期的課程。
寫完作業已經是九點了,她拿出字帖來練鋼筆字,用腦過度寫寫字靜心,等寫出點睡意來就直接上床睡覺了。
十點是有些困了,她感覺眼前一陣黑,再睜開眼時,眼前是昏沉沉的暗紅色布料,模糊中她翻了個身,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期間還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硌得腰上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
“什麼人!”
黎青青爬起來,整個人還不清醒,直到冰涼的帶著寒氣的匕首抵在脖子上,她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境地。
眼前是個極宏偉的古代寢殿,她剛剛從床上栽下來,磕到了木質腳踏上,眼前有個穿著黑色綢衣的少年,目色淩厲的盯著她,匕首的尖端已經微微破開她的脖頸,來不及反應這是真是假,還是如在夢中,痛覺上來第一反應是求饒。
“我我我,我是無辜的!”
少年壓低了嗓音:“你是從何處混進來的?”
“什麼啊,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嗚嗚嗚,救命啊。”
少年飛快捂住黎青青的嘴,眼淚說掉就掉,砸在了他的手臂上,再迅速滑落,手臂上橫生一段溫熱水痕。
他還是戒備,“你究竟是誰?”
“唔唔唔——”黎青青嗚咽著動了動嘴巴,含糊的說自己的名字,少年稍稍鬆了鬆手,刀抵著她的心口:“你不要叫。”
“黎青青。”報完名字,她吸了吸鼻子:“是不是惡作劇?我爸媽給我搞的驚喜?你的道具真的有點痛,嗚嗚。”
少年盯了她半晌,放下了匕首,隻是刀尖仍對著她,繼續發問:“孤一直在此處,你是如何進來的?”他能確信剛剛在床上沒有人,她像是憑空出現的人。
黎青青擦了擦眼淚,深呼吸平複心情,她眼睛紅紅的,愣了一會兒,半晌,她抬起手掐了自己一把。
痛,不是夢,更不是驚喜。
是穿越。
………………………………
黎青青實在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彆人的臥室裡,於是隻能說:“是平行宇宙。”
“何謂平行宇宙?”
“……這個或許和蟲洞有關,搞不好我的臥室和你的……寢殿,是蟲洞的兩頭。”
黎青青解釋完平行宇宙,對方似懂非懂,她又解釋蟲洞,靠著她淺薄的物理學和天文知識瞎編亂造,對方那個自稱“孤”的名叫衛煬的清瘦少年像聽故事一樣,還看上去挺樂意聽的樣子。
如果他能不一直握著那把小刀就好了。
“我得回去。”黎青青說。
衛煬抬眼,昏暗燈光下消瘦的臉頰竟透露出幾分蒼白陰鬱:“那你要如何回去?走蟲洞?”
黎青青歎了口氣。
衛煬:“孤會為你準備一套侍女的衣服,你就留在這寢殿裡,輕易不會有危險,當作孤為……異世之人的招待。”
黎青青到底是個小女孩,看著對方年紀也不大,還願意聽得進去她的話,很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對方,於是她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衛煬見她這樣說,起身坐到了床上,他拿著被子裹著自己盤坐著,道:“你繼續說說你那個世界的事。”
黎青青:“……這要如何說?”聊了小半夜,她都不自覺地學著衛煬說話了。
兩個人到底年輕,說了一晚上也不累,天將亮未亮,衛煬一眨眼,眼前空無一人,前一刻還有人在絮絮叨叨的寢殿內霎時安靜下來,衛煬坐在那裡,日光漸漸明朗。
黎青青從自己的小床上醒過來,身上還是套了一晚上的睡衣,昨天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床上的……所以還是夢吧,好真實的夢。
寒假第二天,她出門買了零食,在家打掃了下衛生,下午看了會電視劇,晚上吃完晚飯又開始寫作業。
這次是沒有犯困,快十一點的時候她覺得空調開著有點悶,出房門冰箱裡掏出個黃桃罐頭,等回來打開自己的房門,一轉眼就推開了一個隔間,裡麵是衛煬一個人泡在木桶子裡閉目養神。
衛煬警惕地轉頭,也同樣看見了黎青青。
二人:“……”
衛煬頭發有些濕,隨意披在腦後,他赤著腳,和昨晚一樣盤腿坐著,歪頭看著她手裡的罐頭:“這是何物?”
“好吃的。”黎青青打開罐頭,抬頭:“你這裡有沒有小碗?”
衛煬抬了抬下巴,屋子南麵有個小茶幾,上麵擺著一些糕點,旁邊有一個瓷碗,她過去看看瓷碗,空的。
“乾淨嗎?”
衛煬涼涼地笑了笑:“剛剛裝了藥。”
也沒處洗,她直接拿著瓷碗裡的勺子撈黃桃,又往裡麵倒了不少汁水,她把碗遞給衛煬,自己抱著罐頭也坐到床上去,拿自己的叉子叉著吃。
衛煬不動聲色,見她也吃,烏黑的瞳孔有些透亮,拿起勺子也跟著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帶著沁涼的氣息順下喉嚨,吃慣了山珍海味、有些挑食的王上,竟覺得這小玩意有些可口。
“孤從未吃過這等食物。”
“黃桃啦,水果。”
“……現在看來,晚上會到你這來,白天會回我家裡。”黎青青分析道:“不知道明天是怎麼樣,得再試試才能確認。”
一旦知道自己還是能回家,少女的心安定下來,甚至對這場奇遇產生了濃厚的興致。
“如果還來,我明天給你帶彆的好東西,你這會兒肯定還沒有呢。”
衛煬低頭喝了口湯,有些甜膩,他又喝了一口,豔紅的嘴唇抿了抿。
黎青青看著他,突然問:“你幾歲了?”
衛煬:“十四,你呢?”
黎青青便有些自得:“哈,你比我小一歲,而且,你比我瘦好多,我剛剛就在猜你肯定比我小。”
衛煬眯眼,笑道:“不過長孤一歲罷了,有何稀奇。”
黎青青癟癟嘴。
“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最近在放寒假,就是過年前的假,白天看了會兒電視,買了零食,包括這個黃桃罐頭啦,還和我同學聊天,你呢?”
“上朝,看各地官員送上來千篇一律恭維的奏折,無趣的很。”
“你的朝堂裡可是決定著天下民生,這是頭等的大事,怎麼會無趣!”
衛煬笑了笑:“若這些事被丞相把控,孤隻是個傀儡,並無實權,怎能不無趣?”
黎青青睜大了眼,她學過曆史,可書本裡不會有爭權奪勢的血腥過往,少女自然不懂眼前自幼年時期便被隔絕在朝政外的傀儡王上的處境。
“那你,你要想辦法,統一政府、中央集權。”背到過,黎青青張口就來。
衛煬笑了,涼涼的笑聲散開在空曠的寢殿:“你怎麼就這樣相信孤了?畢竟在百姓眼裡,孤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王,丞相才是一位為國為民的廉吏。”
黎青青:“那他是嗎?”
“什麼,好官嗎?”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是嗎?”
…………………
寢殿裡燒了炭,溫暖如春,衛煬把玩著眼前這個發著光卻並不燙手的燈,饒是他見過不少奇珍異寶,還是稀奇。
她是怎麼說來著?
“你現在年紀小,一直在晚上點蠟燭用功對眼睛不好,這個燈光源穩定,而且是太陽能的!你看,這個是開關,按一下這個,就亮了……”
日子過得快,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皇帝祭完祖便看起了歌舞戲弄,進宮赴宴的朝臣女眷對少年皇帝這副昏庸無能的樣子有目共睹,宴席下人人都知道這個國家實際上的掌權人是周丞相,對其好一番阿諛奉承,也有官員看不下去,敢怒不敢言,早早離了席,這一年除了周相日益隻手遮天,也並不會有什麼新的變化。
後半夜,衛煬回到寢殿,果然看見床帳後趴著個少女,手上攥著不知道什麼的細簽子,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
衛煬叫醒她。
黎青青白天玩了一整天,晚上過來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他,又不敢出去亂跑,屋裡暖和,等著等著就困了。
外麵下起了雪,雪花撲簌著落下,黎青青睜大著眼睛笑著說:“衛煬,放煙花嗎?”
黎青青的世界,太令人好奇了,她展現的東西永遠出乎意料,蠟燭點燃了的焰火,拿在手裡,“簌”得一聲,如同流星般閃出金燦的光,冷漠的眼裡少有地浮現出驚詫的神色。
黎青青晃晃手裡的煙火,侍女的宮裝儘是千篇一律,唯獨她穿著這樣的衣服,卻是與眾不同,大雪裡笑得又自信又俏麗:“衛煬,新年快樂,歲歲平安!”
衛煬的童年充斥著爭權奪勢,被當作棋子擺弄,稍有不慎便是死無葬身之地,在幼童時期便要學會藏拙,對著丞相要感恩戴德:如若不是他,這個天下不會姓衛。
他從沒有天真爛漫的時候,唯有這個雪夜,他頭一次覺出自己血管裡是有血湧動的,流到心裡,再流出四肢百骸。
黎青青在年前做完了寒假作業,初一到初三要去爺爺家和外婆家,後麵幾天就要開始預習新課了,她想,衛煬白天要上朝處理各類事務,晚上也在挑燈夜讀,她也不能輸,於是拿著課本到了平行時空裡另一個王朝裡,算函數、背化學方程式。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她那個時代的詩文,亦寫得絕妙非凡。
“丞相的手已經伸到了軍營,眼下趙易還在西北,若是他在趙易回京前掌握了兵權,青青,我真的是回天無力了。”
衛煬皺著眉頭道。
黎青青無法,隻能安慰他:“我相信你。”
衛煬知道和她說並不會有什麼用,可她是他唯一可以放下戒備,坦言傾訴的朋友,她什麼都不知道,無法為他提供任何奪權的助力,可他就是能信任她。
就連簡單的“我相信你”都能令他在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裡得到無儘寬慰。
天光微亮,朋友離去。
宮人魚貫而入,伺候皇帝晨起,少年皇帝性情乖戾,脾氣古怪,近來夜裡更是不許任何人踏足寢殿,寢殿四年皆有線人看守,無人擔心他在裡頭做什麼,丞相自負,不怕小皇帝作妖,在這點上竟也不多乾涉。
黎青青講“臥薪嘗膽”這個典故,又講康熙鏟除權臣,還講到近代革命、前仆後繼,她的史書精彩紛呈,一句話都是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
夜裡,少女在屏風後換宮裝,她不會繁複的束發,披散著頭發走出來,衛煬不知怎麼有些臉紅,讓她走過來背對著他,挽起她頭發的時候,能聞到了淡淡的酸而澀的清香,他看著手裡的頭發,輕輕柔柔地,抬起、轉圈,銀簪穿過發圈,繞起豎直,從發圈中固定,是一個簡單的錐髻。
黎青青站起來,激動著朝外走去:“快快!我還沒見過皇宮什麼樣呢!”
衛煬跟在後麵,幾個呼吸調整心跳:“等等我。”
……………………
黎青青放棄保送名額,到臨近中考的時候,那種認真的態度連衛煬都跟著緊張了,他不敢打擾她,桌子大麵積擺放著她的試卷,他的奏折隻占了小小一角,看她皺著眉頭做題,拿著尺子畫輔助線,解完一題後舒展眉頭微微帶出了笑,他就會問一句:“吃點糕餅嗎?”
中考前幾天她反倒不做題了,會問問他奪權做到哪一步了,他給趙將軍安排了哪些事,聽他說朝堂上的血雨腥風。
他問她:“明天就考試了,不再看看書嗎?”
“不了,考成什麼樣已經決定了,不會因為最後這一天有什麼改變。”
她不再做好抓分的理科題,隻是拿出語文書,在那裡靜靜地看課文,一邊看一邊和他聊天。
中考成績出來後,黎青青的爸媽帶她去新疆旅行,這個事衛煬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她隻要不在這個房間裡,就不會再回到他這裡。
那天晚上,衛煬披著單薄的外衣,坐著等了一夜,窗外月明星稀,他望著一地細碎月光,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他還是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和他說話,沒有人是他的慰藉。
在黎青青的描述中,她的世界就像是書裡的桃花源,大部分人能讀書,想學知識是很方便的事,她可以和父母一兩天就到千裡之外的地方,去見識山川湖海,去結交更多的人。
黎青青不是上天賜予他一個人的神明,也不是來救贖他的,隻是他恰好,參與到了黎青青人生中的一部分。
所以,隻有他被留在這個皇宮裡,再富麗堂皇的宮殿,也隻是鎖住他的囚籠。
天光照到床榻邊,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赤著腳站起來,腳踝踝骨分明,白皙的肌膚踩在深色地板上,更顯得毫無血色。
有太監來替他更衣,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子,他一把推開。
太監膽戰心驚,跪在地上求饒。
衛煬抬起手指著他,語氣陰沉毒辣:“來人,把他拖出去,斷了他的手。”
“饒……饒命!王上饒命!奴再也不敢了!王上!”
這一日,宮裡人人膽戰心驚,王上如今有了些實權,連丞相都開始忌憚他,誰都不敢在他盛怒的時候招惹了他。
也僅發生了這件事,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衛煬又心情好了許多,想著……今夜總該回來了。
結果又是一夜枯等。
年輕的王上抬起頭,漂亮的臉上麵無表情。
小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黎青青出現了。
衛煬端坐在案前,正埋頭批複奏折——如今,所有奏折都能呈到他麵前了。
黎青青腳步輕輕的,兩隻手肘交疊著支起她上半身,她探頭去看,“衛煬!”
衛煬手中筆一頓,朱紅劃出一道痕跡,他抬起頭,神色如常:“你回來了?”
黎青青點頭,曬了好幾日,有些黑了,可精神奕奕:“我這才發現,原來不在家裡是到不了你這的,真神奇誒!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新疆太美了!我從沒見過那麼大的一片花海,羊肉也好好吃,就是我不怎麼習慣那個味道,烤饢也絕了!今天沒準備,明天帶手機給你看,哦對了,我有新手機啦,我給你看視頻……”
少女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她的所見所聞,衛煬靜靜地聽,看著她發亮的眼睛。
“真這麼好?”
“對啊!”她拿出他手邊的疆域圖,指給他看,“就是這兒,你的國界再過去一點。”
“如果能帶你去看看,就好了。”她最後總結了一句,托著下巴說:“你是我的朋友,如果畢業旅行能和你還有我的同學們一起去玩就好了。”
衛煬睫毛顫了顫,到底還是抿嘴笑了,“你能這樣說,我已經很開心了。”
轉眼,高中開學,黎青青的爸媽問她的意見,她說不想住校,每天通校,還是和衛煬天天見麵。
高一的上半學期,黎青青來了例假,身體也開始發育,幾乎沒幾天就要長高一點,這時候,衛煬好像也較著勁似的,拔著個子。
到底是男孩,黎青青高二下半學期就不長個了,衛煬還在往上竄,已經比黎青青高出半個頭,隻還是瘦,但黎青青在女生裡算是高的,一米六八,又堅持鍛煉,有著十分漂亮的好身材,天氣熱的時候穿著剛到膝蓋的睡褲,盤腿坐下時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大半夜裡衛煬得喝幾碗涼茶才行。
這時,有優秀的男生對她表示好感,黎青青禮貌拒絕了。
丞相敵不過少年王上的手段,自知無力回天,想將自己的一位遠房侄女送入宮中。
“他很好,是學生會主席,又帥又很懂得尊重女孩子,打籃球也厲害,能被他喜歡,我當然會開心啊。”黎青青臉有些紅。
衛煬隻覺後槽牙發酸:“那你怎麼不答應他?”
“我沒有那麼喜歡他啦。”黎青青拿著筆,沒有看他,“……我還沒想好。”
含糊其辭。
衛煬看著她不敢抬起的頭,呼吸漸緩,青青是個果斷並且有獨立思想的女孩子,他從沒見過她搖擺不定的時候。
“還有呢?”
“什麼?”她茫然抬頭。
他的視線偏過去,不知落在何處:“他還有哪裡好?”
“唔——”她思考著,就不那麼害羞了,對著衛煬,她一向有問必答:“我跟你說這麼一件事,有個女孩子,她家裡條件不是很好,我們的校服呢,又是自費的,一套要五千,他知道這件事就和學生會商量,用和學生會裡同學們的獎金,一起買了幾套校服,贈送給學校裡幾個家庭條件相對不那麼好的同學,但他說,那是學校的幫扶政策,並沒有說是同學們的幫助。”
她會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她就是學生會的一員。
“我們學校對籃球比賽不是很重視,校聯賽總是優先淘汰,他組織訓練了兩年,目前已經進了決賽,有望拿下第一。”
“他很少拒絕彆人的請求,我幾乎沒見到過,但他縱使拒絕了,也特彆有禮貌。”
“他好像說目標是考警校,夢想也很酷。”
衛煬靜靜聽她說完這句話,然後開口:“我有些困了,想睡覺了。”
黎青青愣了愣,“哦哦,好!”
這些年都是這樣,衛煬一旦睡了,她就自己看書,或者也跟著睡一會,他權力漸漸大了,她也可以偶爾出去走走,宮裡無人敢攔她,有一次走到了街上,沒有宵禁的都城燈火通明,她興奮地逛了一整夜。
反正對她來說,在這裡的一切就像是或華麗或靜謐的夢,第二天醒來依舊神采奕奕。
很快到了高三,黎青青每天學得越來越晚,衛煬很知道高考對於她那個時代學子的意義,因此也十分體諒,他從前從不點香,如今也在寢殿裡點起了安神香,黎青青就算在這樣的夢中也每日睡不夠似的,往往是與他聊了片刻就窩在他榻上一角睡了過去,每到這時衛煬總感到滿足,與她挨著頭一起睡,這些夜裡便睡得很踏實。
天漸漸溫暖起來,丞相在朝議會上以年老身衰為由請旨致仕,衛煬看著丞相好久沒說話,一眾大臣亦低著頭不敢吭聲,好一陣後,衛煬才開口說了幾句丞相勞苦功高,為了本朝殫精竭慮的話,恩準了其返鄉的請求。
先前說要送進宮的那位遠房侄女,到底還是在一個很平常的日子裡被抬進了宮。
衛煬時刻謹記著在青青的世界,男女之間講究個一對一,怕她生氣介意,因此彆的女人見都不見,這位遠房侄女是頭一個入宮的,也並不會是最後一個,可他誰都不會碰,他知道那些事,他隻想與黎青青做,且已經到了他自己很迫切的時候了。
黎青青在經曆了魔鬼的倒計時一百天後,終於如願考上了國內最好的大學,她也最終和那位學生會主席談起了戀愛。
衛煬聽到這消息,本就冷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他心裡發苦,可還得端著笑聽她說兩人甜蜜的事。
白日裡,陰鬱的帝王喜怒無常,在趙易將軍的輔佐下,朝局已然把控在王上的手裡,丞相的爪牙一一拔除,皆下場淒慘,無甚例外。
丞相在返鄉路上突發舊疾沒了,王上在那高高的王座上歎口氣,命禮部好好送丞相,擢升了其旁枝一位遠親的官,抬了後宮那花瓶的位份,多的沒說什麼,可朝中大臣誰又不清楚呢,丞相雖然年老,畢竟身體還都康健,從沒聽說有什麼舊疾。
王上自掌權以來,大興科舉、促進農業、加強軍事、廣開言路,所做之事為國為民,堪稱明君,這些年來百姓的生活明顯比從前幾位王在世時都要好,甚或連女子的地位都漸漸上升,可堪重任者能在朝為官,能為孤女開辦學堂,能立法立刑,女子若有不公之事,儘管去特立的機構告,前不久還有三品大官因打罵妻子入獄服刑的,雖說女子做官驚世駭俗,可也沒人敢招惹這位王上——在某些方麵,這也實在是位獨斷專行的帝王。
近來朝上倒是有一件事格外令人注意,王上開始篤信道教,請了一位紫陽清天道君入了宮。
這些事黎青青不是很清楚,她接受了十多年教育,對開辦女子學院這事很是嘉許,覺得這位“古人”被她耳濡目染,帶得十分尊重女性,好幾個晚上都誇他帥,順便提了不少有建設性的意見。
衛煬被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說:“女孩子,尤其是你這樣頂優秀的女孩子,若我朝能多幾個,後世能多許多,多到與男子一般無二,恐怕我們這個世界,終不會走到遭受彆國入侵的地步。”
黎青青舉起大拇指,繼續不遺餘力地扔高帽:“史書今後如果不評價你為千古一帝,我第一個不服。”
青青誇人甜得很,衛煬便彎起眉眼,緩緩笑開:“都是你教得好。”
私下,他卻知道自己,明明嫉恨她異世的男友到了極點,卻不得不裝作一個好朋友,所言所行都得克製。
黎青青熱戀了幾個月,男友要出國留學了,於是開啟了異國戀。
她大學在本市,隔幾天就會回家,她身邊的朋友縱然很多,但始終不如和衛煬親近——他們是交心的朋友。
黎青青說:“世事無常,萬一我們突然斷了這樣神奇的聯係,就算隔著的是宇宙與光年,維度與空間,知道你一定會過得很精彩,我也覺得沒有遺憾。”
他們小的時候會頭挨著頭一起睡,可擁抱,這是第一次。
衛煬害怕自己的心跳快到驚擾她。
他愛重她,漸漸將她看得比帝國更重要,聽到她與彆人交往,嫉妒得發狂,情愛與癡欲日複一日折磨他,但她隻要說些她也珍惜他的話,衛煬焦躁空蕩的心就像被填滿了棉絮,那些幽暗的不可告人的隱秘心緒瞬間蒸發。
漂亮優秀的女孩子就算上了大學也還是引人注目,黎青青身邊不乏追求的人,她不為所動,拿已經有男朋友了一一回絕,但是兩個人的感情本來就在不穩固的時候被拉開了距離,優秀的人也總是忙於學習,感情在雙方都能察覺出來的時候淡了下來,倒也不是有了新感情,隻是,雙方都太忙了而已,也沒有說清楚分手,就開始長久地不聯係,最後對方回了國,說明白了這事。
她的某個朋友一透露她恢複單身的消息,她身邊追求的人又多起來,隻是那時候她忙著跟導師項目正焦頭爛額著,沒空搞對象。
衛煬也少見她——她做項目總是熬夜,為了多休息就住在了學校,常常好幾天都不回家,上大學後她父母去國外發展業務,有大半年會在外麵,沒人燒飯,她自己的廚藝堪憂,吃食堂也方便,加上室友們人都很好,她就更加喜歡住學校了。
她這次難得早早地回了家,洗漱完穿著貼身背心短運動褲想要再背一會兒書,真是太累了,背著背著就睡著了。
睡過去後,憑空出現在了衛煬的床上,衛煬沒想到她會來,還跟昏迷了似的,穿得清涼倒在他床榻上,他深吸一口氣,差點以為那道士做成了。
衛煬被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燙到似的,倏得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看了會兒,起身去點安神香,點香的手都端不穩。
點完香,顫抖著跪倒在塌邊,修長白皙的手伸進被子,摸到了女人光潔細膩的腿。
……
黎青青微微動了動身體,朝床的裡側翻過身,衛煬呼吸急促,在她轉身後,左腿支著地,右腿半跪上塌,還要跟著上前,那被子裡的身體逃也似的躲了一躲。
他瞳孔猛地一縮,五指蜷一下,繼而定在原地。
黎青青也僵著不動。
良久,衛煬蒼白的手按在深色被褥麵上,他輕聲開口:“青青。”
“我是心悅你的,你……能不能彆厭棄我。”
黎青青裹著被子,坐起來,仍舊背對著他。
衛煬:“我從小就將你視為知己,長大了,不知何時生了情,怕你有負擔,一直不敢與你說。”
“青青,”他言語懇切,眼巴巴將她盛進視線裡:“我配不上你,我處處比不上你的男友,我們甚至都不在一個世界,我什麼都無法給你,可……可你能不能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份上,彆離開我,嗯?”
他試圖去拉黎青青的被子,她卻像被驚到,連忙拽著被子更往裡挪,衛煬嚇得厲害,再不敢前進,還膝行著退了退。
“你離開我,我就什麼都……沒了……”
黎青青僵硬地轉過頭來,聽著他最後兩個字語帶泣音,果然見他落了淚。
她皺眉。
“青青,他……和你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才有未來,我……我隻是一個夢,你可憐可憐我,我可以不要求什麼,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施舍我一點憐愛。我、我能在夜裡陪著你,我就知足了,他什麼都不會知道的,不是嗎?我……”
黎青青腦子一炸,厲聲打斷他:“你在胡說什麼?!”
衛煬的眼神迫切地追著她的眼眸:“青青,你試試我吧,試試我好不好?我甘願見你與他戀愛、成婚、生子,隻求你成全我,成全我……你想什麼時候斷,我都無怨無悔。”
她已經分手了……但現在要她怎麼說出口!錯失了解釋的機會,再說出來隻會更加攪亂他們的關係!
“你瘋了!你簡直……你!”黎青青貼著床架隔著與他最遠的距離下了床,赤腳走到窗邊,打開窗,換了兩口氣,沒了那惱人的安神香,神智漸漸回籠。
“衛煬,你還記得你是誰?”
衛煬還帶著淚,他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你比什麼都重要。”
黎青青不想歎氣,卻也忍不住長歎一聲,她沉默了好久去思考該如何勸他。
“衛煬,我們真的是相伴了好多年了……我十五歲遇見你,是很奇妙的緣分,我們聊了那麼多,幾乎知道對方所有的事,我心裡都不止把你當朋友,一直把你當親人。”
衛煬屏住呼吸,聽她審判。
“人生很長,我們這個年紀,又尤其處於那種,以為自己認定了一個人,便是一輩子的時候,可殊不知,那麼漫長的一生裡,我們或許是能對很多人言愛的,你……你現在隻是把我看的比較重,比較喜歡我罷了,可你也能這樣喜歡彆人的,隻要你能遇上那個人,你會遇上的,你是這麼好一個人。”
原來,心涼了,是要將那風狠狠灌進去,在身體裡肆意呼嘯,將整個人的血肉扭曲、刺痛其每一處血管。
“衛煬,我不能藉著你的喜歡,這樣對待你,我們倆沒什麼配不配得上,為了我們互相都好,就不該開始。”她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自己分手的事,隻模棱兩可說:“我不能對不起人。”
她說完,拿起洗漱架子上的巾帕,沾了些水,擰乾了,走近衛煬,將帕子輕輕柔柔往他眼眸上蓋了蓋,他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一直在落淚。
燭影昏黃搖曳,帕子移開,眼睛乾澀得厲害,衛煬垂眸,視線裡全是她漂亮柔嫩的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地上涼……他握著她的手,讓她坐床上去,黎青青顫了顫,忍住沒抽出手。
衛煬感覺到了她的意圖,痛極了的身體還能聽他調令,將她的腿抬到床上。
“我知道了,青青。”他好似恢複了冷靜:“你休息吧,你很累了。”
他這態度,黎青青拿捏不住他是怎麼想的,可即便再累,她也是睡不著了——誰能睡得著?
比失眠更可怕的是第二天還得去實驗室,好在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
她最近儘量避免回家,都直接在學校裡睡了。
兩個月後項目告一段落,也正好在暑假裡,她想了想,還是打算回去看看衛煬——如果能說清,那就最好。
沒想到他生了病,黎青青連著幾天都安心照顧他,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那天的事。
作為一個勤勉的君王,衛煬即使生病也每日都得上朝批奏折,一日不得閒,黎青青來的時候他應該是梳洗過了,隨意披著件外衣,散著長發,整個人看上去溫和無害,案前卻放了一堆的折子,他低著頭用朱筆批複,時不時要咳兩聲。
黎青青直接在床上盤腿,“衛煬,差不多該休息了。”
衛煬抬頭,在那昏黃燈光下淺笑了,他起身,從袖子裡掏出個金鑲玉的鐲子,“青青,這個送你。”
鐲子確實好看,見她不拒絕,他抬起她的手要給她戴上,黎青青突然撤回了手,衛煬手一頓,望向她,她尷尬一下:“我自己來吧。”
衛煬低頭,把鐲子遞給她。
黎青青自己戴上了,抬起手臂看了又看:“挺好看的,謝謝你啊。”
衛煬卻有些不對勁了,黎青青看向他的時候他眼睛都有些紅。
“……你是不是累了?”
衛煬緩緩搖頭,突然背過身好一陣咳,黎青青皺著眉,“你休息吧,我去給你拿點水潤潤喉。”
衛煬依言,上了床半靠著,黎青青把水杯給他,順勢在邊上坐下,這幾日因著生病,她對他頗有些縱容,他就試探著,伸手去握她的手。
及至握住了,他才露出一個笑來。
見他這樣,黎青青又有些不忍心。
應該要斷了的,對兩人都好,但每每要開口,卻總也舍不得。
蠟燭輕微爆了一聲,卻沒有吵醒睡著的黎青青,衛煬與她雙手交握著,看著她看了一整晚。
天色將明,窗裡透出的光是厚重的靛藍色,那藍色逐漸淺淡,偌大沉寂的宮殿裡隻回響著他的心跳聲,狂喜之中他有片刻的恍惚——他終於在日光下擁有她了。
醒來後,身邊還是衛煬和熟悉的宮殿,黎青青以為依舊是夜晚,隻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四下一看,才發現天亮了。
衛煬的眼中喜悅太過分明,可他不敢表現在臉上,他擔憂著她的憤怒,她應該憤怒的,可那一瞬間隻是無奈,好像有種預見過這一幕的即視感,又止不住歎氣——果然有這一天。
所以沒來得及生氣。
他遲疑問道:“可要用早膳?”
彆炫耀了,該死的古代人!
銀絲小卷、時蔬小菜和醬肉,配著不知放了什麼的精致五穀粥,味道確實好,她氣少了一半。
黎青青放下筷子,衛煬也跟著停了筷,他眼睛亮亮的,“我今日不上早朝,待會兒帶你逛逛這宮裡,夜晚的景致與白日裡很是不一樣,你都沒見過。”
黎青青從善如流:“逛就逛吧,遲早要回去的,多看看也好。”
衛煬當作沒聽見。
確實,白天的宮殿透著莊嚴巍峨,她被衛煬牽著手從宮牆中走過——他右手與她十指交纏,拉過她的手背貼在他腹部,他的左手再托著相握的雙手,實在是太也親密!
遠遠經過的人都會停下腳步,低頭行禮等待他們走過,好一陣才會抬頭接著去做自己的事,誰都不敢問這位的來曆。
衛煬今日格外高興,像個愛炫耀的孩子一樣同黎青青分享著這宮裡的每個場景,大到亭台樓閣、小到奇花異草,他還要看黎青青的反應,見她沒有不耐煩,腳步都輕快了。
午膳的時候誇張地擺了滿滿一大桌,她笑了笑:“你要把全天下的美食都端上桌嗎?”
他難得一見得有些不好意思,帝王少年時就已學會了隱藏情緒、等待蟄伏,可在心愛的人麵前他和個浮躁的毛頭小子沒什麼區彆,話都不會說了,他親自布菜,觀察她愛不愛吃,暗自記下她的口味。
“今天是有些多了,但你喜歡什麼,我讓他們記下來,你要是想吃了,直接說一聲就是。”
“……下次不要這樣了,我不習慣,也不喜歡。”
衛煬因為她的“下次”,心頭一陣跳,便道:“我知道了,下次……不這樣。”
黎青青隻有儘力地吃。
下午日頭大,沒有出去逛,黎青青抱著吃撐的肚子睡覺,衛煬在旁邊“上班”,朝雖然罷了一天,折子還得看,看得眼酸了,抬頭就是黎青青睡得香甜的臉,心裡熨帖,隻覺人生如此也夠了。
午覺結束後的行程是去逛珍寶閣,衛煬讓她想要什麼挑去用,黎青青挑來揀去,很喜歡其中的一把弓,這把弓通體為紅色,懸掛在那兒像漂亮的彎月。
衛煬:“這把弓叫落日弓,傳說是後羿射日那把,這個太重了,你舉不動,我讓人做一把輕便的,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教你射箭。”
衛煬,精通六藝。
從珍寶閣出來,有一段幽靜雅致的小徑,他們穿過這條小徑,轉角看見對麵長廊上站著個白胡子老道士,身後嘩啦啦站著一排仆從。
黎青青問身後的衛煬:“那是誰?”
“紫陽清天道君,那裡是他的紫陽閣。”
黎青青像是覺得那道士在看她,她也看了會兒,轉頭朝衛煬晃了晃手裡的鐲子,“哼”了聲走了,衛煬絲毫不心虛,笑著緊緊跟上她。
晚間,黎青青吃完飯溜達了會兒,玩了一會兒衛煬畫到一半的畫,把好好的山水圖毀了,做了一個小時運動後去洗澡,洗完澡趴在床上看她留下來的書——從前睡前看睡著了帶到這裡,忘記帶回去了。
衛煬也洗漱完畢,要上來一起睡,黎青青趴在那兒故意不動彈不挪位,衛煬抿抿唇,淡定地伸出手,在她腰間撓了一下。
驚跳起的貓什麼樣她就什麼樣——瞬間縮起身子往裡麵去,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瞧他,衛煬撓她的那隻手撐在床上,笑得都快支不住了。
黎青青把那笑當挑釁,新仇舊恨一起上,過去擰他的胳膊肉,衛煬“嘶”一聲要躲,黎青青哪裡肯讓他躲,追著去擰,玩鬨間頭發也散了衣裳也鬆了,少年人的身體敏感,衛煬起了反應,黎青青還一無所覺,在他後退的時候上前,踩上他的衣裳,跌到了他懷裡,一個不妨,他也被摁下去,這下是兩個人都知道壞事了。
夏日衣裳本就穿得鬆散,衛煬衣襟徹底敞開,喘著氣紅著臉道:“青青,下去……壓到我了。”
黎青青:“……”默默爬起來,從前不覺得,他真的,長大了,他小時候是常年被丞相下藥的,所以身體不好、臉色不好,後來鍛煉了,精致的五官長開,褪去少年時偏柔和的長相,漸漸變得鋒利奪目,還有就是胸膛硬、肩膀硬,哪哪都硬。
書掉到床下了,黎青青裝模作樣地去撈書,衛煬掩掩衣襟,平複自己。
他這會兒哪敢對她動手動腳。
同床共枕,都失眠了,也都知道對方失眠了,但就是誰都不開口,於是更加失眠。
這麼著到了第三晚的時候,黎青青先熬不住,她冷著臉亮起了床頭的太陽能小燈,坐了起來,衛煬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跟著起來,心頭有些惴惴。
黎青青說:“有酒嗎?”
很快,酒被送了進來,衛煬往酒杯裡正倒著,誰知黎青青奪過酒壺,悶頭灌了自己一大半。
衛煬攔都攔不住。
她將酒壺往地上一扔,拽起他的衣襟,吻了上去。
……
昏了頭了,黎青青扒拉著他的衣服,這樣想道。
……
她哭著說:“衛煬,衛煬,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許有彆的女人,妃子、皇後,都不可以。”
如果此刻能將心掏出來,他一定要拿出來給她看,叫她知道,他有多深愛她,“沒有彆人,從今往後都隻有你一個。”
……
衛煬拿了布巾要給她擦身,剛掀開被子她就說:“我自己來。”
衛煬搖頭,說:“你躺著。”
黎青青不願意,揪著被子不放手,她紅著臉找借口:“你去,你去換個墊的,這怎麼睡啊!”
衛煬不動聲色看著,被她這樣子勾得心裡蠢蠢欲動,但知道了今夜她大概是不會再同意了,隻得認命去換褥子。
黎青青不讓他叫人,千叮嚀萬囑咐:“你自己去,不要讓彆人進來!”
一國之主,老老實實換被單,黎青青縮在床角,他整理到這個角她就換到那個角,看著看著,她忍不住笑了。
衛煬聽見她笑聲,動作停下來去看她,對視間他也莫名笑起來,眼角彎彎的,看著莫名可憐又可愛。
兩人抱著說了會話,一起睡了過去,第二天他去上早朝,黎青青醒了之後,有宮人低著頭說:“王上說,請王後醒了用完膳去大殿後頭等他。”
……王後?
黎青青還沒接受自己什麼時候成了王後,就已經開始“垂簾聽政”了,她在大殿後坐著,聽著前麵的議政。
等了會兒,衛煬下朝。
認識這麼多年,她從沒見過衛煬穿朝服的樣子。
高瘦挺拔的身姿撐起厚重玄黑色鑲金的袍子,他步伐沉穩,帶著威嚴的氣勢緩緩走來,黎青青突兀地想起昨夜,那身衣袍下有緊致無一絲贅肉的線條,他的腰細卻有力,不斷地聳動著擾亂她的身體,他的表情也和此刻不苟言笑的禁欲氣質不一樣,他極度舒適著垂眸的時候,撩撥得她靈魂都似在顫抖。
因政事緊皺的眉頭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舒展開來,他自然地抬手去牽她,卻見她在發愣,於是手支著她側邊的架子,衣角垂落在地上,日光傾瀉落在他們身上,前殿官員在王上離開後依次退下,有紛雜腳步和議論聲,他們在後殿靜謐處對視,浮塵微動,那一瞬間他被她眼裡不自覺流露出的情意撼動神魂,他難以自持地俯身閉眼去親她,親完了也不離開,動作自然近乎癡迷地用鼻尖輕蹭她的臉頰和耳垂,嗅她頭發上的香氣,“青青?”
他輕聲喚。
黎青青臉突然爆紅。
衛煬看著黎青青的臉,慢慢直起身,側頭眼神不知道落向哪塊磚。
臉也紅起來。
……………………
黎青青問他“王後”是怎麼回事。
衛煬:“沒有你,王後之位隻會空懸。”
黎青青於是就不說話了,她靜靜地坐著,夏日裡花開得豔麗,衛煬見她喜歡,命人去摘了幾朵,結果搬回來滿滿一箱,他挑了粉色一朵,簪在黎青青鬢邊。
黎青青:……王後待遇還挺好。
她自覺做了人家王後,就得乾王後該乾的事,但聽了宮人說的那些,總結一下就是管理後宮,管理小孩兒,這……衛煬都沒有啊。
衛煬知道了,直接讓她到他“辦公室”去,讓她幫著批奏折,黎青青看文言文速度慢,但是豐富的學習生涯也不是白經曆的,很快掌握了要領,那種飄在天上胡亂吹捧的批個已閱,那種一看就是乾實事的就念出來問衛煬,衛煬發表完自己的意見,還要問問她如何,王後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之胸懷,還有兼聽則明、明辨是非之品德,讀書這些年又一直在參與項目,有幾分在基層摸爬滾打的經驗,對許多政事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衛煬也不客氣,有些角度清奇,可以采納,有些則過於理想,便與她解釋這其中門道。
從前黎青青從不多過問他的政事,兩人對於對方的生活則是傾聽過多,很少發表意見,一來所處環境不同,無法指點,二來兩個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種——我今天就是要做你的人生導師,於是像今天這樣,相對論政竟是從沒有過的事,衛煬心裡熨帖得很。
……
床前的屏風架子撤開了,黎青青趴在床上,雙手交疊枕在手臂上看他吃飯,她突然說:“你什麼時候讓我回去?”
衛煬動作一滯。
“明天天亮我得回去一趟。”
這兩天衛煬所得的甜蜜滿足瞬間蕩然無存,她的順從讓他都快忘記了這件事——他是扣著她的。
黎青青說:“我們倆這個情況,真是有點難的。”
“但我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克服,多少夫妻結婚都是分隔兩地的,我們好歹每天晚上能見麵,已經強過很多夫妻了。”
衛煬疑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就是可能不能完全參與對方的生活,不過沒關係,我不是很在意彆人的看法,你比較麻煩,有個白天不太能出現的王後。”
“真得回去了,我還沒準備好要孩子,還要讀書呢,得回去吃藥。”
衛煬這才接了句話,“我又沒弄進去。”
黎青青額頭青筋冒了冒,古代落後的性教育,她坐起來動作太大,一時不慎扯到了,她“嗚”地出聲,可把衛煬嚇到了,快步走到她麵前。
黎青青認真地說:“也會懷孕的。”
“……那我讓太醫院熬避子湯。”
“你那個,”她皺眉:“百分百管用嗎?”
“……”
“給我解開。”她伸出手,袖子裡頭漂亮的鐲子落下來。
衛煬有些難受,又忍不住冒委屈,他太怕她不回來。
黎青青看出他所想:“我沒騙過你吧?我會回來,做你的王後。”
“哦。”她轉頭,摸了摸鼻子:“嗯……那個……我和那個人早就分手了,之前沒找到機會和你說。”
衛煬抬頭,眼睛紅紅的,在燭光影影綽綽下看她不自然的表情。
“現在就喜歡你,最喜歡你。”
她這樣說。
他的青青,對感情這事挺直來直往的。
第二天,黎青青在衛煬的懷裡消失,儘管她哄了他一夜,他還是有些焦躁,神色木然起來上朝,處理政事,後宮幾個擺設妃子都被他送出宮了,在朝上,眾人隻以為送進宮的都沒了,隻留下一位神秘的王後,王上維護的意思很明顯,至少短期內是誰都不敢再提將女眷送進宮的事。
那位紫陽真人倒是被封了國師。
煎熬到了深夜,月上中天,王後穿著性感睡衣,如約而至。
衛煬哪裡見過這種衣服,黎青青手一勾他就跟了上去,像個聽話的乖狗狗。
可不嘛,聲勢浩大地留住她,最後她說幾句話就聽話的放人,說著甘願做備胎,得知自己是唯一之後高興得快哭了,這一天也是,估計沒少難受,可他也不敢抱怨什麼,他怎麼會不怕這段關係隻在她一念之間就能斷裂。
……
黎青青嬌笑一聲:“誒!你叫我一聲姐姐吧?我不是比你大嘛?”
他雙眼迷蒙地注視著床頂,嘴唇動了動。
她湊過去聽:“什麼?”
“姐姐……青青……姐姐……”好輕的聲音。
……
第二天早上,沒走成,又戴上了鐲子。
黎青青口渴,又使喚衛煬倒水,一眾事畢,他去上朝,她留著補覺。
下了朝,把黎青青從床裡挖出來:“來,我帶你出宮玩。”
日子就這麼一直過下去,黎青青讀到了博士,終是不慎懷了孕。
沒多久,衛煬手上也多了個鐲子,比黎青青那個款式簡單,是個暗銀色鐲子。
在一個晴好的日子,和黎青青牽手出現在了她的校園裡。
“那裡是我們食堂,等下中午去那裡吃,再前麵就是圖書館,我的實驗室要坐校內公交去,就這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