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唯一叫景懷欣慰的是飲用水尚且清澈,正當他漱口時,右邊一板之隔的廁所裡發出嘩啦的衝水聲,遂即門被在內猛地推開,景懷毫無防備嚇了一跳,當即向後一撤,杯中的水隔空揚起灑了一身。
他臉上還未來得及切換標簽,便被一女人擠到了一旁,景懷剛想分辨又憋了回去,也沒多大點事兒,他沉默著繼續漱口,並時不時瞥著一旁的女人。
她看上去大概得三十出頭的樣子,及腰的黑發隨意的紮在耳後,一眼地攤兒的睡裙掛在她身上倒好似成了牌子貨,一種慵懶隨意的美由內而外散發。
“今天沒去打工嗎?”女人一邊擦臉,一邊道。
顯然這話是對景懷說的,這回他腦子裡丁點兒關於此人的記錄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怎麼稱呼,他隻簡單應著,“今天晚班。”
“哦,回來幫我帶兩罐啤酒,冰的。”女人走向廁所對麵的小屋,至始至終未正眼瞧上景懷一眼。
景懷一臉懵,不禁思考這倆人關係到底如何,又想到自己明天才能回來,“我回來要早八點左右了!”
“我知道!”女人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將房門緊閉。
景懷聽著門被反鎖的聲音,隻覺她有意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暗自吐槽怎麼這兒的人都這麼奇葩,不論是李梟還是這位啤酒姐,倆人自身硬件都不錯,為何甘願留在如此躁亂的環境中當著城市老鼠,他搖著頭,雖不喜,但自己如今又和他們有何分彆。
既然逃不脫,逆轉不了現狀,隻能學會降低預期,試著融入,但如此兼容,是景懷最不願意的,他過往以品味自居清高,對居住環境、著裝、日常飲食等皆諸多的極高要求,如今驟然將他打進平民窟,一時難免不適,心理落差自然是少不了的。
眼下住著逼仄的黑屋,連吃兩頓隻能果腹談不上美味的麵,穿著毫無點睛、麵料極差的衣服…景懷想到這兒,隻覺整個人都暗淡了下去、仿佛失去了光彩一樣,他不禁感歎,還真是由奢入儉難。
他腦中瞬間閃過閆濯的臉,那是一張蔑視一切準則、不知天高地厚的偉大容顏,是的,景懷對自己的顏值欣賞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的作品,他自持經年間被自己好好養著的這張臉,才是自己的最完美的傑作,可這閆濯,披著自己的外衣,卻做著肆意乖張的模樣,一言一行都難掩他對這世界的反抗,也許這也是他的態度。
景懷隻覺閆濯還處在叛逆,這可和自己那時大相徑庭,咱打小就一老實孩子,屆時,他窗外響起摩托喇叭聲,景懷加緊兩步回到小屋窗前,向下望著,是薑準。
薑準正坐在從拉麵店老李那借來的摩托上吹著口哨,倆人隔窗兩兩相望,他仰頭擺著手,純白的t恤在陽光下照的亮白刺眼,少年感拉滿,景懷不由得看入了神。
薑準:“走!”
“怎麼這麼早,我還沒吃飯呢。”景懷向下大聲說著。
“下來!哥帶你去吃!”他拇指有力的指著自己,一副很有實力的樣子。
景懷踢飛了拖鞋換上雙帆布鞋,趕著就下了樓。
他來到摩托前,上前一跨一屁股坐到後座上,倆人在溫熱的夏風中披荊斬棘,盛夏的風即便吹得再大也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吹不散心中的燥熱,反之隨著時間而愈演愈烈。
“老板,咱去吃什麼?”景懷調侃著,現在隻有薑準是他唯一的靠山和人脈,他在其身前自像是個雛鳥一般。
“你想吃啥?”薑準興致盎然。“燒烤?”
“你說吃啥就吃啥,老板說了算!”景懷很知分寸,不得寸進尺,“今天什麼日子,這麼奢侈。”
薑準頓了幾秒,高漲的情緒明顯落了下去,“我生日啊,你忘了。”
景懷聞聲淩亂在風中,這話問的,不如不問,他想瘋狂找補,卻找不出任何理由接口。“我……”
“可能你最近太累了。”薑準給他找著台階下,“待會兒罰你多喝兩杯。”
景懷聞言心中一暖,這薑準看著凡事不往心裡擱,竟然是這麼細膩的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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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來到一家室外燒烤,且在草地上,每隔幾十米便是一桌兒,且各桌有專門的服務生負責烤肉送酒,現在天上將將擦了一抹黑,忽明忽暗的星點驟現,此景此情還真有點子愜意在身上。
景懷挑著眉,以為薑準景懷倆人經濟實力相當,默認這頓是道邊兒小燒烤,不想這小子還有點銀子,“這麼豪?發財啦?”
“坐。”薑準往那一靠,樂不思蜀,“又不常吃,一年一回還吃不起嗎。”
景懷緩緩坐下,麵帶尷尬,“不好意思啊,沒給你準備禮物。”
“害,沒事兒!你能陪我一起過生日,我已經很開心了。”薑準仰著頭,若無其事的望著天上星星,“真好。”
服務商將小餐車停靠在倆人桌邊,把兩紮啤酒從上卸到桌上,邊烤邊布著菜,半晌後,薑準有些耐不住,服務生烤的雖好,但他站在二人中間來來回回夾著肉,倆人也一言不發,真是尷尬得要死。
“我們自己來吧,謝謝。”薑準接過烤肉夾,禮貌的勸退了服務生。
隨著肉在烤盤上滋滋響著,一股股肉香便陣陣竄了起來,腳下這一張矮桌、兩把椅子,便是他們的戰場,倆人擼起袖子開乾。
“我先自罰兩杯。”景懷端起大紮啤,噸噸噸下肚一整杯,“嗝~”他嘗這酒應該度數不大,他平日社交場合多飲紅酒,從未這麼暢快喝過啤酒,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你慢點兒。”薑準輕笑著,無奈又寵溺,與他碰杯,“來,祝我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景懷高舉酒杯,臉上微紅,雖穿到這身上給他帶來諸多不便,但眼下的放鬆和鬆弛確是切實的。
“景懷,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薑準握著酒杯,指腹在把手處反複摩挲著。
“好!好人,大人好!請我吃飯,陪我打工…好人!”一杯杯喝下去,景懷現下已然有些微醺,但頭腦還較為清楚。
“那我可真是好人。”薑準撲哧笑了出來,“再吃點,待會兒晚班夜長著呢。”
倆人飽餐一頓,便趕著去往便利店兼職,薑準一路上時不時瞥著景懷,隻覺他怎麼今日怪怪的,醉的也太快了,雖他平日不顯山漏水,但酒量可是一絕,怎得今日兩三杯下去就微醺了。
“你醉了嗎?”薑準擰著眉毛,一臉鄙夷,“不是吧。”
“沒醉,我沒醉!嘿嘿!”景懷清楚知道他問的什麼,亦能答得出來,但就是控製不住腳下歪歪扭扭的步伐。
“你這樣還能去店裡嗎?我送你回家吧?”
“我能!能去!”景懷馬上精神起來,若是不去,三百塊的全勤就拿不到了!他晃了晃腦袋,醒了醒神,“走吧。”
景懷不知這是一種精神進步還是現實倒退,往日他不放在眼裡的幾百塊,如今卻要熬上一個月來換取。
倆人到了便利店與中班店員交接後,景懷便攤在收銀台裡的椅子上,精神萎靡,他此番倒知道了自己的酒量了自覺這種微醺的感覺還不錯,輕飄飄的,昏沉沉的,好像什麼都不用想,放空著,放空著。
隻待他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身上披著個毯子,穩穩當當的趴在收銀台裡麵,他緩緩起身,這一覺睡得很好,他瞥著一旁支著眼皮的薑準,不好意思的對他笑著,果然,哪有那麼多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熬夜當班。
他瞥牆上鐘,還有半小時就下班了,今天回去之後估計不用補覺了,這都要多虧薑準,“嘿嘿。”他衝他笑著。
薑準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景懷猛然想起啤酒姐叫他帶酒的事兒,他繞過收銀去到櫃前,掂量著買哪種好,畢竟那女人一副混不吝,搞不好這酒就要他自掏腰包了。
他拿出兩罐價格不上不下的冰啤,自己結了賬。
“不是,你還喝啊?”薑準拖著下巴,一臉不理解。
“給鄰居帶的。”景懷應著。
“又是給媛姐吧。”薑準輕歎一口氣,“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景懷聽他所言,說的定是啤酒姐,想打探一番,卻唯恐暴露,隻旁敲側擊,“唉,不痛快唄。”
薑準提及此番來了勁頭,他拉過椅子跟景懷複盤著老生常談的話題,“你說擱著誰誰能痛快?擱我我也不痛快啊!跟了人十多年,眼瞅著從花季一直熬到現在都三十好幾了,怎麼著?”
景懷伸過耳朵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
“結果被小三了!”
薑準連連歎息,“那老東西現在都快當爺爺了!把媛姐坑的現在啥也不是,又背負小三的罵名,終日躲在那小破屋裡頹廢,總讓你帶酒,你也不知道拒絕,唉,就算你拒絕了,她也定有彆的法子消愁。”
短短幾句言簡意賅,景懷一下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兒,瞥著剛裝袋的啤酒眼中生出幾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