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五 不再下山去看看嗎?(1 / 1)

驚鵲 乾歸 3745 字 10個月前

那之後,子衿就愈發沉默消停,有時就閉門不出,有時就在子寧的棺材旁枯坐整日,有時就與時卿在院裡坐著,什麼都不說,隻是聽他撫琴靜心。

時卿沒話說他,隻當這是緩解他心中愁苦的好辦法。

“不再下山去看看嗎?”

子衿搖搖頭。

“他這一世能活到百歲,算是壽終正寢,比起第一世好得太多。”時卿指尖撥動琴弦,聲音輕緩的告訴他這些。

“若是心中有愧,那就等到他百年之後,再去見他最後一麵吧!他這一生平淡無奇,順遂平安,不去打攪或許也是個好辦法,隻是要辛苦清修一些日子,距他百年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等待。”

“……”

時卿:“你魂魄不全,閒來無事就與你妹妹待在一處,我給你兩卷術法的竹簡看看,讓你打發些時間。”

“好!”

子衿倒是耐得住性子,就與時卿在這方小小的院落裡,等了幾十年再下山的時候,驚聞城中大戶的當家人病倒的噩耗。

子衿心心念念那人的安危,著急過去,但是時卿卻將他攔下,半路詢問了一位談論此事的婦人。

婦人見這樣模樣的二人,一時還沒找到調,調侃了幾句之後,才如實相告。

“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人剛過完百歲大壽,突然就告病了。我們也隻是猜測,那樣家大業大的人家,底下的子女們勾心鬥角也是常見。再說,都這麼多年了,當家人還不放權給兒女們,難免有些微詞。至於懸賞請人前去看病,八成是幌子,做做孝心給旁人看的。”

“誒誒誒,事情可不是這樣簡單的。”之前與婦人說話的一位男子,這會兒插嘴,打算將自己聽到的風言風語說個遍,“二位公子瞧著不是我們這兒的吧?!我知道有些事情,可不像她說的這樣,我在那戶人家有位當差的親戚,他親口給我說的,那當家人病得蹊蹺,好像是在找什麼人。懸賞重金求醫這些都隻是幌子,其實就是為了找這麼一個人,瞧他進氣少,出氣多的樣子,他家兒女怕他沒見到這人一命嗚呼了之後,家產無法平分,這才突然著急起來的。”

另一位在聽著的男子,也開始插嘴了,“那當家人的夫人去得早,他一直都沒有續弦,難保不是在外豢養了什麼貌美的小妾。或許是聽說小妾遭難,想見二人留下的孩子一麵,才會如此也不一定,反正我是不相信人病倒了。哪有人剛剛過完百歲大壽說倒就倒的?!古怪得嘞!”

時卿:“諸位,可是還有聽到其他的消息嗎?”

婦人:“那二位小哥遠道而來是要打聽什麼事兒嗎?我們也是聽到了些謠傳出來的東西,具體如何,沒人知道,若是實在想打聽,可以去揭榜見上一見。”

“不過二位公子可得提防一些,那當家人年輕時脾氣還是不錯的,老了之後就越來越古怪。之前就常聽我親戚說起過,他時常半夜望月喃喃自語的樣子,很像是中了邪。他兒女們倒是請人去看過,但無一例外,都是他讓人給轟出了家門,說是不相信這些個江湖術士的騙術,還說他的什麼紫什麼來著……”

“是子衿!這個名字在咱們這兒也算得上是稀奇了,所以好記。”

“啊,對對對,就是子衿,我差點就給忘記了。”那人一拍腦袋,笑道:“人老了,難免忘記些事情,不過倒是想起來他喃喃自語說的,可不就是說什麼轉世,什麼子衿,什麼子寧的事情嗎?!”

子衿聽到此處,眸光微亮,正欲開口再問些,時卿便匆匆道謝告辭了。

這下,子衿急了,他不明白時卿是什麼意思,趕緊追問:“為何不讓我再問問,他在找我,他一直都在找我。”

時卿側臉看他,“你如今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江湖術士,打聽這麼多,然後上門去詢問,豈不是叫人將你當做騙錢的了?”

“可是,如今,我如何才能見他一麵?”

時卿:“他如今是油儘燈枯,倘若你不想大張旗鼓的去見他,就稍安勿躁等著今夜,我帶你進去。”

“我……多謝。”子衿說不出反駁的話,隻能乾巴巴的道了句謝。

時卿微微頷首。

“若是可以,我也想帶子寧來看看他……”

時卿:“人之將死,可窺破往生。他如今記得你,說不定也隻是回光返照,吊著最後一口氣等著見你最後一麵,然後就奔赴黃泉入輪回了。”

子衿:“…………”

“他如今想起來,不說是好事,也不能說是壞事,這輩子我二人乾預了他的命格,下輩子他興許會過得格外苦難。”時卿說得多,像是希望他能明白,“我們能活過幾百年幾千年,但是他隻有百年,他命中是遇不上我們的,私自篡改,那下輩子就是他的報應。”

“怎麼會……”子衿沒想過這些,這會兒了解了,心中震驚何止一兩句話能說的清楚。

時卿:“就是會這樣,他是因你而死,如今是為你贖罪,世間八苦,他每次都要輪一遭,然後身死魂滅。”

子衿:“……”

“我念及你恩情,窺破天機,他下輩子是苦死的,一輩子求而不得,愛而不得,還要被仇人踩在腳下唾罵,想死卻不能死,親眼看著家國覆滅,淪落成為階下囚,受一輩子的牢獄之苦,你還想救他嗎?”

子衿:“是要我成為人屠嗎?”

時卿搖搖頭。

“我欠你一次恩情,若是你要為他逆天改命,那麼接下去的幾世,你都得為他改命,我也能心甘情願成為新的人屠。”時卿神色淡淡,仿佛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你也會。”

“子衿,你當真還想救他?!”

子衿隻當他七魄殘缺混沌之後,不懂得這其中的道理,還是鄭重的點點頭。

“他從頭來過,便不再是原來的他,倘若你隻為報恩贖罪,我亦無話可說。子衿,你真的隻是為了贖罪嗎?沒有彆的私心了嗎?”

子衿:“……並非全是為了贖罪,他曾許諾過我的,或許隻有那一世,但我會記得上千年,甚至是上萬年,我所求隻為一人。”

“…………”

時卿:“隨你吧。”

在城中的茶館裡守到了夜深,時卿才使用術法帶他穿行進了那戶人家的高牆大院裡。

或是心有靈犀,二人找得湊巧,不過是繞過一個回廊,誤打誤撞進了一件破敗的偏院,便聽見那院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喊聲。

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子衿的名字。

望著那扇門,子衿一時又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腳下的步子停滯不前,忐忑不安的心思浮現於臉上。

時卿此刻說話,無異於是給他一記定心丸,“他所剩時間不多,隻容你二人說兩句的工夫,不要浪費時間。”

他說的很有效果,子衿原本還是猶猶豫豫停滯不前的,這會兒突然就生出了許多底氣,聽著那斷斷續續的聲音,突的化身為獸形,快速從那狹小的門縫裡穿進去,不發出任何的響聲。

時卿無意聽他們說什麼,便是退步出了院子,站在院門口望風,等著二人說完話,他就帶子衿離開這處是非之地。

“子衿……子衿啊……”床榻上的老人意識混沌,口中斷斷續續地叫喚著他的名字,無端帶上了羸弱的病氣。

子衿沒想著化身,而後腳步極快的躍上他的床榻,然後前腳踩在他的身上蓋著的錦被上,一雙發亮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著眼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這老人身上病氣太重。

不忍心看他這樣痛苦的老死,子衿舍不得,便呼出一口靈氣,讓老人的意識清明一瞬,睜眼看看他。

像是早就預料到子衿會來一樣,老人睜開眼的瞬間,隻是微微愣怔了一小會兒,然後笑皺了滿麵的皺紋,伸手將踩踏在自己身上的小狐狸抱進懷裡。

“子衿怎麼到我夢中來看我了?”老人像是不太敢相信,這隻小狐狸就是自己原來的那一隻,笑著輕撫狐狸毛茸茸的腦袋,“我原來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是我的錯,想起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你還願意見我,當真是辛苦你了。”

子衿化為獸形說不了話,隻是委屈的嗚咽兩聲。

“子寧可還好?我當日告訴你的方法,你可用去救她了?!”

子衿點點頭,直接伏在他的身前,乖乖的聽他說話。

“我想起的事情總是斷斷續續的,你如今變成這樣,是被人剖了元丹,無法化為人形了嗎?救子寧的小仙師怎麼不救救你?”

子衿沒反應,隻是眨巴著狐狸眼,歪著腦袋看他,嘴裡又是一陣不明白的嗚咽聲。

“嗯,下輩子,你也彆尋我了,料想下輩子的日子不好過,但你還是願意在我斷氣前來看我一眼,我也算是心滿意足,死而無憾。子衿,咳咳……咳……下輩子……彆尋我……該是……我去尋……你的……咳咳咳……”

隻是好好的說了一會兒話,老人就止不住的咳嗽起來,連帶著咳出些血腥的味道,子衿心焦還想給他渡氣的時候,猝然間,人卻是就那樣沒了生息。

子衿還是無言,伏首在他胸口,感受著他胸膛裡的動靜,半晌也沒再聽見跳動一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