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四 情字最殺人(1 / 1)

驚鵲 乾歸 3837 字 10個月前

分不清今夕何夕,也弄不清沉眠了多少時日。

子衿在此從劇痛中睜眼的時候,他發覺自己被人安置在一間屋舍之中,身上蓋著一張手感不錯的薄毯。

屋舍之中的所有擺設都是簡單普通的,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灰塵和蛛網。

就在他愣神這片刻的工夫裡,屋舍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嘎吱一聲,將他的思緒驚回來,立即抬眸看去。進門的人是位衣著樸素,但容貌卻是格外驚豔的年青人,瞧著年紀至多二十三四的模樣,不可能再往上走了。

他是誰?!

小仙師呢?!

子寧呢?!

末驚呢?!

料想諸多,還是讓年青人一句,“醒了?”

猝然思緒收回,他跨步走到那床榻邊,將手中的點心放在床沿,看著睡了多時的小狐狸醒來,沒有任何驚喜,麵上波瀾不驚,隻是鋪開神識查看了一番之後,不多言想轉身離開。

但是子衿動作迅猛,直接從被窩中跳出來,生生撲到他的跟前,擋住了他的前路。

凶狠地呲著犬齒看他,口中發出要攻擊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腳步。

年青人:“……能幻化為人形嗎?”

子衿甩了甩頭,不理會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還是齜牙看著他。

看著年青人還頗為心細的蹲下身來,與他湊近了許多,當著他的麵在掌心凝聚靈力,然後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看著那股靈力消失在自己體內。

霎時間,體內靈氣流竄暴漲,子衿震驚的看著自己泛著白光的身體,然後感覺到異樣,趕忙用眼神去求助跟前的年青人。

卻見年青人當著他的麵退開了兩三步。

子衿:…………

我有句粗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幻化人形有些慢,花費了一刻鐘左右,才變為一個十七八歲匍匐在地的少年郎。

看著自己重新變回人手的爪子,他一時間還有些新奇,趕忙抬頭去看那年青人。

察覺到他看來的目光,年青人耐心的為他答疑解惑。

“你已沉睡近百年,你妹妹的軀殼魂魄我放在靈樹下靠靈力溫養,你修為損耗過半,神魂殘缺不全,我尋到這處地方安置許久了。先前有人來尋過你,我將人打發走了,不過在他離去前,我讓他留下了一副畫像,你如今醒了,要是還想去尋他,就去吧。”

從話中汲取的信息有些多,子衿聽他說完,腦子還轉了半天才想明白,麵前這位年青人……是,小仙師?!

驗證心中猜想,子衿疑問:“你是,小仙師?!”

“你還記得我?”時卿說這話,聲音裡並沒有帶上多少欣喜,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沒有任何情感的就事論事。

“你怎麼,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子衿驚疑,“明明之前才是八歲,如今的模樣看著都二十好幾了,我不是沉睡了將近百年嗎?!你怎麼……”還沒死?!

後邊的幾個字,子衿沒說出來,時卿也明白。

“機緣巧合之下,境界踏入半仙,所以容貌未曾改變,但是我如今確實有百歲了。隻是不知道會活到幾百歲,所以一直守在這山上,等你醒來之後,再做打算。”

子衿了解的點點頭。

看著跟前的時卿有些怪異,又想不起來是哪裡怪異,隻得斟酌片刻之後,才猶豫的出聲,“小仙師……”

“叫我小仙師,如今不大合適,我叫時卿,你隨意叫就好。”

“時卿?”

時卿微微頷首。

“我好像忘記了好多事情,小……你,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會沉睡?”子衿實在想不起來天道說了什麼,隻記得起他說了末驚的轉世為七次,還有小仙師的魂魄受損,以及子寧的肉身被吃掉了,魂魄能保全還多靠小仙師出手相救。

“我命魂受損,缺了兩魄,如今還活得好好的,或許是你撕裂神魂,剖了一半的元丹救了我。但是你也是受了重傷,或許元丹是被人奪了去,死的死,傷的傷。”

“……”

時卿:“我醒來的不算早,是被那附近盤踞的食死人肉的鳥給啄醒,你妹妹還算幸運,沒被啄食,驅趕一番之後,我暫時保留了些力氣,將你拾來,再將你妹妹背上,一路上兜兜轉轉的上了這山。”

“這山頭……”時卿眼眸有些閃爍,但隻是那一瞬間,“這山頭原是我一位故人的所在地,後來他遊曆四方,不再回來,我就在這兒落了腳。院中有棵靈樹,可以溫養殘缺的魂魄,你妹妹的事情,暫且不用擔心,她沒事,隻是魂魄受損實在嚴重,要想她醒過來,還是有些困難,得再多等等。你傷勢過重,我也就每日修煉團聚些靈氣讓你養好傷,沉眠的不算太久,還是醒了過來。有關你的故人一事,我去打探過,他入輪回了,如今已是第二世。”

“他……我沉眠許久,他上一世過得如何?”子衿猶猶豫豫。

時卿卻緩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如今他第二世已經過了弱冠,我可以帶你下山去看看。”

子衿沒應聲,還是糾結著前麵的話,“你說有人來尋我,他是來尋過我嗎?”

時卿沒吭聲,顯然是默認了。

“他第一世,怎麼還會記得我?”子衿糾結這個。

時卿搖搖頭,“五十年前來過一次,那時他不過而立之年,卻是重病纏身,是讓家中仆人攙扶上這山的。你那時還未醒,我本著讓他離開,就借口了幾句,他也隻是從窗戶窺見你一眼,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十年,他家中仆人第二次登山,告知他走了,我算了算時日,他已經入了輪回,就讓仆人離去。”

子衿:“……”

“前幾日,我下過山去看了看,他訂了位未過門的妻子,想起今日是二人完婚的日子。正好,你今日醒了,要去瞧一眼嗎?”

子衿抬頭看了時卿一眼,他覺得時卿說這話的時候,不應該是這幅波瀾不驚的模樣,但是他無從考究,直覺時卿這是在為他著想,關心他。

缺了魂魄的人,還是能這樣完好的站在他人麵前嗎?!依舊會有七情六欲,與他人共情嗎?!

考證不得而知,子衿最後還是托時卿帶他去瞧一瞧那人。

他記得那人在他手中死相極慘,若是能在這七世過得好一些,他在一旁看著,偷偷贈予一些愛人的祝福,也未嘗不可。

他並非博愛,而是愧疚頗多。

集市人聲鼎沸,熱鬨頗多。聽聞是城中大戶家的公子娶妻,大肆操辦流水宴席,城中百姓上至官府,下至貧戶乞丐皆可上門去喝杯喜酒,一時敲鑼打鼓的好不熱鬨。

二人就混跡在這衝天的熱鬨聲中,緩步往那大戶家而去。

即便是如此大的陣仗,也沒見有人喧嘩推搡半分,必定是大戶人家為人極好,眾人也不想著在這樣的日子裡給他家添上什麼黴頭。

二人身形一般瘦弱,也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為之,二人居然沒覺得擁擠,隻是走得太慢,子衿麵上有些心急。

時卿見他這樣子,低聲寬慰道:“稍安勿躁,這才是第一日,若是沒趕巧碰上,明日也可來早一些,總能見到他。”

子衿沒吭聲,隻是緩緩自己焦躁的情緒,點了點頭。

二人來得巧,趕在午時謝絕賓客之前,終於還是入了那府門口。

那人一身喜服立於門口,接受前來道賀的賓客,笑臉盈盈,隻待子衿在他麵前道賀的那一瞬間,他看著少年郎微微愣怔了一小會兒,然後端著笑臉,接了他的祝福。

而子衿卻在轉身進門瞬間,眼底微紅,愛人近在咫尺,卻不知他苦楚。

時卿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二人肩並肩靠著坐在一起,瞥見他的異樣,也沒打算在這宴席上問了出來。

隻待後邊新郎官來敬酒了之後,時卿提了主人家兩壇好酒,拖著子衿匆匆離去了。

路過門口一人時,霎時一陣心悸,但也沒讓他在意,還是腳不停留的走了。

而與他錯身那人,回身看了匆匆離去的背影,眸子裡帶著些莫名其妙的悵然若失。

不過離山半天,二人就匆匆回了。

時卿不想問他這些私事,隻是替他將酒放在那靈樹之下,就倚靠在放著子寧軀殼的棺材旁,將子衿也一同放在那裡,然後借口離開了。

看著時卿匆匆離去的身影,直至院門合上,子衿才伸手抱來一壇酒,背靠著棺材,眼眶泛紅,唇齒間瀉出些低笑,轉而變得越來越大聲,近乎癲狂。

“子寧,哥哥沉睡百年,他確實也該成親了。他還是那副模樣,穿著那身新郎服真是好看,得虧今日是有小仙師看著我,不然我怕是要動手搶人了。”

“子寧,哥哥錯了,當初哥哥就不應該與他摻和在一起,這樣你也不會送命,是哥哥錯了……”

“子寧,是我對不起你,可是誰又能知道我心中的苦楚。”

“子寧,哥哥喜歡他。”饒是活了上千年的小狐狸,在麵對愛人迎娶他人的場麵,還是無法鐵石心腸的不在意,但他做不了什麼,這會兒隻能抱著酒壇嗚咽轉為痛哭,“明明,我才是他許諾相守生生世世的愛人啊……”

縱使世間文字千千萬,卻隻教這情字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