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時辰往後走,時卿就在旁看著虞柏又與那位老者搭話,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好在手上的活計沒影響,時卿懶得說他,就隨他吧。
琥珀停了割穀子的鐮刀,上去喝了口水,見時卿還佇立著看他們,便出聲勸道:“仙尊怎麼不坐著休息,這樣站著看我們乾活不也累嗎?”
時卿扭身看她,褲腿挽上了小腿,左手握著一把鋒利的鐮刀,右手端著一碗水,正要往嘴裡喂去,或是想著他在旁,就是沒喝上一口水,就先出口詢問。
他搖搖頭,聲音低了幾分,“昨夜受驚了?”
“並未。”琥珀耿直回話,“就是夜裡睡不著,沒想明白那是個什麼東西,一時徒增了好些苦惱。”
時卿點點頭,“無事便好,那些暫時也不用知道,等到回了宗門,我再告訴你。”
“好。”琥珀快速的應了一聲好,然後立即仰頭喝水,轉身又下田裡繼續去乾活了。
不過有了琥珀這第一個出頭鳥,緊接著第二個出頭鳥就趕趟的躥到時卿跟前,不是來喝水的,也不是稍微休息片刻的,隻是微仰著頭看他,觀其神色有些難言之隱,但觀其眸色清澈中泛著淡淡的蠢光。
時卿沒吭聲。
虞柏左思右想的就是憋不住,趕在琥珀喝口水的工夫之後,看他麵上無慍怒之色也還算不錯,才立馬躥到時卿跟前來尋求一個答疑解惑的機會。
“師尊,我昨夜捋了捋,還是沒太捋明白,所以想請師尊為我答疑解惑。”
時卿眸光晦暗,但是虞柏完全看不懂,隻當他是沉眸要告訴自己答案了,興致頗高的等候他的回話。
“嗯,想問什麼,你問。”
本意是想等著時卿像說故事一樣的告訴自己,卻不想時卿突兀的來了這麼一句,許是有問必答了?!
“昨晚,我好像看見了師尊纏繞在指間的紅繩,但是我也怕自己是太過恐慌之下,腦子憑空幻想出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我一直想著也怕師尊不便告訴我,還會為此訓誡我一頓,隻當是自己看錯了,但是甫一想,師尊教誨過,我便大膽前來尋求解惑。”虞柏說的懇切,模樣看著真的是怕時卿會拒絕他,所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時卿蹙眉,平日麵對他,臉上儘是不耐煩,今天還是一改常態的隻是微蹙眉頭,目光依舊晦暗,看了好一會兒才回他,“沒看錯,我以前學過少許傀術,如今忘記的差不多了,久而久之成了一記殺招,禦敵防身的小招式罷了。”
“下次有疑問,不必這樣思前想後的顧慮頗多,像你師兄一樣,覺得困惑不解了,儘管來問就是了。這樣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模樣,顯得我對弟子多苛待刻薄,就連詢問小事都要做這幅膽小甚微的姿態,說出去多叫人笑話!”
到底還是免不了訓斥幾句話,但是虞柏也得到了答案,如時卿剛說的,他也帶上幾分大膽,便繼續問。
“那師尊還能為我答疑解惑一下,琥珀姑娘的事情嗎?”話是這樣問出口了,他也怕踩中時卿的雷點,立馬轉折委婉了一下自己的說辭,“不是想多了解琥珀姑娘的私事,隻是昨夜發生那樣的事情,她看著也沒有多害怕的樣子,我覺得甚是反常。何況她今日還來與我們一起下地勞作,不見休息片刻,還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讓我心生端倪,就恐怕她是被嚇丟了魂,但她自己不知道,還跟個沒事人一樣的。”
時卿:“並不是嚇丟了魂,隻是她原是魂魄混沌,如今還沒見有恢複的跡象所致,不受驚嚇也是。卻要是比常人看上去反應遲緩狀似先天的頑疾所致,不是什麼大事。日後你們二人一同出門時,也不要相隔太遠,否則突生變故,我一時分心會無暇顧及另一個。”
“那師尊是因何緣故救她回宗門的,若是因為故人所托,這說出來也不算是走後門靠關係,何苦讓她是一個姑娘家同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一樣的煉體修習?!若是因為其他緣故,也可以將她托付在其他長老門下管教,閒來無事的時候湊巧的去看一眼,不也算是不叨擾了嗎?!”
虞柏將心裡猜想的全部說了個明白,但是他沒有說的直白易懂,而是又委婉了個山路十八彎,不過落入時卿的耳朵裡,就是直白非常了。
相較之前,這會兒的他眸色平淡,麵容沉靜的看著虞柏,灼灼目光恨不得將虞柏身上盯出個洞。
“救她之前,我曾在議事堂當著眾人的麵卜過一卦,那卦象為大凶,可還記得?”
虞柏點頭。
“那凶相就是她命裡的劫數,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救她一命罷了,無關什麼他人所托以及其他關係。”
虞柏還是點頭,沒有吭聲。
“那機緣巧合就是你。”
“嗯,嗯?!”虞柏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原本清澈的眸子也被瞬間突襲的茫然染了個乾乾淨淨,他茫然無措的看著時卿,就連說話也不算太利索了,“不是,師尊,那個,我……那什麼機緣巧合……怎麼又和我搭上了關係呢?我不是您下山一趟,順手從破廟裡撿回來的孤兒嗎?怎麼可能……琥珀怎麼可能還是我親人?這,這,這也有些太說不過去了,我……我不是無依無靠的命數嗎?怎麼就,怎麼就和琥珀搭上了關係呢?這有些說不通啊。”
“我隻是算到你們的緣分,至於關係為何,我也不知道。”時卿坦露實話,“不過琥珀與你緣分匪淺,似是姻緣注定。倒也不用想著她是不是我遺落在下界的孤女,我這幾百年坦蕩清白,無懼宵小詬病。不過你……”
“啊?!”
時卿說這話坦蕩如君子,壓根看不出來他居然也有喜歡玩笑的時候,麵容波瀾不驚,說得也是一本正經,“你就當是我閒暇無聊,順手給你撿回了個媳婦兒吧。”
虞柏嘴角抽動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半晌才艱難的扯出一個尷尬的苦笑,忽略那不斷抽動的嘴角,還是笑的挺正常。
“救她之時,她身受重傷,又被惡人抽取魂魄,我趕去稍快一步,引她魂魄歸體,且留有一息尚存,才救回來。隻是她魂魄離體後被引回去,難免有些不對的地方,如五感儘失,七情六欲難免會被駁走。你即是她的機緣巧合,不妨讓她生出了靈智,使得她魂魄歸位。”
虞柏驚愕,艱難的反手指著自己,“師尊,您確定是我?!而不是師兄嗎?!我修為如今還是半吊子,如何能幫到她?!”
“那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至於你師兄?”時卿稍有遲疑,瞥了一眼還在乾活的大弟子,沒太注意他因為緊張而繃緊的手背,以至於青筋凸起看著駭人,“我算不出來他的機緣巧合,也無法為他卜卦問道。”
隻這一句話音一落,原本還繃緊的手背,瞬間就放鬆了,凸起的青筋也沒有那麼看著駭人。
“如今為你答疑解惑,你能回去繼續乾活了?!”時卿轉而又看著他,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色,就連語氣也多了些調侃輕快。
虞柏突的麵露憨笑,忙點頭,“能了,師尊,多謝師尊為弟子答疑解惑。”
看著麵露蠢笑的二弟子,時卿一時語噎無話,就等著人在他跟前打了個轉,又絆著稻田裡渾濁的水,快速的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繼續傻憨憨和老者繼續攀談。
時卿霎時間也是難得納悶,怎麼就碰上了這麼個憨憨?!當初自己撿人的時候,不過隻是看在他瘦小可憐,一時善心大發起了惻隱之心罷,如今這徒弟怎麼越養越回去了?!
雖說這些年他不曾管束,但是人被養成了這幅模樣,著實是有些難辭其咎,確實是他原本就疏於管教了。
掌門和其他長老們提點過的要改改脾氣,確實還是得聽著,隨時記在心才好。不然這今後沒有所改變,脾氣變得愈發暴躁,就更不可觀,到底還是自己親自帶回宗門,收入座下的孩子,得耐心管教、答疑解惑,雖是愚笨,但好在沒生出些陰暗惡毒的心思,倒還是讓人甚是欣慰了。
所以有了前車之鑒,又是一個尋求答疑解惑的過來了,他不像虞柏一樣站定在時卿跟前的稻田裡,倒是同琥珀一樣,跨上了岸,正站在門口時卿的身側,堪比時卿高出大半個腦袋,視線微微俯視著時卿。
“師尊。”
時卿卻是不怎麼喜歡與他站在一處說話,因為心中總是會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無法立即宣泄的壓迫感,所以檀玠剛說完那倆字,時卿就微微蹙起了眉頭看他。
“怎麼了?”
詢問也是硬邦邦的,檀玠像是早就料到是這樣的局麵,也沒有太過在意,而是將藏在身後的左手舉到時卿麵前,那虎口處還在汩汩冒血。
時卿隨即眉頭緊擰,看著那道在鋒利的鐮刀之下,留下的無比刁鑽的傷口,一時無話。片刻後,伸手去抓著他的手腕,隨手一揮,從旁休息的茅屋裡飛來一塊三指寬的布帶子。
這些布帶子是他事先準備好的,就是為了預防弟子傷了手,一時間沒有處理的東西,止住血。
隻是沒料到第一個見血的,還是他那位穩重的大弟子,且傷口幾乎深可見骨,也不知道他人是怎麼一臉波瀾不驚的過來將傷口帶到他跟前,還語氣頗為鎮靜的喊了他一聲,才把傷口給他看的。
果真是憨傻一窩都湊了個整整齊齊的。
“師尊,我這傷會留疤嗎?!”檀玠明知故問。
時卿給他處理傷口,眉頭直跳,煩躁之意霎時間襲上心頭,不耐煩道:“若是再能耐點,將半個手掌都削下來,或許就見不到傷疤了。”
檀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