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螢 路邊的人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1 / 1)

刺螢 霧遍野 5560 字 10個月前

江蒔也打了鎮定劑,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醒,叢也打算回家拿幾件換洗衣物再來。

叢也走到護士站和小劉打了聲招呼,說自己要回趟家,拜托她幫忙隨時注意一下江蒔也,然後乘電梯下了樓。

……

臨近正午的太陽高懸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散發著一波又一波熱氣,連吹過的風都是燙的。分明還沒入夏,氣溫卻日漸升高。

叢也一出大廳,熱浪就撲麵而來,剛才哭過還微腫的眼睛被太陽刺得睜不開,她用手擋在眼前,適應了一下,才微眯著眼去騎自行車。

用手摸了摸被暴曬過的自行車坐墊,果然很燙,她歎了口氣,打算先推著走走,過會兒再騎。

叢也推著車走到醫院外,聽到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吵得不可開交。

她抬手看了眼表,已經11:40了。

醫院和各個學校都離得挺近,這個時間點,中小學剛好放學。

再加上這路口又沒有紅綠燈,人來人往,車隻能停著讓人先行,以至於直接堵了一條長龍。

……

“滴滴滴——”

“滴滴滴——”

“怎麼堵成這樣啊,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了。這縣城太小,學校醫院都共用一個十字路口,中午來接孩子放學的,下班的都要往這兒走。”

“滴滴滴——” 陳民又按了聲喇叭,接著吐槽,“那些走路的也忒沒素質了,仗著車不敢撞人,斑馬線也不走,直接橫穿馬路……”

副駕駛位上的邊霽被喇叭聲和陳民的罵聲吵得耳朵疼,皺了皺眉。

他轉頭隔著車玻璃看向窗外,突然就看見早上在校門口和他對視的那個人——她穿著校服,單手推著一輛自行車,從醫院走到人行道上,另一隻手放在眼睛上方擋太陽,高馬尾隨著步子左右搖晃著。

她走到一片樹蔭下,直接把自行車的腳架壓下來,微靠在自行車上看著道路上的盛況。

邊霽勾了勾嘴角。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姑娘也和他一樣,在為路上擁擠的車輛和行人而感到煩躁。

路邊的人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忽然抬眼望了過來,他們隔著車玻璃眼神交彙。

邊霽一怔,但他發現那姑娘隻是眼神掃視,並沒有望向他。

猛地才想起這車玻璃貼了防窺膜,裡麵能看到外麵,但外麵的人隻能看到黑色的玻璃。邊霽沒忍住笑出了聲,確實被自己給蠢笑了。

“小霽,你笑啥?”陳民本來還在抱怨,突然聽到旁邊坐著的邊霽在笑,轉頭疑惑地看著他。

邊霽聽到陳民的聲音,馬上收斂了笑容,直視前方,

“沒有。前麵的車開始挪動了,你快跟上。”

邊霽當然不可能跟陳民解釋他是被自己蠢到了。

等他再把視線投向那棵樹下時,連人帶車都沒了蹤影。

……

叢也騎著自行車下了段坡路,迎麵吹來的風滿是熱氣,但也能緩解些許的燥熱。

她不再繼續蹬腳踏板,身體放鬆,任由車隨著慣性往前開,風吹起校服外套的下擺,吹得她額角的碎發飛揚,露出那白皙光潔的額頭,風還試圖想吹走一些她心中的煩惱,但還沒把鬢角的汗吹乾,坡路就到頭了。

叢也轉了個彎,拐進了和泉巷。

她把自行車停在院子裡,走上四樓。

剛從褲兜裡掏出鑰匙打開門,準備進去,對麵的門就開了,一個大概六十歲左右,頭發花白但精神抖擻的老婆婆走了出來,聲音洪亮地喊住叢也,

“叢丫頭,放學了啊?”

“嗯,楊阿婆,您又要出去打牌嗎?”叢也不想解釋自己今天請假了,就順著她的話答下去。

“噓,你小點聲兒,我就是看我兒子他們睡午覺,才打算去打會兒。”

楊阿婆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眼還敞著的門,又轉過頭歎了口氣,“ 哎,最近他們把我看得緊,不讓我去打牌。”

叢也笑了笑,眼睛又黑又亮,眼尾微微上揚,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

說實話,楊婆婆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不被聽到都難。

“叢丫頭,你吃飯沒? 我們剛吃完沒多久,要不來我家將就吃點兒?”

“謝謝阿婆,我就不去了,我等會兒自己做著吃,順便給我媽媽送點去醫院,您去打牌吧,不用管我的。”

“行吧那,哎,叢丫頭真是個孝順孩子,不像我家那孫子,想想就一個腦袋兩個大。 ”

“阿婆,那我進去了哈。”

“去吧,去吧,我也走了。”

叢也走進房間,關上門。

楊阿婆看著叢也走進屋裡的身影走了下神,才轉身下樓,忍不住地心疼這小姑娘,爸跑了,媽瘋了,一個人不僅要忙著上學,還要照顧她媽媽,太苦了……

……

房子不大,典型的兩室一廳,客廳隔出了一個小廚房,家具都很陳舊。

叢也把外套脫了搭在沙發上,去衛生間抹了把臉,她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皺了皺眉,眼中滿是煩躁。

想到剛才關門前,楊婆婆那充滿關切但又夾雜可憐的眼神,又是那種眼神,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了。

叢也拉開洗漱台下方的小抽屜,拿出裡麵的煙和打火機,打開煙盒取了一根出來。

她走出衛生間,走到廚房的窗台前,用打火機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煙霧又緩緩吐出來。

少女穿著校服,微靠在牆上,看著窗外的天空,白皙纖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細細的香煙,手背上的紅痕還清晰可見。

細微的風從窗台吹進來,把她呼出的煙霧又輕拂在她精致的臉上,煙霧散開,叢也微眯了眯眼,眼尾的痣若隱若現。

叢也很少抽煙,這盒煙買來有兩個多月了,總共也才抽了五支不到,雖然這種女士煙不算濃烈,但她第一次抽的時候還是被嗆到了。

她一般隻有特彆煩躁不安的時候才會想著抽一根。

從今天早上到現在,同學的、羅玥的、醫生的、護士的以及楊阿婆的眼神,再加上腦海裡早上她媽媽蹲在牆角尖叫,哭泣,發抖的畫麵和那天她回家時看到的場景重合,她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

叢也從來不是個喜歡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人,不管是之前還是那件事發生之後,在她看來,悲傷、難過和眼淚從來都沒有用,一個月前她就已經把眼淚流乾了,難過夠了,最後她媽媽依舊被那些人欺負得變成這樣。

她隻是有點累了,隻能通過尼古丁來短暫麻痹一下自己,雖然她也清楚其實並沒有什麼用。

一根煙抽完,叢也打開水龍頭把煙衝滅,用紙包著丟進廚餘垃圾桶,洗了個手。

她打開冰箱,拿出昨天買的食材,簡單煮了一鍋粥,炒了個肉和兩個菜,先用保溫桶裝了一些,自己快速吃了點,就結束了午飯。

叢也看了眼手表——12.50,得快點了,媽媽應該要醒了。

叢也把打火機放回小抽屜,隨便洗漱了一下,把校服也換下洗了晾著。

接著去房間收了套換洗衣物,拿了手機和一張銀行卡,提著保溫桶下樓騎自行車去往醫院。

……

邊霽剛吃完飯,就被他外公拉著坐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聽他嘮嗑。

邊霽外公梁友民,是個傳統淳樸的帥老頭,雖然六十五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英俊儒雅來。

梁友民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實打實的知識分子,他家庭條件好,讀書也上進,但就是運道不濟。

19歲那年高考剛好遇上□□,高考驟然暫停,還因為一些原因還被拉著去批鬥,傷了身子骨。

等11年的高考停滯期結束時,梁友民也誌不在此了。

他23歲與邊霽外婆應父輩的撮合走在一起,生了他爸梁知行,但梁知行才不到五歲,邊霽外婆就因病去世了。

梁友民把自己讀書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兒子身上,梁知行也不負眾望,高考直接考上了北方的知名學府,成了江寧縣第一個名校大學生。

梁友民那叫一個驕傲啊,逢人就說自己的兒子考上了哪所哪所大學。

“我給你爸爸取名梁知行,就是希望他能知行合一,止於至善。”

梁友民拍了拍邊霽的肩膀,看著他,搖了搖頭繼續說,“ 但是他太令我失望了,他書倒是讀出去了,錢也賺了,但他把良知丟了。”

梁友民摸了摸眼角,“我們梁家對不起你媽媽,也對不起你,你媽媽是個好姑娘,是我沒有把你爸爸教好……”

邊霽沒說話,從小到大,他其實和梁友民見麵的次數很少,更彆談感情有多深了。因此邊霽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也不想對著頭發花白的老人家,發表對他兒子的任何看法。

七歲之前他還會和他爸媽春節回來拜年,但待的時間也不長,幾天就走了。

七歲那件事發生之後,邊霽他媽去了國外。

梁友民知道事情原委後,把邊霽他爸大罵特罵了一頓,自那以後也不準梁知行再回來了,說他丟不起這個人。

而邊霽也沒回來過則是因為每年放假,他爺爺奶奶就會把他接到國外去住,也算是另一種形式地看不起梁知行,順帶看不起梁友民,不願讓自己的孫子來這山旮旯。

要不是這次他和梁知行鬨矛盾轉學,他也不會來這裡。

“嘟——嘟——”

梁友民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眼屏幕,來電顯示——梁知行,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梁友民本來想直接掛斷,又想了想,覺得梁知行應該是打來詢問邊霽的情況的。

邊霽在梁友民按下接聽鍵之前就語氣淡漠地說,“我有點困了,下午還要去學校。”

“誒,你上樓去休息吧。”

邊霽點了點頭,進屋上二樓朝他房間走去。

梁友民知道他這孫子不想接梁知行的電話,看著他走了,才按下了接聽鍵。

邊霽在樓上都能聽見樓下梁友民那恨鐵不成鋼的罵聲……

他仰麵躺在床上,抬起右手遮住那雙微藍的眼睛,回想著剛才梁友民講的事。

邊霽從沒覺得是老人家的問題,他就是單純看不起梁知行罷了,“知行,知行”,倒也是諷刺。

……

叢也騎到醫院後,先去了繳費大廳。

她先讓櫃台阿姨幫她看了看銀行卡裡的餘額,還有三萬多點,先結清之前拖欠的住院費和醫藥費,又預存了三千作為之後的治療費用。

這張銀行卡是她媽媽給她用來存每年壓歲錢的,也是她現在僅剩的一點錢了。

叢也到病房時,她媽媽還沒有醒,她把東西放在床頭櫃上,拿著手機出了病房。

叢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播了個電話,

“嘟——嘟——”

“小也。”

“張嬸,李叔的腿怎麼樣了?”

“他啊,沒大事,就是輕微骨折,打了石膏,醫生說一個月就能痊愈。”

“沒事就好,您這個周末就在家照顧李叔吧,醫院暫時不用過來了,我在這裡陪著我媽媽就行。”

“你一個人能照顧得過來嗎,你李叔他其實沒啥大事的。”

“就這樣說好了,您這兩天就彆來回折騰了,這一個月來照顧我媽媽也是辛苦您了。”

“哎,小也,彆這樣說,你爸爸之前幫了我們那麼多,現在你家有困難,我這老婆子能幫到的也隻有這些了……”

“謝謝你,張嬸……”

張嬸家住和泉巷對麵的和花巷,她老伴兒李叔是叢利偉開大車的時候就相熟的兄弟,李叔年紀比叢利偉大十歲,叢利偉叫他聲李哥。

李叔慢慢上了年紀後,身體就受不住開大車夜以繼日的奔波,落下了病根兒,後來叢利偉承包起了煤礦,賺了錢,就幫著李叔他家盤了個店鋪,賣點小雜貨,一分錢也沒要他家的。

因此李叔一家對叢利偉都很感激。

俗話說,患難見真情。

這次叢也家出事,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但李叔和張嬸二話不說,一個幫著叢也想辦解決問題的辦法,一個天天來醫院照顧她媽媽,叢也本來想給張嬸點錢,但她愣是沒收一分。

……

叢也掛了電話,就聽見病房裡傳來聲音,江蒔也醒了。

“媽媽,我是小也,我扶你起來吃點東西。”叢也趕緊走到床邊,把江蒔也扶起來靠著枕頭。

江蒔也沒反抗,由著叢也扶她起來,但她一直失神地望著牆上的掛鐘,過了會兒才開口,

“小也,你爸爸要回來了吧?馬上就過年了,我把飯都做好了就等著他回來吃呢。”

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好多次了,但叢也聽到她媽媽的話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儘可能控製住聲音裡的顫抖,安撫地說,

“你先吃飯,你忘記了嗎?他說他還要過幾天才回來,讓我們先不要等他了。”

“這樣啊……”

江蒔也接過叢也遞過來的保溫盒,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自問自答,

“他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叢也看見白粥裡掉進一滴又一滴的眼淚,那眼淚在粥裡濺不起一點兒水花,卻已經把叢也的心都濺碎了。

她微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她不能在她媽媽麵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