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益這話一出,頓時四下無聲,就連在廚房“看火”的許曼也被驚動了,匆匆跑了出來,許銀心更是被嚇得臉色發白。
在一眾人幾乎被驚得大氣都不敢出之時,虞笙卻眉頭微蹙,她倒是沒想到一位學識淵博的大學教授,會對自己的兒子說這樣的話。
張成益眼見著事態變升級,也多少有些後悔自己上頭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年紀大了多少也是管不住脾氣,加上自己這個小兒子更是澆油點火的一把好手,每每自己見到他,就被激得氣不打一處來。
許曼哪料到會有這麼一出,連忙捧著降壓藥過來打岔:“老師你的血壓可得注意啊!”一邊又免不了數落孟雪時兩句,“雪時你爸年紀大了,你彆惹他生氣,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他們父子倆的戰爭,她向來是很少參與的,看來這次也是因為事態著實過於尷尬,加上自己的女兒也是當事人之一,她這個媽媽再不站出來也不行了。
看著張成益氣得臉色脹紅連磕兩粒降壓藥,孟雪時冷笑一聲不去理睬,眼神裡卻有濃烈的情緒翻湧,縱然虞笙今天是作為許曼的女兒來家裡做客的,但同時她也是自己的女朋友,卻要被她看到這樣不堪的場麵。
張京柏看了弟弟一眼,猶豫著是不是該在此時站出來兩方勸一勸,卻聽虞笙率先說道。
“叔叔,我想您又搞錯了,是我主動追求的雪時,如果您覺得這種行為是‘不要臉’,那不要臉的人應該是我,和雪時沒有關係。”
話音落地,一邊垂頭坐著的孟雪時心跳突然漏了一片,他沒抬頭,隻是雙手握拳,捏緊了手下的沙發蓋毯。
虞笙的話擲地有聲,不僅張京柏愣住了,就連許曼和張成益也都一臉驚訝地望著她。他們沒有想到,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虞笙,此時卻能像一塊盾牌一樣擋在孟雪時身前。
沒有管諸人的反應,虞笙直視張成益的雙眼:“或許您會覺得我剛和京柏分手就和雪時交往的行為有點草率,但我和雪時是真心相愛的,作為過來人,我相信叔叔您能體諒我們的,是嗎?”
真愛,多麼好的詞彙,多麼高潔的借口,讓人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一番話說得張成益啞口無言,他甚至恍然間覺得十幾年前那支名為“真愛”的回旋鏢在今天又射向了自己。
恍然無聲之間,他看了看一臉坦蕩的虞笙,又看了眼坐在虞笙身後看似麵無表情但嘴角卻偷偷上揚的小兒子,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才順著虞笙給出的台階說道:“算了,你們孩子們的感情生活我們也不便過問,你們自己開心就好。”
虞笙順勢應下:“謝謝叔叔體諒。”然後又“一臉感激”地倒了一杯咖啡親手遞給張成益。
張成益接過咖啡,臉色卻似如鯁在喉,但無論如何,這事就算這麼翻篇了。
張成益哼了兩聲後便端著咖啡上樓回書房,臨走時還瞪了他的大兒子一樣,似乎是在責怪他連自己的女朋友都看不住,而他昔日雍容閒雅的大兒子,此時就像是一隻落敗了的公雞,垂喪著頭,一副毫無生氣的落魄樣,不知是為失去了虞笙而感到氣餒,還是為剛才錯失了為弟弟說話的機會而後悔。
罷了,張成益搖了搖頭,京柏都沒說什麼,他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他走後,樓下客廳又恢複了平靜。許曼見事情落幕,嚷嚷著“哎喲我忘了關火”又跑回到廚房,許銀心也再度專注於打遊戲。
孟雪時一言不發地拉過虞笙的手,卻在她掌心裡摸到一陣濕熱。剛剛勇敢站出來維護他的姑娘,卻偷偷出了一手的汗。
心底頓時軟成一片,孟雪時牽起這隻看著比自己小了許多的手,溫柔地在掌心印下一吻。
斜對麵一聲未吭的張京柏將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眼神晦暗不明。
天色逐漸昏沉,許曼終於再次從廚房裡出來,指揮著保姆將一道道精致菜肴擺上了餐桌。保姆是個和善的人,看見虞笙之後還和她打了招呼:“上次到家裡來說是來找京柏,卻不曾想是雪時的女朋友啊。不過雪時都讀大學了,確實該交女朋友了。”
虞笙聞言,笑著應下的同時,心卻沉了下去。
很顯然,家裡的保姆並不知道她其實是許曼的另一個女兒,連保姆都不知道,更彆提其他親友外人了。
下意識,虞笙向許曼投去一個眼神,而後者並未覺察到,而是在親昵地幫張成益倒酒。
“今天過節,允許你小小地喝一杯,這可是你饞了好久的山參酒。”
張成益似是被許曼哄高興了,端著小酒盅聞了聞:“泡了這麼久,你終於肯拿出來給我嘗嘗了。”
在許曼的招呼下,大家陸續落座,六人座的餐桌,張成益和張京柏分坐首尾,許曼和許銀心坐一邊,虞笙和孟雪時坐一邊。既然對外她是以孟雪時的女朋友來的,自然也要將這一點貫徹到底。
許曼在這個家裡向來愛張羅,碰杯之後就不停地給各人布菜,還一麵介紹:“這個豬腳湯,我讓阿姨燉了一下午,你們小姑娘要多喝點,補充膠原蛋白。”隨即又給張成益舀了一勺他愛吃的芥末蝦球,末了又扭頭跟張京柏說:“京柏,你喜歡吃的肚絲,哎喲還好今天阿姨去得早,不然就買不到了。”
說完她在餐桌上看了一圈,也沒想出什麼菜是孟雪時喜歡吃的,隻尷尬了不到半秒,許曼轉而夾了一筷子涼拌肚絲放到虞笙的碗裡:“這家是老字號,肚絲是他們家的招牌,笙笙你也嘗嘗。”
然而這些肚絲剛落入虞笙碗裡不到三秒,就統統被孟雪時夾到了自己碗裡,許曼正詫異著,便聽他說道:“她不吃內臟。”
場麵頓時尷尬了起來,許曼還未收回的筷子就這麼停在了半空中:她一個做媽的,竟然不知道女兒的喜好。同樣尷尬的還有張京柏,他和虞笙好歹也算交往了幾個月,但也不知道虞笙飲食上的喜好,每次出去吃飯,大多按著他的口味點菜,他便隻當虞笙的口味大眾化一些,也未曾上心。
虞笙見氣氛一時僵著,便低頭喝了口湯稱讚道:“這個豬腳湯真好喝。”
氣氛再度流動了起來。
許曼眉開眼笑:“是吧,下午我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火呢,湯都熬成奶白色了。”
隨著暮色升起,餐桌上的氛圍也越來越熱鬨了些,許曼不住地數落著許銀心,說她學習不上心,這次到她的出租屋裡去看了一下,發現了好多小說漫畫遊戲周邊,但關於學習的東西是一樣都沒發現,書包都是癟的。轉而又說起張京柏近期工作太忙,幾乎都不著家,臉都瘦了幾圈。借著她的話,張成益也問起張京柏的公司情況,並時不時給了他些建議,也介紹了一些人脈給他。
虞笙望著眼前熱鬨的一家子,以及在自己身邊沉默吃飯的孟雪時,心裡無端有些泛酸。眼前這四個人,儼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隻有不願妥協不願接納的孟雪時,被排除在外。
吃完飯,保姆從廚房裡捧出一隻巧克力夏洛特,平均地切好分給每個人。有了甜品,眾人便開始討論開什麼酒相配。
張京柏站在酒櫃前,一支支細看著,許曼看虞笙坐在一邊閒來無事,生怕她受冷落顯得自己照顧不周似的,便慫恿虞笙,讓她去選一支酒。
“不了。”虞笙連連擺手,“我不懂酒。”
“沒關係。”許曼笑著推了推她,“讓京柏給你介紹介紹。”
聞言,虞笙下意識看向孟雪時,而對方隻是在專心吃蛋糕,似乎並未在意。
酒櫃邊,張京柏也空出了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虞笙上前來。
盛情難卻,虞笙慢慢走向那幾乎一整麵牆的酒櫃,仰著脖子也沒看清最上麵一排放著的是什麼酒。張京柏抽了幾支適合女士的小甜酒:“這幾支都不錯,你選一支吧。”
虞笙望著瓶身上的酒牌,一堆看不懂的文字,更懵了。
邊上張成益喝著茶幽幽地來了一句:“她又不懂,為難她乾什麼。”
然而就是這句話,讓虞笙更尷尬了,就在她想著乾脆隨便選一支,哪怕和甜品不相配也算了之時,熟悉的觸感突然貼了過來,孟雪時的細長手指按下張京柏剛剛抽出的甜酒。
“甜品配甜酒,你不覺得膩?”說著,他又低頭問虞笙,“我給你選一支?”
“好。”虞笙點了點頭,孟雪時便越過她抽出她頭頂上方的一支酒,看包裝也知道價格不菲。他將酒拿下來細看:“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買的,但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它。”十八歲時,他也曾想過用這瓶酒慶祝自己成年,和爸爸哥哥一起一醉方休,然而終究是沒能成行。
虞笙彎了彎眼睛:“女兒紅嗎?”
孟雪時用額頭撞了撞她:“喝了我的酒,就得對我負責。”
兩人旁若無人的甜蜜舉動到底還是刺痛了張京柏,他獨自抽出一支烈酒開了,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晚上也沒有什麼消遣,眾人坐在沙發上吃甜品喝酒說著閒話,虞笙沒喝過酒不知道深淺,就著甜點喝了一杯又一杯,等孟雪時發現時,她已經有些微醺了。
許銀心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本厚厚的相冊湊到虞笙身邊,一張一張翻給她看,幾乎都是她和許曼以及張京柏的照片,旅遊的居多,其次就是每一次生日時的大合照,隻是那些合照上,孟雪時都不在。
許銀心點著自己去過的一個個城市:“姐姐要是早點來家裡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啊這個美術館,我就是在這個美術館門口被偷了手機,氣死我了,結果就隻了看這些沒意思的破雕像。”
她噘著嘴數落,卻不知道虞笙看著那些“沒意思的破雕像”眼睛都亮了,這些都是她非常喜歡的作品,她也曾幻想過哪一天可以一睹這些作品的真容,體驗與這些藝術大師隔著時空對話的感覺。但因為經濟拮據,她至今連省城都沒出過,更彆提國外了……
孟雪時看出了她眼中的向往,便低聲對她說道:“以後我帶你去看。”
虞笙高興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跟著許銀心翻相冊,隻是越往後翻,她的眉頭皺得越緊。相冊裡,孟雪時的照片幾乎以個位數計算,而另一個人,則一個影子都沒出現過。
那就是孟雪時的母親。
或許孟雪時的母親和她一樣,都被這個家刻意掩埋了存在過的事實。
於是虞笙借著酒意,說出了今晚最破格的一句話:“雪時,我應該要看看你媽媽,她的照片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