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孟雪時,你離我好近。……(1 / 1)

虞笙的話像一個驚雷,瞬間炸得屋內滿目瘡痍,隻有孟雪時周圍仿佛真空,這之中除了張成益和許曼,最難堪的要數張京柏,他為了許銀心接納了許曼,就仿佛是在他死去的母親的墓碑上,插了一把刀子。

孟雪時望著虞笙因為酒意已經有些迷離的眸子,輕撫著她的微微泛紅的臉:“在我那,我帶你去看。”說著,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他牽著虞笙的手將她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在他們兩離開後,客廳裡的眾人皆是沉默不語,半晌,張成益喝完杯中最後一口茶,不發一言地上樓回自己書房去了。在他離開後,其他人也就各乾各的了,再沒了先前熱鬨的氛圍。

孟雪時的房間裡,虞笙站在門邊靜靜地打量著這個她初次踏入的孟雪時的小天地。意外地,男生的房間很乾淨很整潔,也很少裝飾品,黑色鐵架床配原木色的書桌,藏青色的床品和海藍色的雙層窗簾。

“坐。”孟雪時想將虞笙拉到床邊坐下,而虞笙卻腿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床邊的地毯上,眼神茫得像個小醉貓。

第一次見到她醉態的孟雪時不免覺得十分有趣,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虞笙出聲催促,這才淡笑著轉身去抽屜裡翻出一本相冊出來。這本相冊原先是在張京柏那的,當孟雪時不再相信他後,就將這本相冊偷來,藏在了自己這裡。

虞笙翻開明顯有了歲月痕跡的相冊,細細看著裡麵的每一頁,原來孟雪時真的和他媽媽長得很像,差不多長度的頭發,眉眼都很漂亮,身材也都很高挑。這裡記錄的孟雪時才是他原本應該的樣子,被漂亮又有氣質的媽媽牽著在各個地方合影留念,無憂無慮像個小王子。裡麵還有他幼兒時期的照片,滿月、周歲、三歲,漂亮得像個洋娃娃。虞笙一張張往後翻著,眼裡的鬱色卻越來越濃,相冊過半時,照片上的孟雪時突然間不開心了,他爛漫的童年在媽媽過世後便戛然而止了。

最後一張照片,是他和張京柏一左一右圍在病床邊,和媽媽的合照。那時的女人已經形如枯槁,時日無多,但麵對鏡頭的時候,她還是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仿佛希望自己留在兩個兒子心中最後的印象,是笑著的。然而縱然她很努力地笑著,病床邊的孟雪時的表情,卻像是要哭了。

隻見摩挲著那照片上那張悲傷的小臉,虞笙隻覺得喉嚨發緊,剛才吃的甜品喝的酒都變苦澀了。

孟雪時見她情緒低落,便伸手合上了相冊:“沒事,都過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若不是虞笙見過在母親羽翼下的孟雪時是什麼樣,她幾乎都要信了。

親人的離世是一輩子都無法治愈的痛苦,怎麼可能過得去。

現在孟雪時就像是被鎖在了高塔裡的小王子,他想要離開,卻不知該如何離開,想要報複,又不知如何報複,像隻幼小的困獸,激烈掙紮,卻隻是將自己折騰得遍體鱗傷。

酒意逐漸上頭,虞笙此時已經十分醉了,她摸著孟雪時的長發:“我也應該要把頭發留長一點,這樣你可以順著我的頭發,從高塔上爬下來。”

她說得稀裡糊塗又顛三倒四毫無因果邏輯,奇怪的是孟雪時竟然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溫柔地將虞笙抱緊,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他知道,虞笙在心疼他。

他親了親虞笙:“我下來了,你怎麼辦呢?”

虞笙摟著他的脖子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那就隻能讓你在下麵接著我了……”

“好,我在下麵接住你。”

酒意讓虞笙的雙眼逐漸失焦,她捧著孟雪時的臉,努力地眨眼想看清他的樣子,也看清他眼眸中的自己。

突然,虞笙喃喃說道:“孟雪時,你離我好近。”

又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孟雪時再次聽懂了,他抓住虞笙覆在自己臉上的手,歪著頭輕輕摩挲:“嗯,我在你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

似乎他的話讓虞笙感到滿意,她眯著眼睛笑得開心,然後勾著他的脖子就要去親他,隻是醉得頭暈目眩,親了好幾次都沒親對地方,還是孟雪時主動吻上了她的嘴唇,將她嘴裡的酒氣舔舐乾淨。

這之後,兩人又黏黏糊糊地說了一會話,虞笙便有了些睡意。孟雪時剛將她抱到床上,許曼就來敲門。這還是許曼第一次敲響孟雪時的房門。

“笙笙是不是喝醉了?我剛剛在樓下看她喝了許多酒。”

孟雪時將門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扭頭看了一眼抱著抱枕歪在床上還努力睜著眼睛看他們說話的虞笙:“是有些醉了。”

許曼透過門縫看了虞笙一眼:“那我帶她去睡覺吧,今晚就彆回去了,讓她和心心睡一間……”而話還沒說完,這個提議就被孟雪時一口否決。

“讓她睡我這吧。”

“那你呢?”許曼驚道。

孟雪時還未回答,床上的虞笙卻掙紮著起來:“不要,我要回家,媽媽找不到我……”話一出口,許曼就瞬間紅了眼眶,也不管孟雪時有沒有同意就進了他的房間,來到虞笙麵前輕撫著她的頭發。

“這裡就是你家啊……”

聽了這話,原本還醉醺醺的虞笙看著孟雪時,她猛地瞪大眼睛,大聲反駁:“這裡不是我家,這裡是雪時家。”

或許是虞笙的話過於直白,讓許曼多少有些下不來台,剛才因虞笙的話而產生的愧疚感,瞬間就被眼前的氣悶所替代了。

孟雪時卻不管這些,他自顧自地從虞笙的包裡翻出她家的鑰匙,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就在我房間睡,我去你家睡,行了嗎?”

虞笙仔細地看了眼孟雪時手裡的鑰匙,看到鑰匙扣上的小魚掛墜,確認了是自己的鑰匙之後,終於點頭,隨即她又特地囑咐:“你喝酒了,不許騎車!”

小醉貓還記得這些。

孟雪時笑著揉了揉她因酒意而微微泛紅的臉:“知道了,我打車去。”

見他這麼說,虞笙這才放下心地在孟雪時的房間住了下來。待兩人離開後,她抱著抱枕坐在床上,再次仔細地打量著這間房。有那麼一瞬間,不知是不是酒精帶來的迷離感,望著眼前的房間,孟雪時睡過的床,用過的浴室,空氣裡他獨有的冷杉氣息,虞笙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飄飄然地滿是不真實感。

等車的過程中,孟雪時和在院子裡獨酌的張京柏打了個照麵,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正一個人對著酒瓶灌著悶酒。

孟雪時沒打算和他搭話,張京柏卻率先說道:“對虞笙好一點,她好像吃了很多苦……”

這話說得著實離譜,孟雪時瞬間就笑了,他扭頭望向一臉失意的張京柏:“你又在這裡裝什麼情聖啊?你當時為什麼和虞笙在一起,你我心知肚明,現在做出一副惋惜後悔的模樣給誰看啊?少在那自我感動了,也彆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讓人看了惡心。”

“你……”張京柏下意識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可駁辯,“總之,你對她好一點,她現在也是我的妹妹了……”

孟雪時挑眉嘲諷:“那真可惜,都隻能是你妹妹。”說著,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推門走了出去。

他走後,院子裡瞬間又冷清了下來,張京柏盯著手裡幾乎空了酒瓶,頹喪地靠坐在牆邊。正如孟雪時所言,他對虞笙感到愧疚,可隻是愧疚嗎?更多的還是被拋棄感吧。在他想要回頭去彌補虞笙的時候,卻發現她根本不需要自己。

銀心也不需要自己,現在的雪時也不需要自己……

他抬眸望向天空,醉意籠罩之下,他看月亮都有兩個重影。是了,就跟他一樣,永遠活在錯位感帶來的愧疚中。在雪時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在溺愛許銀心,在應該和虞笙好好交往的時候,他依舊在溺愛許銀心。可到頭來,這三個人卻都不需要他了,他的愧疚就隻能是愧疚,獨獨讓他無法釋懷。

樓上孟雪時的房間裡,虞笙睡了一會之後,突然被窗外的煙火聲吵醒。醒來後覺得有些口乾,便摸索著下樓去喝水。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到客廳裡有人在說話,她依稀能辨彆出是張京柏和許曼的聲音。

張京柏顯然是喝多了,他癱坐在沙發上,有些失態,許曼因白天的事有些煩心,乾脆也陪著張京柏喝了起來。

“笙笙是不知酒量深淺,多嘗了幾杯才醉了,你又是為什麼?也沒人灌你酒,自己一個人就喝成這樣。”

張京柏支起身子,抱著頭坐在一片陰影裡:“我就是後悔……我去看過笙笙家,那個環境……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好後悔……”

許曼聞言歎了口氣,反過來安慰他:“笙笙也沒怪你,她現在和雪時挺好的。”

“我知道她沒怪我,但我還是後悔,我怎麼能把她當成——”話音戛然而止,哪怕張京柏此時醉著,他也知道後麵的話不能隨意地說出口。

許曼見他話未說完剛想追問,卻反被張京柏抓著問了一個問題,還是虞笙最想知道的那個。

“這麼多年,你為什麼不早點去接她回來?銀心是你的女兒,難道笙笙就不是嗎?你離開家的時候,她也才六歲不是嗎?六歲……六歲的雪時甚至連鞋帶還都不怎麼會係,你怎麼就忍心?!”

“我——”或是酒精的作用,又或是此時麵對的人早已喝得爛醉,加上房間裡隻開了一盞落地燈,燈光晦暗,總之,在這個夜晚,麵對張京柏的指責,許曼終於將她心底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我太怕回去那個地方了,那時候,隻要提起榮興裡,我甚至都會不可抑製地發抖,你爸也是因為這樣才可憐我,才又跟我有了聯絡,所以那時候的我,是無法回去帶走笙笙的。”

“那後來呢?後來你嫁進來之後,情況明明有所好轉,你為什麼連看都不去看看她呢?”

“後來……後來就更不可能了。”許曼望向張京柏,黑暗中,她眼神明亮,並毫無悔意,“你爸爸當時正在評職稱的關鍵時期,我怎麼能在這節骨眼上給他添麻煩?你或許不知道,我原來那個老公,本就是嗜酒又暴力,沒兩年就因為酒後過失殺人入獄了,他爸爸媽媽又都患有重病,一個糖尿病一個腎衰竭,都是要靠錢吊著命的病,我怎麼敢再跟這家人有聯絡,給張老師添麻煩?萬一張老師被這家人纏上,又或者我前夫的事被人知道,連帶著還有我和張老師的婚姻……”許曼咽下後麵的話,“他的名聲仕途就都毀了……所以我哪怕知道笙笙可能會過得很艱難,也沒辦法回頭。”

說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話後,許曼像是終於拋掉了身上的一處枷鎖一般,突然輕鬆了起來。

張京柏滿臉痛苦,他無法責備許曼十幾年前的行為竟然在今天造成一個如此詭異的場麵,他隻是感到痛苦,仿佛指責許曼能抬高他在這出戲裡的好人麵似的:“可她是你女兒啊……你怎麼忍心呢?”

許曼歎了口氣,眼睛直視前方的黑暗,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因為再見到笙笙之前,我也無法確認她到底會在那個家裡成長為怎樣的一個人,萬一她和她爸一樣呢?我無法將這樣一個不安定因素帶到這個家裡來。”

“不過我也不後悔,對我來說,老師和這個家才是最重要的。”

樓梯上,虞笙緊緊地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台階上,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以這樣一個形式在她麵前剖白,她卻意外的並不感到傷心,隻是有些失望。或許潛意識裡,她就已經做好了接受這樣真相的準備吧。

畢竟在成人的世界裡,價值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