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終於認識到自己輸得徹底，從這之後，張京柏就一直在喝酒，那架勢仿佛要將自己灌趴下不可。虞笙勸了兩句，沒勸動，便也不再管他，隻急於尋找孟雪時的身影，然而直到派對即將散場，他才又從外麵進來。

此時張京柏儼然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孟雪時騎摩托車來的，也送不了他，虞笙更是扛不動他，最後還是Philip叫了代駕送他回去了。走的時候，張京柏幾乎連看都沒看虞笙一眼，便帶著他的失意與茫然離開了。

客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後包廂裡竟然隻剩下了虞笙和孟雪時兩個人。

看著眼前的一地狼藉，虞笙在心底裡歎了口氣。她好不容易追過來，卻連個適合表白的時機都沒有。但她卻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再次被張京柏丟下了，哪怕這次他依舊不是故意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我沒喝酒。”在KTV歡送的背景音樂下，孟雪時的聲音清晰地傳遞過來，然後也不管虞笙有沒有跟上，便率先離開了包廂。

包廂的彈簧門因為慣性而前後搖擺著，像是虞笙此時的心跳，劇烈晃動。

淩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摩托車發出的轟鳴聲呼嘯而過，深秋淩冽的風被車速一分為二，沿著兩人的身體劃過，發出“呼呼”的聲響。

久違的再次坐在孟雪時的摩托車後座，虞笙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隻覺得自己和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和他多說一句話都得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她知道孟雪時在逼她，也知道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洶湧的愛意就像爐灶上沸騰的水，你越是想要拿鍋蓋蓋住，鍋裡的水越是往外撲。

沒過一會，孟雪時就將車穩穩停在虞笙家樓下，修長的腿支在地上，絲毫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已經下車的虞笙摘下頭盔還他，就在他即將掉頭折返時，袖口卻被人用力拽住。

孟雪時回頭，望向眼前這個仿佛被逼上了絕境的女生，漆黑的眸子裡卻沒有半點情緒浮動，像是海嘯前被異常壓製住的浪潮，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卷土重來。

“我……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想清楚了。”

孟雪時扭頭看她，頭盔下的眉輕挑。

虞笙攥緊了拳頭鼓足勇氣：“我喜歡你，我能追你嗎？”

一秒、兩秒、三秒……沉默在寂靜的夜空裡上演。

隨即，虞笙聽到了兩聲輕笑。

“可是，我不跟有男朋友的女生交往。”說完，孟雪時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望著消失在轉角的摩托車尾燈，虞笙愣在原地，胸腔中心跳如擂鼓，她卻隻忙著拆解著孟雪時剛才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什麼意思？如果我分手了就可以追他了嗎？

慌忙掏出手機，虞笙抑製不住顫抖的指尖，艱難地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張京柏帶著明顯醉意的聲音：“喂……虞笙？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你沒在車上嗎？”

虞笙壓根沒管這個醉鬼的話，她一秒都等不及，直接開門見山：“張京柏，我們分手吧。”

對麵沉默了一瞬，醉酒的張京柏似乎有了瞬間的清醒：“就算我把你的秘密全部說出去也沒關係嗎？”

虞笙深吸了一口氣：“沒關係，你說吧，反正我就是這樣的人，日後他也總會看清的。”

“你瘋了嗎虞笙？！你這是破罐子破摔嗎？！”

並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她終於明白，對於現階段的她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上天終於眷顧了她一次，讓孟雪時來到她身邊，若她這次不抓住，就永遠都抓不住了。

深秋凍雨突然而至，虞笙站在樓下，聽著電話那頭張京柏毫無邏輯的話語，麻木到無法挪動步子。

雨幕紛紛揚揚，密集的雨點打在地上、樹上、那些老舊的鋁合金防盜窗上，發出劈裡啪啦的嘈雜聲響。然而在這一片聲響中，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遠處緩緩靠近。

如福至心靈一般，虞笙猛地抬頭向前望去，遠處街邊一道燈光投射過來，光束中間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漸漸向她接近，隻一個模糊的輪廓，她便知道那人就是孟雪時。世界瞬間寂靜得像是真空一般，虞笙愣愣地望著他折返而來的身影，突然想起，他們的故事，好像都發生在雨天。

“你怎麼還在樓下淋雨？”孟雪時走近，就看見虞笙一副傻愣愣的樣子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將她打濕。連忙撐開外套擋在兩人頭頂，他這才注意到，虞笙正捏著手機打電話。

“你怎麼回來了？”她的語氣輕微中夾雜著難以置信，在孟雪時未曾察覺的角落，她甚至伸手捏了捏他外套的一角，生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境。

“學校門關了，想請你收留我。”孟雪時眼含笑意，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釋然後的鬆弛感。

其實車騎出去沒多久，他就後悔了。他知道虞笙在KTV裡和張京柏接吻的行為無非就是想要試探他，他也確實因此而感到氣憤，但比起吃醋，更像是被人拿捏住的無措感。所以在虞笙提出要追他時，他這才腦子一熱說了氣話。隻是當他駛離小區，遠遠離開虞笙的影響範圍後，他又逐漸冷靜下來，他開始擔心，開始害怕，他反複想著虞笙好容易努力了這麼一次，會不會就此打住了，她會不會沒聽懂自己的話，就又縮回到她的安全屋去了。但更多的，他還是問自己，以後還會像這樣喜歡上一個人嗎？

答案是不會。

想清楚這一切後，他知道他輸了，他認輸了，徹底向虞笙投降了。

電話那頭張京柏還在大聲地說些什麼，哪怕沒有按公放，在這樣一個寂靜的環境裡一樣聽得清清楚楚。孟雪時正想問什麼，虞笙卻突然急急拽住了他的衣擺，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我跟張京柏分手了，我能追你了嗎？”

孟雪時沒有回答她，隻是拿起虞笙的手機按下擴音。

瞬間，張京柏帶著醉意的話語清晰傳遍這個寂靜的空間：“如果我告訴雪時你是這樣一個處心積慮接近他的女人，你以為他還會喜歡你嗎？他隻會討厭你！厭惡你！他最討厭被女人糾纏，若他知道你喜歡他三年，隻因為我跟他長得像就和我交往，你猜他會不會惡心到吐出來！”

寒意瞬間浸透了四肢，虞笙的臉色頓時如紙般蒼白，她緩緩鬆開拽著孟雪時外套的手。

被說出來了，孟雪時知道了。冷風卷著冰冷的雨點砸在虞笙的臉上、身上，帶走她僅有的溫度，她卻像毫無知覺一樣。一片死寂中，虞笙終於知道，原來等待審判是這樣的感覺。

“他跟我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像張成益，我長得像媽媽。”意料之外，孟雪時無所謂地笑了笑，乾脆地掛掉了電話，雨中的世界又恢複了靜謐。“所以你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跟他複合？”

虞笙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事到如今，她無法再狡辯，她閉了閉眼睛，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我怕他把這件事告訴你，你會討厭我……其實，三年前看你走秀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但遇見你哥，是意外，我不知道你們倆是親兄弟……”

“抬頭。”虞笙還未說完，就被孟雪時打斷。

他聲音異常溫柔，虞笙幾乎想都沒想，就順從地抬起了頭。視線裡，孟雪時垂眸看向她，眼神深邃得像是埋了上億顆星星，燈光闔上之前，她就看見那些星星墜落下來，漸漸向她接近。

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柔軟的觸感，灼熱的溫度。虞笙閉上眼，生澀地回應對方。

這晚未曾落下的那個吻，被補上了。

一吻完畢，孟雪時貼著她臉頰輕聲道：“恭喜你，已經追到我了。”

——

樓道裡的聲控燈依舊是壞的，漆黑的樓梯上，一前一後緩緩響起兩道腳步聲，最終停在了二樓的203門口。

虞笙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客廳燈亮起的那一霎那，她才終於有了一點真實感。於是她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孟雪時……

“怎麼了？”孟雪時撐著門框，歪頭看她。

“沒，沒……”

見她一臉呆滯，孟雪時乾脆繞過她先行進了屋，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熟門熟路地從鞋櫃裡拿出他上次來時穿過的那雙塑膠拖鞋。

剛要換上，就被虞笙出聲製止。

“啊，等下！我買了新拖鞋。”說著，她踮著腳從高處的置物櫃裡掏出一雙藍色毛絨拖鞋，跟她現在穿著的粉色的明顯是一對。

孟雪時接過這雙拖鞋，饒有興致地盯了她一眼。

虞笙磕磕巴巴解釋：“兩雙半價……想著你以後可能會再來……”

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孟雪時心情很好地換上新拖鞋，然後走進客廳，188的身高瞬間襯得虞笙家的層高有點逼仄。

他站在客廳中間環顧四周，和上次來時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剛想在沙發上坐下，就想起自己的衣服都已經淋濕，坐上去恐怕會弄臟沙發。

虞笙也看出了他的顧慮，回房拿出一套新的睡衣遞給他：“你先去洗澡吧，睡衣是新的。”

孟雪時接過一看，藏青色的男款睡衣，倒是很普通家常的款式，但摸著麵料很舒服，是柔軟的薄絨。

他摸著睡衣，故意地問：“睡衣也是兩件半價嗎？”

虞笙被逗得有些惱了，沒好氣地將他推到衛生間門口：“哎呀你快點去洗澡吧！”

等衛生間的門終於關上，水聲響起，她這才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夢幻得像是做夢一樣。

她竟然真的跟孟雪時交往了……

想到剛剛的那個吻，虞笙不由得臉頰發燙，淡定如她，也不免捂住發燙的臉頰，起身躥進了自己房間……

浴室光線明亮而柔和，升騰的霧氣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孟雪時一邊洗澡，一邊伸手將浴簾撩開一角，仔細打量著這間浴室。

他上次用過的東西，甚至都還擺在原來的位置，他用過的牙刷和漱口杯，用過的毛巾，甚至從便利店買來的刮胡刀也依舊放在鏡架上，好像他隨時會回來一樣，又或者說，像是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這個瞬間，孟雪時才對虞笙的愛有了直觀的了解。剛剛張京柏在電話裡說的那些，他自然也都聽到了，隻是……他做模特那會，確實太紅了，SNS上天天有不明人士來加他好友，還私信他示愛，甚至也有很多極端的行為，所以剛開始，他其實並沒有把“虞笙喜歡了他三年”這件事看得這麼嚴重，以為虞笙隻不過是他其中一個粉絲而已。

但現在想來，虞笙和那些人似乎是不一樣的。或者說，因為他們相遇，這份愛才變得超脫了起來，不再是僅存於二次元的崇拜，而是存活在真實世界有血有肉的情感。

但無論這份情感具體由哪些成分組成，是不是崇拜更多一點，孟雪時都覺得無所謂，他隻要知道，虞笙喜歡的是他，而他也喜歡虞笙，這就夠了。

甚至他覺得，在這段即將展開的關係裡，他是更需要虞笙的那個也不一定。

關了水，擦乾身體又換上新睡衣，孟雪時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出衛生間，剛出去就看見虞笙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盯著茶幾上的一個醫藥箱出神。

她也換了睡衣，一套櫻桃紅的睡衣，和自己這身雖然不是同一款但顏色卻也挺配的。

見他出來，虞笙終於回神。

她打開醫藥箱，向孟雪時招了招手：“過來，你臉上的傷，洗澡的時候不疼嗎？”

若不是虞笙提起，孟雪時自己都忘了，他伸手摸了摸：“嘶——”

虞笙歎了口氣，從藥箱裡拿出碘伏，扶著他的臉，仔細給傷口消毒。其實創麵並不大，隻是青紫得有些嚇人，孟雪時皮膚又白，看起來才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安妮跟我說了，你幫了她的事。”

孟雪時微微歪著頭配合虞笙的動作，一邊毫不在意地說道：“隻是順手罷了。”

“所以你為什麼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裡？”

孟雪時沉默應對，虞笙拆開一隻創口貼貼在傷處，貼好後故意按了一下。

“啊——”孟雪時小聲叫出聲來，抬頭卻看見虞笙略帶警告意味地盯著他看，於是隻能老實交代，“去接你的，但是因為生氣就不想被你看見。”說著，他垂下眼睫，剛洗完的還濕著的長發垂在肩上，看起來就像是淋了雨的可憐大狗。

虞笙撈過一條乾毛巾替他擦了擦頭發：“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孟雪時拉過她的手，歪倒身子將頭枕在她頸窩，又伸手環過她的腰間，像要把自己嵌入虞笙的身體中一般，仿佛眼前這具並不高大的身體就是他的避風港。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他蹭了蹭臉頰，深吸了一口氣。虞笙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香味，很好聞，像是那種百合香沐浴露混合寶寶霜的味道，隻要聞到她的氣息，孟雪時躁動的靈魂就能瞬間安定。

虞笙幾乎被孟雪時壓在沙發上，然而當身體覆上另一個人的體重和體溫後，她反而感覺到滿足，剛剛表白成功的喜悅讓她無法鬆開擁抱著對方的手，隻想一整晚都黏在一起說整晚情話才好。

“我彆有用心地接近你，你不生氣嗎？”虞笙撥弄著孟雪時的發絲，有些忐忑地問出了她的疑問。

“嗬——”孟雪時將頭埋在虞笙肩頭，悶聲發出一聲冷笑，“我哪有什麼立場生你的氣啊，畢竟我明知你是我哥的女朋友還是喜歡上你。現在我們有相同的汙點了，有汙點的人就和有汙點的人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