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山莊的房間裡,張京柏被擺成了大字型丟在床上,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念叨著許銀心的名字。孟雪時站在窗邊,看著他此時的窩囊樣子,有些煩躁地仰天長歎了一口氣。
因為知曉張京柏心中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他曾千百次設想過或許未來有一天,虞笙會因為張京柏的冷淡而和他分手,但全然沒想到過是現在這樣一幅場景。
想到剛才虞笙像是絕望到麻木的神情,他隻覺得自己整個胸腔都開始震痛,甚至想將張京柏拎起來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虞笙,即便這場戀情的開始源於一場蓄意,但起碼要好好將這場戲演完啊,現在這樣算什麼?!
可是床上的人此時早已醉死過去,不會回應他半點。
閉了閉眼睛,孟雪時幾乎是注入了自己全部的勇氣一般,轉身離開房間,去敲虞笙的房門。原以為會吃閉門羹,卻不料房門很快打開。想象中虞笙會哭著大罵他一頓的情形也未發生,眼前的虞笙隻是鎮定地請他進去,看不出來表情。
保潔來打掃過的房間已經恢複了整潔,虞笙將行李箱攤在地上,正在整理衣物。
“你要走?”
虞笙抬頭看了他一眼,看似淡笑著,嘴角卻掛著苦澀:“當然是明天,現在哪裡有車。”說著,她手下的動作一頓,“而且,我明天也得先跟你哥說清楚才行。”
“說清楚什麼?”孟雪時追問。
虞笙想了想,起身在床沿坐了下來。
“還能說什麼,當然是分手。”
情理之中。
孟雪時深吸了一口氣,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反駁的。但比起分手,他有更急切想要確認的事。
“你會不會怪我,幫我哥瞞著你。”
孟雪時似乎很在意她對自己的看法。虞笙聞言,垂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在外麵凍了那麼久,她的指尖已經有些發青。而此刻她的心,也跟被凍僵的指尖一樣,被裹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霜,由內而外透著寒意。
可這股寒意,並不來自於張京柏今天揭露一切真相的表白,而在於她自己的矛盾內心。
張京柏是騙了她,她又何嘗沒有欺騙張京柏呢?若她將自己筆記本的第一頁翻開,將珍藏了三年的孟雪時的照片亮在兩人眼前,她可還會獲得孟雪時的安慰與可憐嗎?她還是一個受害者的姿態嗎?
不,她隻是暫時地享受了受害者的紅利罷了。
所以,她又怎麼會怪孟雪時呢?更彆提她根本也舍不得怪他。
於是虞笙回複:“怪你乾什麼,又不是你造成的。”
孟雪時在她對麵那張原屬於許銀心的床上坐下,盯著虞笙看了許久,似乎是在確認她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虞笙見他不信,又笑道:“我真的不怪你,而且,你哥哥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為什麼要理解他?”孟雪時幾乎脫口而出,他不明白虞笙一個在這段感情裡屬於被辜負的人,為什麼要去理解張京柏。
虞笙垂眸:“可能是因為,我和他有過類似的心情吧。總之——”她抬頭,“明天我會和你哥哥提分手,其他的,拜托你就彆再問了。”
虞笙都這麼說了,他再追問下去似乎就顯得給外不懂事了,像是準們要往人家的傷口上撒把鹽似的。於是孟雪時低頭“嗯”了一聲,答應了下來。他知道,在這場關係裡,因著他的私心,他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個位置尷尬的外人,既無法替虞笙打抱不平,又無法替他哥挽回什麼,最終這件事,還是要靠虞笙自己解決。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提前約車。”
“好。”虞笙笑了笑,沒有拒絕。她知道,孟雪時這樣說,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縱然十分心虛,但她還是接受了這份來自孟雪時的關心與善意。
想著虞笙此時可能更需要獨處,孟雪時沒再多說,靜靜退出了她的房間。
待門關上的那一刻,虞笙一直撐著的肩膀瞬間塌了下來。謊言帶來的窒息感像潮水一樣向她用來,幾乎將她湮滅。
若時間退回到幾個月以前,她第一次遇到張京柏,接過他遞來的名片的時候,虞笙也曾真心期待過這段感情。畢竟它是真正發生在她生活裡的,而不是像孟雪時,隻能出現在她的回憶裡,想象裡。她和張京柏的每一次通話、微信,也都是活生生的,不像當時的孟雪時,隻是她和網友聊天時的一個虛擬對象。
但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自己這麼平凡,張京柏怎麼會看上她的呢?從媽媽選擇帶走妹妹開始,她這一生似乎就是不被眷顧的,想也知道幸福怎麼可能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世間芸芸眾生,總有人光彩奪目注定要做主角,而她,充其量就是個路人甲吧。
至於現在的結局,其實一切也都有跡可循,隻不過她陷在自己對張京柏的愧疚裡,沒發現罷了。
好笑。
虞笙垂頭笑出了聲來。
原來,他倆都是一路貨色。
——
張京柏醉後這一鬨,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幽幽轉醒,隨即接踵而來的,就是宿醉後的頭疼與乾啞。
扭頭發現孟雪時靠著床頭坐在他自己的床上,便啞著嗓音讓他給自己遞水。
孟雪時沒好氣地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清醒了?”
張京柏幾口水灌下,這才覺得好像是活了過來,然而他一張嘴,問的第一句話卻是:“銀心呢?”
孟雪時瞬間露出一副“沒救了”的表情:“回家了,昨天給虞笙發了微信。”
“哦,那就好。”張京柏聞言也放心了,隨即他揉了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我昨天真的喝了好多,喝到後來都斷片了,我沒做什麼丟臉的事吧?”
“嗬。”孟雪時冷笑,“比丟臉嚴重多了,你肯定不想知道。”
中午過後,來山莊遊玩的人開始準備返程,樓道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人聲、拖拉行李箱的聲音,還有樓下汽車引擎聲和喇叭聲,而兄弟倆的房間裡,卻一片寂靜無聲。
張京柏坐在床上,愕然地望著眼前的孟雪時,看著弟弟一臉嘲諷地將他昨天晚上乾過的那些事都一一說了出來,耳朵卻嗡嗡地像是耳鳴了一般聽不真切。
他甚至懷疑,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孟雪時封了。
時間在流逝,而張京柏卻仿佛凍結了一般。
他坐在床沿,緊緊捏著手裡的礦泉水瓶,像是最後掙紮一般:“所以,笙笙她,全知道了?”
孟雪時雙手環胸,倚在床頭看他:“應該說,你全告訴她了。與其在這裡向我求證,不如直接去向她道歉比較好,反正她的房間就在隔壁。”
話音剛落,就見張京柏起身衝向了衛生間,匆忙將自己收拾得體麵一些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出門按響了隔壁的門鈴。
此時虞笙正站在衛生間,靜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回想著許銀心的容貌,做著對比。其實撇開迥異的個人風格,她和許銀心確實有幾分相似,鼻子嘴巴臉型都很相似,最大的不同在於她是單眼皮,而許銀心是雙眼皮,並且,許銀心要比她好看很多,像是一朵嬌嫩的薔薇,而她,充其量不過是牆邊陰暗處的苔蘚。
正想著,門鈴就響了。
想也知道,門外此時站著的是誰。
虞笙起身,長歎了一口氣之後,又拉了下身上略微褶皺的衣服,這才將門打開。
不出所料,一臉疲憊的張京柏撞入了她的視線。
“笙笙……”
他聲音喑啞,頭發微濕地梳向腦後,看樣子是急急打理了一下,然而眼眶下是發青的黑眼圈和嘴角的傷痕還是出賣了他此時的狀態。這還是虞笙第一次見他這麼潦草又邋遢的樣子,她印象裡,張京柏每一次出現,都是十分精致又得體的。
這樣毫無顧忌的不修邊幅,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許銀心呢?
想到這,虞笙不免在心底自嘲。
她又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張京柏的真心呢?
見她不說話,張京柏徑自進入房間,然後關上房門。
房間很整潔,整潔得像沒人住過那樣,就像虞笙這個人,淡淡的,不留痕跡,抓不住也看不透。
張京柏眼睛一掃,就看見整齊立在桌櫃邊收拾妥當的行李箱,心中頓時一慌,伸手抓住虞笙的手腕。
“笙笙,我昨天晚上……我……”
虞笙站在原地望著他,等他說下去,眼神裡的情緒沒有起伏。
張京柏望著她的神情,心中一涼,便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麼,此事應該都無可轉圜了。“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嗯。”虞笙輕輕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拖泥帶水,仿佛等這一個瞬間已經許久了:“所以,我們分手吧。”
她的語氣很平常,平淡得好像隻是在告訴他,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可能會延誤他們的返程。
望著她平靜的麵容,張京柏有些無法接受:“為什麼要分手?”
為什麼?
張京柏的反問讓虞笙感到一絲詫異,但她依舊語氣平緩地問:“你喜歡的是許銀心不是嗎?哪怕我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我也不可能成為她。”
一句話,讓張京柏無力反駁。
他有些喪氣地垂下頭,似乎在懊惱著事情變成現在的樣子,又或者他隻是在懊惱為什麼會將真相說出來。
“笙笙,無論你怎麼想,我都不想和你分手。”
這會輪到虞笙問了:“為什麼?”
張京柏依舊低著頭,比虞笙年長幾歲的他,此時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無措的小男生:“不論你怎麼想都好,我不想跟你分手。”說著,他抬起頭來,“我不否認我喜歡銀心,但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所以你就拿我當替身嗎?”張京柏的話,讓虞笙感到好笑,就連她的語氣也有了起伏。“可是替身不能替一輩子的,日後你總會發現,除了相貌,我和她不像的部分更多。”
“當然一開始吸引我的,確實是你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外表,可後來,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交往的。”
張京柏這一連串類似渣男的發言,換做彆人可能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然而到了虞笙這裡卻不然。她甚至從張京柏的話裡,體會到了自己的心情。
當初她選擇順勢和張京柏交往,不也是因為這樣嗎?有著相似的外貌,借由他脫離對孟雪時的幻想回歸到現實生活。
因為心中有愧,反駁的話也哽在喉嚨說不出來,直到孟雪時過來敲門,虞笙才恍然清醒:“分手吧京柏,我們分手吧……”
說完,她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飛快越過張京柏去給孟雪時開門。
就在她開門的瞬間,張京柏還是衝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試圖挽留。
“笙笙,我們真的不能再試一下嗎?”
門外,孟雪時倚在牆邊,神色冷淡地瞥了一眼張京柏,告訴虞笙預定的車已經到樓下了。
門內,張京柏語氣懇切:“笙笙,再考慮一下,我們都冷靜一下好不好,我會再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