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起，孟雪時一臉無語地抱著枕頭靠坐在床頭，看著地上堆著的零零散散六七個空酒瓶，和桌上放著吃剩的餐盤，頭疼欲裂。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重酒氣讓他幾乎想要奪門而出，然而他不行，將房間折騰成這種鬼樣子的罪魁禍首，此時正躺在隔壁的床上瘋狂哭喊。

“心心走了嗎？我要去找她！我怎麼能讓她一個人離開？！她那個男朋友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孟雪時有些無語地掏出耳機，想要給自己營造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卻發現耳機早已沒電。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扭頭去看已經醉得不成樣子的張京柏。

“你就不能小聲點？剛剛已經夠丟人了。”

“丟人？”張京柏醉眼迷蒙地盯著天花板，臉頰上掛著兩坨不自然的紅暈，開口前還先打了個酒嗝，“人都跑了，還丟什麼人，養她這麼大，原本想著要托著她的手，將她交給一個優秀的男人，誰知道她……嗝，她……”

孟雪時看著他那副丟人現眼的樣子，一臉嫌棄地彆過頭去。

“就算是你養大的又怎麼樣？她的人生不受你控製。”

一句話直戳張京柏的肺管子，他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望著孟雪時口氣激烈：“我控製她？！我哪裡控製她？！從小到大，她要做什麼事做不成？每次挨罵都是我替她背鍋，做錯事都是我給她收拾！我哪裡控製她了？！就像這次，她二話不說就退學回國，我有逼她回去嗎？”

孟雪時嗤笑：“那是因為你也很希望她留在國內吧。不允許她和男同學過多接觸，小時候撕她的信，大了就刪她□□裡的好友，不都是你乾的嗎？”

“我那是，我那是怕她不好好學習！”張京柏急於給自己找借口。

“算了吧你。”孟雪時毫不猶豫地戳穿，“隻要是許銀心的交往對象，再好的人都會覺得不夠好，起碼不如你好。因為你巴不得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

房間裡瞬間靜默下來，隻有濃重的酒味在空氣裡流轉。

張京柏緩緩靠在牆邊，兩眼失神似的望向前方，他伸手撈過一瓶酒，對著瓶口猛灌，那架勢仿佛勢要將自己喝暈過去才肯作罷。

孟雪時懶得管他，房間裡的酒臭味也讓他忍無可忍，於是他看了一眼張京柏，確認他一時半會還醉不死後，披上自己的外套就出門去了。

他急需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溫泉山莊的夜晚意外的十分安靜，情侶們泡在溫泉裡給他們的情感加溫，朋友們在隔音效果不錯的唱歌房玩通宵，戶外反而看不到一點人影。

孟雪時剛走出大廳，就看見虞笙坐在花園的長椅上，便徑直朝她走了過去。

“不冷？”

虞笙正在發呆，突然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從天而降披在了她肩上，她稍一抬頭，就見孟雪時長腿一跨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拉了下外套的領口，隨即拍了拍肚子：“不冷，貼了暖寶寶。”

“在想什麼？”孟雪時扭頭問她。

虞笙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想，隻是放空。”

這個答案在孟雪時的意料之外：“你還真是淡定。”

虞笙輕笑：“你哥也這麼說過我。”說完，她自然地問到了張京柏身上，“你哥怎麼樣了？”

“醉的不省人事。”

聞言，虞笙有些難以置信，她從未見過張京柏喝醉的樣子，而且他看起來並不是一個嗜酒的人，想必許銀心的事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可是，隻是妹妹談戀愛，哪怕對方看起來不那麼靠譜，也不至於這樣吧？

像是看出了虞笙的疑惑，孟雪時解釋：“我哥他就是個妹控，你不要多想。”

妹控？

聽起來倒像是那麼回事，可實際上……

虞笙還想說什麼，手機卻突然震個不停。拿起來一看，是許銀心發過來的微信。

許心心：姐姐，我哥怎麼樣了啊？

許心心：我已經回家了，你跟我哥說一聲吧，我不敢給他打電話。

許心心：姐姐，我哥好像受傷了，嚴重嗎？

虞笙這才想起，張京柏臉上掛了彩，但第一時間她卻扭頭問孟雪時：“你受傷了嗎？你上去拉架的時候有沒有被誤傷？”

孟雪時盯著她看了一會，夜色裡他的眸光中似乎藏著無數星點，看得虞笙心中悸動的同時又有些發慌。隨後，他笑了起來：“這麼擔心你的模特？”

見他沒當回事，虞笙少有地板起臉：“到底有沒有受傷。”

孟雪時拿她沒辦法，擼起袖子露出手臂給她看：“沒有，真的沒有受傷。不過我哥就難說了，臉上青了了好幾塊。”

思索了一番之後，虞笙起身往大堂前台處走去。孟雪時不明就裡，也跟了過去。

來到前台，就聽虞笙在問服務員拿藥箱。

“上去看看你哥吧，好歹也得給他上點藥啊。”

想起張京柏那副窩囊到難以見人的樣子，又加上生怕張京柏趁著醉意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孟雪時並不想讓虞笙上樓，便接過虞笙手裡的藥箱。

“他醉得一塌糊塗，你還是不要進去了。”

虞笙想了想，覺得也是，便不再堅持。

兩人剛想上樓，就見下午一起打麻將的張京柏的朋友從另一邊過來，看見孟雪時手裡拎著藥箱一副要上樓的樣子，便提醒他：“雪時，你哥剛才好像跑出去了，他的傷不要緊嗎？”

孟雪時心中一緊：“他跑出去了？往哪裡？”

那朋友也是一臉迷茫，手指了指和花園反方向的山莊前廳：“往哪裡跑了，他沒事吧？我看他好像喝了酒的樣子。”

糟糕。

孟雪時心道不好，將藥箱往前台一放就追了出去，虞笙來不及猶豫，也跟著追了出去。

兩人沿路尋找，都沒見到張京柏的身影，走到山莊門口，才被門衛告知他剛剛跑到山莊外麵去了。

溫泉山莊地處偏僻，周圍幾乎可以說是荒郊野嶺，甚至還有一條不淺的河溝，張京柏喝得醉醺醺的，現在天氣又冷，萬一他摔在哪裡不省人事又或者摔進河裡是真的很危險。

“我哥酒量還不錯的，我離開房間的時候，他雖然已經有醉意了但還能和我正常對話，我這才出來半個多小時，他應該不至於喝到毫無意識。”

“既然他意識還算清醒，怎麼會自己跑出去呢？！”虞笙也是急得不行，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知道張京柏會往哪個方向跑，又該怎麼找呢？

孟雪時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往他們來時的公路方向照了照：“他應該是往這個方向走了。”

“你怎麼知道？”孟雪時篤定的口吻令虞笙不免疑惑。

孟雪時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出門前，我聽他嚷嚷著要找許銀心來著。”

奇怪的異樣感覺再次浮上心頭。張京柏對許銀心的執著，似乎已經超過了所謂的“妹控”範疇。然而此時急於找人，虞笙隻能再度將這種異樣的情緒按下。

兩人沿著公路走了好一會，喊張京柏的名字喊到嗓子都有些乾啞後，來到一處岔路口。左邊這條通往杭城高速，右邊是一條土路，兩條路路況差許多，幾乎可以一眼辨明，但就怕張京柏在喝醉了之後意識不清下意識就順著右手邊的路走了。

孟雪時沒有猶豫：“我去右邊找找，你沿著這條大路繼續。”右邊這條土路照明也不太好，黑黢黢的讓人心驚。孟雪時二話不說就朝右邊奔去，而虞笙則沿著眼前的路繼續尋找。

“京柏？京柏你在嗎？”

縱然路燈將眼前照得明晃晃的，但深夜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多少還是有些害怕慌張。虞笙緊了緊身上孟雪時的外套，她幾乎被十一月底的冷風吹透了，身上唯一的熱源來自於小腹處貼著的孟雪時送她的暖寶寶。

從路口拐過來之後，道路變得十分平坦，幾乎一眼就能看到頭。

虞笙找了許久，又站在路燈下朝遠處仔細掃視幾遍，沒有發現張京柏的身影之後，便打算原路折返去和孟雪時彙合，一邊還擔心著張京柏會不會跑到高速上去了，若是這樣就更危險了。

幾乎是一步一回頭地走回到剛才的岔路口，但孟雪時還沒回來，她獨自站在燈光下，灼眼的燈光讓她連頭頂的星星都看不清楚，北風呼嘯之下連蟲鳴都消失無蹤。天地間此時隻剩一片寂靜，而虞笙則像是默片裡的女主角，在燈下搓著手臂不停踱步。

她等了許久也未見孟雪時回來，正想著要不要往他的方向追過去，突然聽見身後一陣濃重地喘息聲飛快襲來，還沒來得及轉身看清來人，就被對方突然從背後狠狠抱住，粗壯的手臂箍得她肋骨生疼。

“啊——孟雪時！孟雪時！”

縱然是淡定如虞笙，在這樣一個漆黑又空無一人的路上，也不免被嚇得尖叫起來，無助地高聲喊著孟雪時的名字。

就在她掙紮著想掙脫時，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在她耳畔響起。

“心心，是哥哥錯了，彆生哥哥氣了，不要一個人偷偷跑掉，好不好？”

是張京柏，他又將自己錯認成許銀心了。

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虞笙正想出聲解釋，張京柏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我愛你，心心，我愛你，怕你覺得我惡心才一直不敢說，反對你交男朋友也是因為我嫉妒。你一定覺得這樣的我很惡心，我也試圖要忘記你，把你送到國外，然後我和彆人交往，開始一段正常的戀情。可是你知道嗎？我就連選女朋友，也選了一個和你長得相似的……心心，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世界瞬間靜音。

虞笙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指尖漸漸開始麻痹，心臟密密刺痛的同時，眼前卻像豁然開朗一般迷霧退散。

她這才明白長久以來的怪異來自於哪裡，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比如為什麼張京柏屢次因為許銀心而毫不猶豫地將她拋下，為什麼那天他找到許銀心後，會像失控一樣緊緊抱住她，為什麼孟雪時會挑一款與她完全不搭的粉色泳衣，還說是張京柏喜歡的風格，為什麼張京柏在看到穿著粉色泳衣的她時，會將她錯認成許銀心……

為什麼她這麼平凡，張京柏卻在見了她一麵之後就堅定不移地要與她交往。

長久以來隱藏在這段關係裡的不配感瞬間像滔天的巨浪一般向她襲來，苦澀的海水頃刻間漫過她的頭頂。原來童話故事裡的浪漫情節，並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是她想多了。

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就看見孟雪時一臉慌張地朝這邊跑來，他跑得很急，表情也很著急。虞笙想勸他跑慢點，但張了張嘴，卻隻輕輕問出一句：“我和許銀心，長得像嗎？”

她不知道，此時在孟雪時眼中的她，好像快要碎掉了。

孟雪時喘著粗氣，攢緊拳頭鬆開又攢緊，然後他一把拉開張京柏，將虞笙拉到自己身邊，又毫不猶豫地將她擁進了自己懷裡。

“不像，你怎麼會像許銀心。”

然而這句話在虞笙聽來，就是肯定的答案。

思緒回到在咖啡店遇到張京柏的那一天，而混沌的大腦，此時也突然浮現幾個清晰的大字。

或許，這個世界真的有因果，一切都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