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孟雪時送虞笙回杭城這點，張京柏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異議，畢竟他現在已經陷在自責與懊悔中無法自拔了，甚至臨出門時，他還特地囑咐孟雪時，將人送到之後給自己發微信。孟雪時嘴上答應，心裡卻覺得好笑。

之前將虞笙一個人扔下的時候，他可沒有多問一句，這愧疚感著實來得有些晚。

車緩緩駛出山莊，沿著虞笙他們倆昨天晚上打著手電找過的路駛向杭城高速。孟雪時扭頭望向一直看著窗外的虞笙，心裡有些沒底。

許久，他輕聲問：“你跟我哥，分手了？”

虞笙回頭：“嗯，但他沒答應。”

“你會原諒他嗎？”孟雪時微微側過身麵相虞笙，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你希望我原諒他嗎？”虞笙直視他的雙眼，似乎想從中確認他對此事的態度。

孟雪時默然。答案就在嘴邊，他卻不敢說出口。

沒有等到他的答案，虞笙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將頭扭向窗外。

或許是沒到高峰期，一路過來的路況還不錯，經過收費站沒多久，虞笙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孟雪時不動聲色地掃過手機屏幕，見來電人不是張京柏後，肢體便瞬間放鬆了下來。

虞笙從容地接起了電話，對方虞笙之前聯係過的設計工坊的老板，虞笙管她叫胡姐，認識也有幾年了，經常在她家采購一些布料和配件，她這次打電話過來，也是為了告知虞笙，她要的那些布料已經到貨了，讓虞笙趕緊去確認，並且她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有事需要出門一趟，如果虞笙需要看布料，最好在三點之前過去。

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虞笙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然後扭頭看向一直悄悄關注著這通電話的孟雪時。

“你要直接回學校嗎？”

“怎麼？”孟雪時不明就裡。

“我要去看布料，你要不要一起去？”

設計工坊並不在什麼熱鬨地段，而在一處位置相對偏僻的新工業園區的創意園，離杭大也有好長一段距離。兩人在創意園門口下了車，孟雪時自然地接過虞笙的行李箱，然後一路跟著她來到了設計工坊門口。

比起“工坊”二字，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間小型的工廠，房間裡到處堆滿了各種布料與原材料，地上隨地扔著剪裁下來的廢棄布料，就連這家工坊的地毯和窗簾，都是用這些邊角料的碎布拚起來的，沙發上還有同樣用碎布拚成的抱枕和娃娃，看起來倒是挺有創意。

一進大門並未看到什麼人，虞笙便朝二樓喊了一聲“胡姐”，沒過多久，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士從二樓探出頭來，她穿著波西米亞風的針織上衣和長裙，配一件披肩和中筒靴，淺棕色羊毛卷的長發披散開來，十足的藝術家氣息。

見虞笙過來，胡姐熱情地招呼：“哎喲你終於來啦，我可跟你說，你這次要的料子真的是難死我了！”說著，她順勢往虞笙身邊一瞥，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孟雪時？”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後，虞笙問道：“胡姐你認識他啊？”

“這個行業很少有人不認識他吧。”胡姐輕哂，隨即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身材條件還是很好，這是要複出嗎？”

孟雪時略恭敬地向胡姐點頭打了聲招呼，然後指了下身邊的虞笙：“沒有要複出的打算，但是答應了學姐要做她的模特。”

“那不就是要複出嗎？”胡姐嘖嘖兩聲，轉向虞笙：“你麵子還挺大啊，請得動他……早點告訴我多好，這樣我給你找布料的時候，就更有動力了。來吧來吧，我帶你看這次淘來的寶貝。”

虞笙跟著上樓，趁胡姐不注意還悄悄撞了一下孟雪時的手臂：“孟老師真厲害啊，都三年了還有那麼多人惦記你。”

然而孟雪時卻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然後略有些擔心地望著虞笙：“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回去當模特，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虞笙跟他說的，如果她的作品入選了，那就是自己時隔三年重上T台。那時候她的表情，明顯就是壓力山大的樣子。

虞笙知道他在擔心自己，但壓力不大是不可能的，因著她心中那獨一份的偏愛，她也不允許孟雪時被人小看了去。

但即便如此，她嘴上還是答應著“知道了”。

上了二樓，胡姐早已將幾款布料都鋪在了桌子上。

“這次隻拿了幾塊樣板，你先看看，如果有選中的我再去訂。”

“謝謝你啊胡姐。”虞笙看著眼前的布料，滿心歡喜。

“跟我客氣什麼，未來你成了首席設計師，不要忘了你胡姐我就好了。”

言語間，虞笙低頭仔細審視桌上的這幾款布料，她設計的服裝分三層，每一層都是不同的顏色，而這三層的顏色，虞笙都有很嚴格的要求。

第一層代表泡沫的，她原先的設想是用透明紗來完成，但必須得有偏光幻彩，才能模擬泡沫折射陽光的效果。第二層的紅色，要濃鬱熱烈卻不能過於鮮豔，因為它必須和第三層的黑色形成一種焚燒的視覺感。

三種顏色，各有各的難處，但最難的還是中間的紅色，在透明紗和黑色都選定了之後，中間的紅也沒能定下來。看了好幾種，都感覺色調不太對，要不太明亮，要不就太暗淡，難以達到虞笙心中的平衡。

胡姐看虞笙一臉犯難的樣子，轉身掏出一本色卡：“在這裡麵選吧，選定之後我再去找相應顏色的料子。”

虞笙捧著色卡看得仔細，時不時還挑出其中幾款來做對比。邊上的孟雪時看著這一整頁的紅色，卻是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太大的區彆，除了一些偏粉或是偏暗的，中間有好多他甚至覺得是同樣的顏色。

這樣看來，能分清這些細微區彆的虞笙簡直太厲害了，以至於他看向虞笙的目光，也帶著濃濃的欣賞與欽佩。

胡姐站在對麵將兩人的之間的暗湧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正想說些什麼，就見虞笙指著其中一片色卡語氣堅定地說道：“就這個，我就要這個顏色。”

胡姐低頭一看，卻犯了難：“我倒是知道這個布料，是國外的一個牌子，國內現在進不到，弄進來得花點時間，關鍵是……”她比了個錢的手勢，“很貴啊……”

胡姐不知道虞笙的家庭情況，但女大學生能有多少錢？這個牌子的布料向來是供給那些高奢品牌的高定的，用腳指頭想也不會很便宜。

孟雪時聞言，也不免有些擔憂地看向了虞笙。

誰知虞笙卻乾脆利落地拍板：“就是它了，拜托胡姐給我弄來了，多少錢都可以！”

見她這麼說，胡姐倒是不確定了，她再次提醒：“你確定哦？我得找在國外的朋友幫我去訂，運費都不便宜哦。”

“我確定！我要最好的！”這或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機會能讓孟雪時穿她設計的衣服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孟雪時聞言再度向虞笙看去，說這句話時的虞笙，眼裡都閃著光，自信又迷人。

見她這麼堅持，胡姐便也不再勸。

布料的顏色就跟畫家調色一樣，差之毫厘失之千裡，為什麼有些布料會這麼貴，除了材質，就在顏色。其實如果要求不那麼高的話，在國內外肯定能找到相近的仿版，但調色就是如此，能做到無限相近，卻做不到一模一樣，虞笙這樣堅持，自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說完正事，胡姐又像獻寶似的拉著虞笙去看她新淘來的布料。

“其實我最近淘到一款類似錦鯉色的金色布料，很好看，還是國產的，供應量不是問題。”說著，她從邊上的抽屜裡掏出一塊樣板遞給虞笙。

虞笙上手摸了摸，又在光線下各種角度翻看，是很好看沒錯，布料的光澤感，顏色的渲染都恰到好處，材質摸著也很舒服。

“這家廠家我關注了很久了，是個老牌廠子，以前總給國外那些品牌做代工廠，前段時間他們做了產業線升級，也做了自己的品牌，現在出的布料和以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其實你們下次也可以多關注一些這種國產品牌，質量又好，價格也實惠些。”

虞笙聽著，心裡默默記下。

胡姐抬眼看了下時間：“哎喲，我晚上約了人，得走了。你要的布料晚些時候我找國外的朋友詳細問一下，到時候在給你開個預算。”

聽她這麼說，虞笙和孟雪時兩人下意識也要離開，卻不想胡姐回頭對虞笙囑咐道：“我這前幾天來了些新的小玩意，你也可以看看，小孟難得來，你帶著他好好逛逛。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合上就行，電子鎖，不要緊的。”

聽她這麼說，虞笙也打住了要走的念頭，朝胡姐揮手告彆。然後扭頭朝孟雪時笑道：“胡姐這裡有好多好東西，要不要看？”

孟雪時見她少見地笑得像隻小狐狸，便也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被虞笙拖著手拽到了隔壁房間。

工坊裡除了布料，還有很多配件及手工藝品，以前虞笙每次來都能在這消磨大半天的時間，不過胡姐不在的情況下，這還是第一次。

虞笙開玩笑道：“多虧了孟老師，才能留下來多玩一會。”

孟雪時聳了聳肩，實際三年前他剛成為模特那會，才叫做“出門都困難”。

胡姐特彆喜歡收集一些小工藝品，也喜歡弄一些手作，她這個工坊平時也接待一些喜歡DIY的客人，二樓的大長桌上，此時就放著一些DIY的材料。

虞笙掃了兩眼，看中了純銀黏土，恰好桌上也有一些模具，她拿起其中一款雪花式樣的，在長桌邊坐了下來。

“我給你做個掛墜項鏈吧。”

孟雪時不太明白她要做什麼，但也安靜地在她身邊坐下來，不去打擾。

虞笙顯然對製作過程已經很純熟了，壓製好形狀之後，她又拉過孟雪時的手指，在黏土上按下了一道指紋，然後又小心地雕刻加深紋路，最後讓孟雪時在正麵簽下了他名字的縮寫後，便送入爐子裡燒製。

等待的過程裡，虞笙又迅速地給他編了一條繩鏈，而孟雪時隻是托著下巴坐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

為了雕刻黏土，虞笙又將她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拿出來戴上了，長發也被潦草挽起，未整理好的幾縷碎發落在她的頰邊，撩得人心癢癢。

說實話，這樣的虞笙在外人看來，不免顯得過於不修邊幅、木訥以及普通，可偏偏孟雪時卻能透過她那眼鏡的鏡片，知道她有一雙富有風情的鳳眼，也知道她寬鬆又樸素的服飾下，有著傲人的曲線……

但更吸引孟雪時的，是她的眼神，專注又認真，散發著無窮的魅力。

看著這樣的虞笙，孟雪時的腦海裡想的卻是不知道張京柏有沒有見過虞笙這樣的一麵。

“好了！”虞笙有些興奮地將手裡的掛墜高高舉起，在孟雪時眼前晃了晃。

雪花形狀的銀色掛墜，正麵是孟雪時親手寫下的“MXS”三個字母，反麵是他食指指紋。

“起個名字吧。”虞笙看著掛墜想了想，“世上唯一的孟雪時？”

孟雪時胸口脹痛，原本今天本來沉浸在失戀帶來的痛苦中的人，卻在這裡給他做了一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項鏈。

“你知道世界上每一朵雪花都是獨一無二的嗎？”虞笙還在自顧自說著。

然而下一秒，孟雪時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想起在車上虞笙問他的那個問題，遲來地給出了他的答案。

“不要原諒我哥。”

“什麼？”虞笙愣愣地反問。

孟雪時幾乎一字一頓：“不要跟張京柏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