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不要聽我的秘密?”
虞笙語氣輕柔略帶笑意,但她的眼底卻沒有情緒,反倒像是破釜沉舟一般的決絕。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們家裡隻有我一個人?因為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離家出走了,她走的時候,帶走了三歲的妹妹,但是沒有帶走我。其實我不怪我媽離開這件事,因為我太知道我爸是個怎麼樣的人了。他酗酒、家暴、爛賭,如果我媽繼續留在家裡,或許會被他打死也不一定。”
聽虞笙毫無起伏地說著她的家事,孟雪時有些震驚,他不由得問:“那你媽媽走後,你爸爸家暴的對象……”
“就變成了我。”說著,虞笙伸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間,“我房間的門上,有六道鎖。第一道鎖是我攢錢請五金店的老板來幫我裝的,然後我就學會了,剩下的那些都是我自己裝的。那把用來錘釘子的榔頭都還在抽屜裡放著,也算是老物件了。”
那一瞬間,孟雪時的心窒息般的疼。
而虞笙依舊毫無知覺地說著:“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我爸就因為一次酒後過失殺人蹲了監獄,沒過兩年就在裡麵病死了,他本來就酒精成癮,身體早就不好了。”
“那時你幾歲?”
虞笙抬頭想了想:“上小學三年級,十歲吧。”
“那時候因為我爸的事,我還被同學孤立了來著,後來我爺爺給我辦了轉學,情況才好一些。”
“其實後來我的生活還不錯,爺爺奶奶一直在照顧我,直到我初中,他們相繼離世後,我就自己生活了。”
說完,虞笙長舒一口氣,她扭頭去看孟雪時,果不其然,他緊皺著眉頭,一臉憐惜的樣子。
“你乾嘛這個表情。”虞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都已經好久以前的事了,我爸進去之後,我其實過得挺好的,雖然窮了一點,但起碼能活著。”
“所以你看,人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孟雪時重複著虞笙的話,低垂著眼眸。
“那你想媽媽麼?”孟雪時問。
虞笙歪著頭想了想:“我有一張她的照片,但鎖在抽屜裡不敢看,我怕看了會想她,更會怨她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可能後者的情緒會更濃烈一些。但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幾乎無法正常生活了。我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也一直勸我,讓我不要埋怨媽媽,因為她也很難。但我偶爾還是會想,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被留下來的是我,為什麼她不回來找我呢?甚至我執拗地繼續住在這間房子裡,或許也是因為我想繼續等她回來,像是跟她在較勁似的。但也許等我都七老八十了,也等不到她回來了。”說著,她扭頭看向孟雪時,“其實這種事不是很多麼?人間的生離死彆什麼的,每天都在發生,而我們的情緒在這偌大的世界之下又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所以恨不恨的,其實也沒那麼重要,我們總要過自己的生活,不能被這些情緒困住。”
孟雪時望著虞笙,突然間眼眶有些發熱。他知道虞笙說這些是想要寬慰他,讓他不要執著在恨意裡,他聽懂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寬慰他,隻是虞笙的其中一個原因。更多的,是她類似破罐子破摔的隱秘示愛。
虞笙用了一點小心機,她不介意將自己完全剖開給孟雪時看,隻希望孟雪時在看到她的傷痕之後,或許能多憐憫她一些,又或許,他可以乾脆地將她和自己劃為一類人。
就在孟雪時說出“愛情肮臟”後那短短的時間裡,虞笙想了很多。反正她已經是不道德的人了,如果孟雪時一輩子都無法接受愛情,那她若是能待在他為自己畫出的圈子裡,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也很好。
縱然這樣聽起來有些病態,但試問,誰又能再接近過光源後,重新返回黑暗潮濕又孤獨的地下洞穴呢?
她不曾奢望能擁抱太陽,但若能離得近一些,也是好的。
牆上的時鐘逐漸指向了晚上九點。
虞笙看了看手中隻勾勒出一個輪廓的設計稿,長歎了一口氣。孟雪時為了不打擾她創作,幾乎不發出聲音,就連手機都被他設置成了靜音,但即便如此,周遭還是變得嘈雜起來。
不知道是從哪家傳來的如拆家般的大動靜,像是有什麼大物件在地上拖行,還伴隨著小孩的嬉笑聲和跑跳聲。
“咚咚咚,嘭嘭嘭!”
鄰居家中有些響動,這也是難以避免的,然而在等了十多分鐘後,這嘈雜的聲音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有重物被砸到地上的聲音,嚇得虞笙都冷不丁一個激靈。
本就沒什麼靈感,環境還如此糟糕,讓手裡“難產”的設計稿更加雪上加霜。
孟雪時從地上站起來,插著腰細細辨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樓上的住戶家裡的小孩,前幾個月剛搬過來的,幾乎天天如此。”虞笙托著腮,有些無能為力。
“沒有跟物業投訴過嗎?”
虞笙失笑:“這麼老舊的小區沒有物業啦,不過有居委會,也上門調解過,但是……那個小孩還挺皮的,就屬於越說越來勁的那種,後來我索性也就不管他們了,反正大部分時間都住校,等小孩長大一些就好了吧。”
不體麵的一麵讓孟雪時看到,這讓虞笙有些許難堪,然而因為對方大人不太好惹,加上家裡平時也隻有她一個人,便也沒有要處理這件事的念頭,隻祈求這家的鬨劇能快點收場。
但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吵鬨聲不止沒有平息,還愈演愈烈。那小孩就像是玩瘋了似的在他們頭頂“咚咚咚”地亂跳,把玩具一個一個用力地往地上砸,發出一道道尖銳的聲響。
孟雪時對於這種過分故意的行為向來是不慣著的,而且從虞笙的敘述中,他立刻便明白,虞笙這是調解不成後被惡意報複了。看著虞笙一臉忍耐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換了鞋推門出去。
虞笙見他出門,大驚失色:“孟雪時!你彆去啦!”
但孟雪時並不聽她的,就見他三兩步跨上樓梯,來到樓上鄰居門口,“哐哐哐”地猛砸對方家門。
鋁合金的防盜門幾乎被他捶出一個凹陷來。
對方似乎也被這動靜嚇到了,吵鬨聲瞬間停滯,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中年婦女來打開裡麵那道大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留著長發眉眼狠厲的高個男生,或是孟雪時的樣子著實看起來像是個不好惹的漂亮“混混”,對方的氣焰瞬間就矮了半截。
“什麼事啦,哎喲,神經病啊,門都被你敲壞嘞!”
孟雪時沒有立即開口說話,他冷著臉透過防盜門的縫隙往裡看去,就見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孩坐在他的小車上,像是被嚇壞了似的躲在他奶奶身後。
隨即他扯了扯嘴角,微微彎腰,捏緊拳頭一拳捶在門上,長發遮擋下顯得他的眼神更加陰鷙:“原來你家小孩長這樣啊,如果再讓我聽到吵鬨聲,我就讓他這輩子都開不了小汽車。”
裡麵的大人一聽,嚇得趕緊抱緊自家小孩:“神經病啊你!你幾零幾的啊?小心我報警抓你啊!什麼人啊,還恐嚇小孩!”
“恐嚇?”孟雪時眉梢一挑,陰翳的樣子頗有幾分駭人,“你可以試試我是不是恐嚇。彆等你家小孩缺胳膊少腿了,才後悔沒聽我今天的話。”
說著,他又對著對方的門狠狠踹了一腳,鋁合金材質的防盜門,瞬間凹下去一塊。
原本還躲在奶奶身後的小孩此時被他媽媽一把抱起,往房間裡跑,而這家的男主人,隻是在房間門口探了個頭就縮了回去。
麵對這種欺軟怕硬的慫包,孟雪時向來是不慣著,比了個中指之後便優哉遊哉下樓去了。到了樓下才看見虞笙一臉擔心地站在樓梯口,手裡緊緊捏著手機。
虛攬著虞笙的肩將人帶回屋裡,關好門後,孟雪時這才有些得意地“邀功”:“看,這下安靜了。”
原本以為虞笙多少會誇他兩句,或者表示一下感謝,卻沒想到對方隻是默不作聲,全然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慌亂瞬間襲來,孟雪時手足無措:“嚇到你了?”
虞笙深吸一口氣,認真地對他說道:“樓上那家人真的很不講理也不好惹,你貿然衝上去,萬一吵起來打起來受傷了怎麼辦?”
孟雪時聞言垂下眼睫,卻注意到虞笙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發抖,而被她緊緊捏著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是尚未撥打出去的“110”。
她好像很怕自己出事。
大腦瞬間冷靜下來,孟雪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太欠考慮了,他隻不過在這裡暫住一天,可虞笙卻是要長久住在這裡的,萬一這戶人家日後報複虞笙,她一個人又該如何應對呢?
想到這,孟雪時懊惱極了。
“對不起,是我欠考慮,給你惹麻煩了。”
虞笙抬頭看他,就見他一臉喪氣,昔日小冰山再次化身可憐大狗,還怪可愛的。
或許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有這種能力,看著他的臉就能讓你瞬間氣消,尤其是奉他為自己的繆斯的虞笙,更不用說了。
孟雪時在她心裡本就是被偏愛的,她又怎麼忍心責怪。
“不過還是謝謝你幫我出頭,我自己在家的話,肯定不敢上去跟他們對峙。”
孟雪時瞥了她一眼,全然沒了剛才的氣焰。
虞笙見他還在自責,想了想又問:“你還吃得下東西嗎?”
“什麼?”孟雪時略有些茫然,不明白話題怎麼又轉到了吃上了。就見虞笙轉身來到廚房,他便也趕緊換了鞋跟過去。
“為了表示感謝,請你吃甜品吧。”說著,虞笙小心地從冰箱裡托出一個玻璃飯盒,打開蓋子,裡麵是一塊完整的提拉米蘇。
“我自己做的,不過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說著,她遞了一把勺子給孟雪時,“你嘗嘗,我沒放很多糖,不會很甜,不會胖。”
眼前的提拉米蘇一看就是新手做的,表麵不平整,可可粉撒得也不均勻。本來虞笙是羞於把它拿出來招待孟雪時的,但剛才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怎麼哄他,隻有把這盒提拉米蘇拿出來“獻醜”了。
孟雪時看了虞笙一眼,在她的期待中小心地舀了一勺蛋糕,放進嘴裡。
其實孟雪時是喜歡吃甜食的,之前他心情最差的時候,甚至能一口氣吃掉一個九寸的蛋糕。但當這個不太甜的提拉米蘇在他嘴裡綿柔的化開之後,他依舊能感受到甜食帶來的治愈力量。
“好吃。”他點了點頭。
“好吃?”虞笙有些不太相信,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做,成功率怎麼想都不會太高。
於是她也拿了一把小勺,沿著另一邊挖了下去。
雖然比不上甜品店裡賣的那些,但確實味道還不錯。
“是還可以。”虞笙放下心來,“原本還以為第一次做,味道會很糟糕,我都不好意思拿給你吃。”
孟雪時又舀了一大勺,極為捧場:“說明你很有天賦,一次就成功。”
“同理,你的設計也一定能成功。”
聞言,虞笙呼吸一滯,悄悄看了孟雪時一眼,然後低低“嗯”了一聲。
“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