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時沒有回學校，而是騎著車漫無目的在路上徘徊，騎累了，他就在街邊隨便找了個台階坐下，莫名其妙地，他想起了虞笙，於是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虞笙略顯輕快的聲音順著聽筒傳過來，像是一道電流，激活了他的身體。

“你不在學校？聽起來有點吵。”

“你不在家？你那裡聽起來也有點吵。”

“我……”孟雪時語塞。

虞笙很快猜到了他的處境：“又離家出走了嗎？”

“嗯。”孟雪時沒有否認，“跟我爸吵架，差點掀桌子。”

“聽起來還挺激烈的，所以你現在是要回學校嗎？”

回學校嗎？

回想起喧鬨的寢室和室友們隨手亂丟的臭襪子，孟雪時有些抵觸。

“我不想回學校。”

“啊——”

電話那頭的虞笙突然叫了一聲。

“怎麼了？！”

“我看見一個小朋友，他好像走失了……還挺可憐的，你說我要不要把他帶回家啊？”

自己都這麼慘了，她還管什麼小朋友啊？

但即便如此，孟雪時還是冷靜地勸道：“直接報警比較好吧，你隨便把人帶回家，萬一對方家長懷疑你是人販子怎麼辦啊？而且小孩哭鬨也挺麻煩的。”

“但他長得很可愛啊，要不我問問他要不要跟我走吧，畢竟外麵好冷。”

“哎，虞笙——”

孟雪時正要勸，就聽耳邊傳來一聲急促又刺耳的汽車喇叭聲，而同樣的聲音，他在電話裡也聽到了。孟雪時心跳一滯，隨即他很快反應過來，四下張望著尋找虞笙的身影。

慌亂中，就聽電話那頭的虞笙輕笑著說：“孟雪時小朋友，回下頭啊。”

他猛然回頭，身後人來人往的廣場上，虞笙隔著人群站在橘色的路燈光下，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有那麼一瞬間，孟雪時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飛累了的鳥，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枝頭。

他坐在原地，呆呆地看著虞笙一步步向他走近，直到人已經到了眼前，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虞笙指了指街對麵的天街公園：“我家就在公園後麵。”

“你今天不回學校？”

虞笙搖了搖頭：“我這兩天在咖啡店代班，剛下班。”

緊接著，她彎下腰來，對著孟雪時綻開了一個輕盈的笑容：“所以你要跟我回去嗎？無家可歸的小朋友？”

孟雪時的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選擇了點頭。於是兩分鐘後，他便推著自己的重機車，亦步亦趨地跟在虞笙身後。他隻有一隻頭盔，沒法載虞笙，隻能這樣推著車走。摩托車十分笨重，推起來有些吃力，但孟雪時也沒抱怨，隻是這樣安靜地走在虞笙身邊，略帶著一些初次上門的拘謹。

沒走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十分老舊的小區門口。

門口修路時留下的幾個大坑終於在住戶不斷的投訴中被填平，但小區門上褪色殘缺的“榮興裡”三個字還是透露出了它的寒酸與破舊。

虞笙先帶著孟雪時來到車棚停車，然後又領著他往自家的門洞走去。

原本未曾注意，孟雪時來了之後她才覺察到，自家樓底的大門門框竟然這麼低。

跺了跺腳，聲控燈依舊未亮。虞笙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打開自家的房門。

原本孟雪時看著小區老舊的外觀，還意外虞笙竟然住在這麼破舊的地方，但在燈光亮起的刹那，一間潔淨的房間帶著幾分清冷的氣息呈現在他眼前。

孟雪時站在門口粗粗打量，房子確實老舊，但不算破舊，甚至還有幾分溫馨。

虞笙在鞋櫃裡找出一雙塑膠的男士拖鞋遞給孟雪時，孟雪時一邊換鞋一邊低聲問：“會不會打擾你家裡人？”

“我家裡除了我沒彆人。”虞笙將包掛在門口，然後去廚房燒水。她一天沒在家，家裡連水都沒有。

按下燒水壺的開關再出來，就見孟雪時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廳中央，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

她不免笑了起來，原本設想中的難堪與窘迫也沒來得及發生：“我家裡人早早都過世了，我自己一個人住。”

“抱歉……”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說著，虞笙從茶盤裡拿了一隻杯子到廚房裡衝洗，一邊高聲問他，“家裡沒什麼飲料，喝茶可以嗎？也不是什麼很好的茶，就是那種袋泡的。”

“我喝水就行。”說著，孟雪時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開始細細打量這套房子。

房子不大，大約五十多平米，是那種很老舊的格局，衛生間的門開在廚房裡的那種老舊。但房間朝向不錯，兩間臥室都朝南，主臥帶一個陽台。許是因為這房子隻有虞笙一個人住，平時也沒人來，所以房間的門都大開著，從客廳就能一眼望到底。

房間裡也沒有什麼華麗的擺設，甚至櫥櫃都有些年頭了，但依舊被擦拭得十分光亮，身下的沙發也被保養的很好，被花色簡單的沙發套覆蓋著，乾淨又溫暖。

廚房裡傳來水開後熱水壺開關跳掉的聲音，隨即就是一陣充水聲。這些孟雪時平時不曾注意到甚至不常接觸的聲音，在這個狹小又安靜的環境裡放大。

無端地，他腦海中就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虞笙真的很認真地在過她的生活。

對比自己的茫然與庸庸碌碌，一時間，孟雪時隻覺得自慚形穢。

正想著，突然一隻冒著熱氣的馬克杯被放在他麵前。

“小心喝，很燙。”

“謝謝。”孟雪時捧著杯子小心吹氣，他在外麵跑了一兩個小時，加上晚飯也沒怎麼吃，現在又累又冷又餓。

虞笙並沒有跟他一起坐下，而是轉身又開始忙活彆的，她打開冰箱翻翻找找，一麵問道：“你吃了飯跑出來的，還是根本就沒吃？”

“吃了幾口，跟沒吃一樣。”

那種環境下，根本吃不下飯。

“那看來我要做兩人份的飯了。”虞笙小聲嘟囔著，慶幸自己上午上班前采購了不少食材，不然今晚她和孟雪時就隻能吃泡麵了。

拿了一點蔬菜和雞蛋，又拿了兩根鄰居阿姨給的臘腸，虞笙的眼神不自覺就飄到了一盒新買的雞雜上。

偷偷瞄了一眼身後正在看手機的孟雪時，虞笙將雞雜偷偷地拿了出來，然後鑽進了廚房。

孟雪時對這一切毫無知覺，他的手機快被張京柏的微信轟炸到要冒煙了。

MXS：乾嘛？

張京柏：你回學校了？

孟雪時沉默，理智告訴他應該跟哥哥說實話，自己在虞笙這裡，讓他不要擔心，可無論如何這句實話就是說不出口。

MXS：沒，在朋友家。

張京柏似乎非常意外。

張京柏：你竟然還有朋友？

MXS：學校裡籃球社的朋友。

對麵的張京柏沉默一瞬，隨即發來一段長文。

張京柏：爸和阿姨顧及到你的心情，生日宴你不來就不來把，你也彆生氣了，這畢竟是爸跟媽之間的事，你再恨他也改變不了什麼，而且你還在讀書，現在惹毛他沒你好果子吃。

張京柏：趕緊回家，彆打擾你朋友了。回來跟爸服個軟，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孟雪時盯著“過去了”三個字看了幾秒，隻覺得可笑。

生母病逝前那張毫無生氣的蒼白的臉到現在還時常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他如何能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MXS：我直接回學校了。他們也不用打著我的幌子，說著什麼為我考慮那些謊話，如果他們不嫌丟人，宴會什麼的，愛辦就辦，反正我是不會出席的。

MXS：我知道你夾在裡麵難做，以後我的事你就彆管了。

那邊張京柏終於消停，不知是不是被他氣到了，又或是對這個倔強弟弟無計可施。

孟雪時癱坐在沙發上，心中的憤懣幾乎將他包圍，直到廚房裡油鍋和抽油煙機的聲音傳來，他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飯菜香很快充盈了整間屋子，孟雪時起身來到廚房門口，看著虞笙背對著他利落地打著雞蛋，一時間有些恍惚。

虞笙眼角餘光注意到倚在門口的孟雪時，一邊調味一邊問他：“吃不吃辣？”

“都行。”

“那我看著放咯。”說著，她將切好的一碗泡椒下入油鍋，熟練地翻炒了起來。

孟雪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虞笙燒菜，順便打量著這一間隻有他家儲物間那麼大的廚房。

廚房向來是老房子的重災區，充斥著各種油煙、管道老化、齧齒類動物又或者是昆蟲出沒的各種問題。但虞笙的廚房極其乾淨整潔，所有物件都待在它該待的地方，水池亮得能反光，而且不管是地上還是牆角，又或者是油煙機上，都幾乎看不到堆積的油漬，她每做一道菜就習慣性地拿抹布將灶台擦得乾乾淨淨，像是十分愛惜一般。

他記得，小時候媽媽在廚房忙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廚房門口靜靜看著，等著媽媽端好吃的給他。

那時候他覺得生活就是這樣的，可後來就再也找不到了，他的人生也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直到現在，在虞笙身上，他又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個曾被他按下去的念頭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虞笙如果不是哥哥的女朋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