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時家住在價格不菲的金河灣彆墅區,因這裡挨著杭大,又是重點學區,附近還有不少美術館、圖書館,環境清幽,是名副其實的杭城文化中心,所以很多文人學者都愛住這附近,張成益也是其中之一。
眼看著快到飯點了,家中的保姆已經將一道道菜端上了桌,孟雪時卻還沒來。
張京柏一邊盯著大門,一邊看著坐在單人沙發上正在看書的父親的臉色,生怕他會因孟雪時的遲到或缺席而發火。
繼母許曼捧著一盤新鮮的草莓從廚房出來,見父子兩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上,便拈了一顆又紅又大的草莓送到張成益嘴邊,看他吃下。
“你看看你,京柏回來你也不知道和他說說話,這氣氛多悶啊。我不在的時候難不成你們每天都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嗎?”
“嗬。”張成益“啪”得一聲合上手裡的書,“你不在的時候我壓根看不見他倆。一個說是忙生意整日早出晚歸,另一個誰知道在忙什麼,你看看,到現在還沒個人影!”
眼見著張成益要發火,許銀心突然“登登登”地從樓上竄下來,張口便問她媽媽:“媽,我那幾張簽名海報你沒給我帶回來嗎?!”
“什麼海報?”
“就是Engine樂隊的海報啊!我排了通宵才簽到的,還是To簽呢!哇……怎麼辦啊,都怪你給我搞丟了!”許銀心哭喪著臉高聲抱怨。
許曼望著自己被寵壞的小女兒,想生氣又舍不得:“你自己跑了,我上哪給你收拾,什麼Engine,就那幾個紅頭發的嗎?”
“什麼啊!你不懂啦!”許銀心蹬了蹬腿,一臉怨氣地望著許曼。
“你怪我我也沒辦法啊,房子早就退了,上哪找去。”
邊上張成益也幫腔:“心心你也這麼大了,多看看書不好嗎?天天聽這些。”
“哎喲爸爸……他們真的不是普通的樂隊,是很先鋒的樂隊!你一個文化人怎麼能拒絕新事物呢?”
張成益被說的沒辦法,搖了搖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唯有張京柏,看著許銀心的難受樣,默默掏出手機:“我聯係房東問一下吧,看還在不在。”
許銀心聞言,一個飛撲摟住了張京柏的肩,討好似的晃了晃:“京柏哥哥最好了!我就知道沒有京柏哥哥做不到的事!”
“你少煩你哥哥。”許曼拍了自家女兒一把,“京柏你彆理她,給她點教訓,看她下次還敢不敢這樣亂跑。你一個人任性全家跟著雞飛狗跳的,你哥大晚上的出去找你都找了幾次了?”
“哎喲,媽媽,那是我手機沒電了嘛,我充上電以後不是立馬跟哥哥聯絡了嘛?哥哥哦~”
“臭丫頭。”
許曼佯裝要打,許銀心立馬鑽進了張京柏的懷裡,還回頭衝她挑釁地吐了吐舌頭,而張京柏則擁著她笑得寵溺。
一家人看起來十分和樂。
當孟雪時推門進家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原本費勁做好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這間房裡展現出來的所有溫馨快樂都像一把利劍刺向他,提醒著那些回不去的美好曾經。
深吸一口氣,他換上放下背包換上拖鞋,一句“我回來了”還未到嘴邊,就聽張成益冷哼一聲:“什麼規矩,回來不知道打聲招呼!?”
一聲嗬斥之後,那句未說出的口話徹底被孟雪時咽下。他捏了捏拳頭,無聲地掠過客廳準備上樓回房,卻在想起虞笙的話後步子一轉,坐到了沙發上,眼神有些挑釁地望著對麵的張成益,一字一句道:“爸,我回來了。”
張成益不知道他在抽什麼風,但見他已經聽話地打了招呼,便也不與他多說,冷哼一聲後低頭看自己的書。
孟雪時的出現成功地讓整個家的氣氛都瞬間冷了下來,剛剛還摟著張京柏撒嬌的許銀心也老實在沙發上做好,專心玩她的手機,而許曼則是將那盤草莓往孟雪時方向推了推,有些討好地說道:“來,雪時,吃點草莓填填肚子,馬上要開飯了。”
誰知孟雪時聞言,隻是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沙發上,本就陰鬱臉上寫滿了不爽:“所以阿姨是讓我一會少吃點菜?”
許曼一驚:“這是說的什麼話,今天可是特地做了許多菜,還有你喜歡的……”許曼語塞,她並不知道孟雪時喜歡吃什麼,便後悔自己一時口快。
張京柏適時地跳出來打圓場:“今晚有紅燒魚,有排骨,你不是都挺愛吃的嗎?”
“是。”孟雪時環胸挑眉,冷眼瞧著這一屋子的人,“我挺愛吃的。”
對麵的張成益聞言再度接茬:“哼,吃得多有什麼用,空長個子不長德性。”
“爸!”這次就連張京柏也忍不住出聲製止,他不明白,怎麼這兩人湊到一起,就好像打辯論似的,誰也不讓著誰,非得要爭個高下出來呢?
許曼看著眼前打機鋒的父子兩,眼珠子轉了轉並不搭腔,隻低頭吃草莓。
夾在中間的許銀心抬頭看了看眼色,隨即又將自己縮作一團,裝作專心玩手機的樣子,像讓自己變成透明的。從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自己這個二哥了,從沒給她好臉色過,在她的守則裡,“不要惹二哥”,幾乎是被她刻煙吸肺的。
孟雪時抬眼掃視著這一家人,看他們為了顧忌自己而變了的臉色,心下覺得好笑。他在這間房子裡住了將近二十年,現在才發現,他不過是個外人。
此時保姆端著菜從廚房出來,許曼跟過去看了一眼,回頭招呼大家入座。
“開飯了,都過來吃飯吧。”
諸人聞言起身向餐桌移動。
落在後麵的張京柏抽空拽了一把孟雪時,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孟雪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淡的笑:“怎麼能不來,拿了片酬了。”
張京柏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張家的餐桌是長方形的,張成益坐主位,兩個兒子和妻子繼女分坐兩邊。
每次吃飯,許曼都是最忙的那個,她一邊幫張成益倒酒,一邊還不忘給張京柏布菜。
“京柏,吃這個涼拌肚絲,我今天特地讓司機提早排隊買的,是你最愛吃的那家老字號。要不我也給你倒點酒吧,你陪張老師喝點。”許曼曾是張成益的學生,婚後她也一直叫張成益“老師”,不知是不是以前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哎呀,還是家裡的菜好吃,國外的食物真的一點都吃不習慣,去了一個月,瘦了五六斤。”
“誰說的!”許銀心插嘴,“我還沒吃夠呢!”
許曼斜了她一眼:“你就喜歡那些垃圾食品,看你雙下巴都出來了。”
許銀心不服氣,特地扯著脖子問斜對麵的張京柏:“京柏哥哥,你看我胖了嗎?”
張京柏眼帶笑意地望著她,小姑娘臉蛋圓圓的,眼睛像是黑葡萄,十分惹人喜愛。他夾了一塊排骨輕放到她碗裡:“心心不胖,就算胖了也好看。”
“就是!”許銀心得意地朝許曼哼了一聲,隨即低頭吃排骨。
看著一家人齊齊整整,主位上的張成益的眼神也難得地透出幾分滿意。
他清了清嗓子:“下個月五號,你媽生日,我們打算辦場小型的家宴慶祝一下,請一些親朋好友,你們到時候記得把時間空出來。”
話音剛落,就聽孟雪時冷聲道:“我沒空。”
原本還算熱鬨的氣氛突然凝固。
張成益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發出“啪”得一聲,將許銀心和許曼都嚇了一跳。
“你能有什麼正經事?!就你一天天事多,你媽回來也不見你去接一下!你還當你是這個家的人嗎?!”
麵對張成益的質問,孟雪時隻覺得自己裝到頭了,心中被壓抑的憤怒和委屈,像是醞釀已久的火山口,小小一根火柴就令它瞬間爆發:“張教授你失憶了嗎?我媽十多年前就過世了,墓碑還孤零零地豎在那呢。你讓我去哪接她?夢裡嗎?”
“孟雪時!”
張成益暴怒,拍著桌子站起來,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這位“逆子”。
“逆子”不慌不忙:“張成益,我倒是還挺好奇的,你死以後,是和我媽葬在一起,還是和她葬在一起?”
“你!”張成益被孟雪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脖子充血,抖著手指著他。
許曼見狀連忙上前安撫,讓他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而張京柏則一把扯過孟雪時,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和爸爸說話。
原本還算和樂的氣氛,瞬間倒塌。
就這樣吧,孟雪時心想,他或許沒有做演員的天賦,怎麼樣都演不好這麼一出“闔家團圓”的戲。
於是他乾脆放下碗筷起身,不顧張京柏的勸阻,一言不發地拿上他的背包和頭盔,換了鞋就往外走。
張京柏見他情緒也不對,看了一眼張成益的情況後便追了出去。
“雪時!你去哪?”
而孟雪時隻是背對著他,頭也不回:“以後彆叫我回來吃飯了,沒有我你們看起來挺和睦的。”
“說什麼呢,這不是你的家嗎?!”
“是嗎?”孟雪時低頭苦笑,“我怎麼感受不到?”
“雪時……”望著有些固執的弟弟,張京柏再次勸道:“你就不能試著接受這一切嗎?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就這麼輕易的過去了嗎?那媽媽是不是太可憐了?”孟雪時轉過頭,張京柏這才看清,他的眼眶早已泛紅。
“我不明白,為什麼隻有我在意媽的死,為什麼你能這麼輕而易舉地走出來,重新接納這個家?”
“無法釋懷,是我的錯嗎?”
摩托車的轟鳴漸漸遠去,張京柏呆愣著站在門口,看著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儘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