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眾人又分頭去尋訪段譽,但見街市之上,服飾錦繡的少年子弟穿插來去,料想大半是要去赴皇宮之宴的,偶而也見到有人相罵毆鬥,看來吐蕃國的眾武士還在儘力為小王子清除敵手。至於段譽和王語嫣,自然影蹤不見。
傍晚時分,眾人先後回到賓館。虛竹道:“三弟既已離去,咱們大家還入宮嗎?想來若是大哥一人,也不願去爭那駙馬罷。”巴天石道:“虛竹先生說的是,咱們就不去了罷,免得咱們見到旁人做了駙馬,心頭有氣。”
鐘靈忽道:“朱先生,你娶了妻子沒有?段公子不願做駙馬,你為什麼不去做?你娶了西夏公主,不也有助於大理麼?”朱丹臣笑道:“姑娘取笑了,晚生早已有妻有妾,有兒有女。”鐘靈伸了伸舌頭。朱丹臣又道:“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嬌,臉上又有酒窩,不像男子,否則由你出馬,替你哥哥去娶西夏公主,……”鐘靈道:“什麼?替我哥哥?”朱丹臣知道失言,心想:“你是鎮南王的私生女兒,此事未曾公開,不便亂說。”忙道:“我說是替小王子辦成了這件大事……”
蕭峰卻道:“再等等三弟可能就回來了。”眾人不禁好奇向他看來,不知他更有何法能找尋回段譽。這時鐘靈奇道:“咦,蕭大哥,阿朱姐姐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蕭峰正欲回答,忽聽得門外一人道:“巴司空、朱先生,咱們這就去了吧。”門簾一掀,進來一個英氣勃勃的俊雅少年,正是穿了書生衣巾的木婉清。
眾人又驚又喜,都道:“怎麼?木姑娘肯去了?”木婉清道:“在下姓段名譽,乃大理國鎮南王世子,諸位言語之間,可得檢點一二。”聲音清朗,雖雌音難免,但少年人語音尖銳,亦不足為奇。眾人見她學得甚像,都哈哈大笑。
原來木婉清發了一陣脾氣,回到房中哭了一場,左思右想,覺得得罪了這許多人,很是過意不去,再覺冒充段譽去娶西夏公主,此事倒也好玩,內心又隱隱覺得:“你想和王姑娘雙宿雙飛,過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個公主娘娘來,整日價打打鬨鬨,叫你多些煩惱。”又憶及初進大理城時,段譽的父母醋海興波,相見時異常尷尬,段譽若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做正室,王語嫣便做不成他夫人,自己不能嫁給段譽,那是無法可想,可也不能讓這個嬌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地做他妻子。她越想越得意,便挺身而出,願去冒充段譽。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忙即籌備諸事。巴天石心想,那禮部尚書來過賓館,曾見過段譽,於是取過五百兩黃金,要朱丹臣送去給陶尚書。本來禮物已經送過,這是特彆加惠,吩咐朱丹臣什麼話都不必提,待會陶尚書倘若見到什麼破綻,自會心照不宣,五百兩黃金買一個不開口,這叫做“悶聲大發財”。
木婉清道:“蕭大哥、虛竹二哥,你們兩位最好和我同去赴宴,那我便什麼都不怕了。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怎打得過人家?皇宮之中,亂發毒箭殺人,總也不成體統。”
蘭劍笑道:“對啦,段公子要是毒箭四射,西夏皇宮中積屍遍地,公主娘娘隻怕也不肯嫁給你了。”蕭峰笑道:“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自當儘力。隻是,三弟來了。”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見段譽閒庭信步般推門而入。木婉清登時淚光盈盈,哼了一聲正欲再行奔走,卻被段譽一把攔下。
隻聽那段譽嬌聲道:“大哥,木姐姐肯去了,那我就不去啦。”聲音清脆竟是阿朱。
鐘靈忙上前拉住阿朱道:“阿朱姐姐,你原來化妝術這麼好呀。”木婉清見非是段譽回來實是喜憂參半,細細望去,阿朱此刻麵容到真與段譽一模一樣,著實神奇。
巴天石一見雖也大為驚奇,但他即刻冷靜下來,情知若想不露陷,還是要請這位阿朱姑娘出手。這姑娘雖也是鎮南王私生女,且一直跟在蕭大王身邊,倒也沒有多加交流過,此時方知阿朱還有這手絕活,忙道:“不知姑娘可否幫忙?”
阿朱道:“好啊,我幫木姐姐化個妝,我原以為木姐姐不願去才辦成哥哥,免得大夥兒白跑這一趟。但既然木姐姐肯去,還是木姐姐去吧,畢竟你跟哥哥更加熟悉,辦起來更像呢。”阿朱已看出這木姐姐早已對自家哥哥情深根種,既然她願意,當然是要讓木姐姐自行前往,於是也沒有露她那連聲音都能學得像的絕活,否則怕是巴天石怎麼也不肯再換回木婉清假扮段譽了。
當下紛紛更衣打扮,巴天石也攔住了朱丹臣,沒有去送那五百兩黃金,眾人齊去皇宮赴宴。虛竹扮做了大理國鎮南王府的隨從。鐘靈和靈鷲宮四姝本想都改穿男裝,齊去瞧熱鬨,巴天石道:“木姑娘一人喬裝改扮,已怕給人瞧出破綻,再加上五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扮成男子,不免露出機關。”鐘靈等隻得罷了。與此同時南院蕭大王也帶了室裡及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廝作為隨從,準備與大理國鎮南王府一行一道前往。
一行人將出賓館門口,巴天石忽然叫道:“啊喲,險些誤了大事!那慕容複也要去爭為駙馬,他是認得段公子的,能聽出來不對勁的,這便如何是好?”蕭峰微微一笑,說道:“巴兄不必多慮,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樣,也已不彆而行。適才我去探過,鄧百川、包不同他們正急得猶如熱鍋上螞蟻相似。”眾人大喜,都道:“這倒巧了。”
朱丹臣讚道:“蕭大俠思慮周全,竟去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蕭峰微笑道:“我倒不是思慮周全,我想慕容公子人品俊雅,武藝高強,倒是木姑娘的勁敵,嘿嘿,嘿嘿!”巴天石笑道:“原來蕭大俠是想去勸他今晚不必赴宴了。”鐘靈睜大了眼睛,說道:“他千裡迢迢地趕來,為的是要做駙馬,怎麼肯聽你勸告?蕭大俠,你和這位慕容公子交情很好麼?”巴天石笑道:“蕭大俠和這人交情也不怎麼樣,隻不過蕭大俠拳腳上的口才很好,他是非聽不可的。”鐘靈這才明白,笑道:“出到拳腳去好言相勸,人家自須知情識趣了。”
蕭峰聽到此處,不禁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廝,那小廝當然便是阿朱所辦。蕭峰情知阿朱對慕容家恩情甚是感念,聽得自己意欲威逼慕容公子不知是否會不高興,不過好在,他看過去卻見阿朱神色並無異樣,便微微鬆了口氣。
當下木婉清、蕭峰、虛竹、巴天石、朱丹臣、室裡、阿朱七人來到皇宮門外。室裡及巴天石分彆遞入蕭峰和段譽的名帖,西夏國禮部尚書親自迎進宮去。
來到中和殿上,隻見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餘人,散坐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鋪繡了金龍的黃緞,當是西夏皇帝的禦座。東西兩席都鋪紫緞。東邊席上高坐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紅袍子,袍上繡有一頭張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後站著八名武士。巴天石等一見,便知是吐蕃國的宗讚王子。
禮部尚書將蕭峰讓到西首席上,木婉清讓到西次席上,不與旁人共座,其餘人等分彆站在他二人身後。顯然這次前來應征的諸少年中,以吐蕃國王子、遼國南院大王和大理國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禮。其餘貴介子弟,便與一般民間俊彥散坐各席。眾人絡繹進來,紛紛就座。
各席坐滿後,兩名值殿將軍喝道:“嘉賓齊至,閉門。”鼓樂聲中,兩扇厚厚的殿門由四名執戟衛士緩緩推上。偏廊中兵甲鏘鏘,走出一群手執長戟的金甲衛士,戟頭在燭火下閃耀生光。跟著鼓樂又響,兩隊內侍從內堂出來,手中都提著一隻白玉香爐,爐中青煙嫋嫋。眾人都知是皇帝要出來了,凝氣屏息,不作一聲。
最後四名內侍身穿錦袍,手中不持物件,分往禦座兩旁一立。蕭峰見這四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貼身侍衛,武功不低。一名內侍朗聲喝道:“萬歲到,迎駕!”眾人便都跪了下去。
但聽得履聲橐橐,一人自內而出,在禦椅上坐下。那內侍又喝道:“平身!”眾人站起身來。蕭峰向那西夏皇帝瞧去,隻見他身形並不甚高,臉上頗有英悍之氣,倒似是個草莽中的英雄人物。
那禮部尚書站在禦座之旁,展開一個卷軸,朗聲誦道:“法天應道、廣聖神武、大夏皇帝敕曰:諸君應召遠來,朕甚嘉許,其賜旨酒,欽哉!”眾人又都跪下謝恩。那內侍喝道:“平身!”眾人站起。
那皇帝舉起杯來,在唇間作個模樣,便即離座,轉進內堂去了。一眾內侍跟隨在後,霎時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眾人相顧愕然,沒料想皇帝一句話不說,一口酒不飲,竟便算赴過了酒宴。各人尋思:“我們相貌如何,他顯然一個也沒看清,這女婿卻又如何挑法?”
那禮部尚書道:“諸君請坐,請隨意飲酒用菜。”眾宮監將菜肴一碗碗捧上來。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日常所食以牛羊為主,雖是皇宮禦宴,也是大塊大塊的牛肉、羊肉。
木婉清見虛竹侍立在旁,心下過意不去,低聲道:“虛竹二哥,一起坐下吃喝吧。”虛竹笑著搖了搖頭,請她安心。
東首席上那吐蕃王子喝了幾口酒,抓起碗中一大塊牛肉便吃,咬了幾口,剩下一根大骨頭,隨手一擲,似有意,似無意,竟向木婉清飛來,勢挾勁風,這一擲之力著實了得。
朱丹臣抽出折扇,在牛骨上一撥,骨頭飛將回去,射向宗讚王子。一名吐蕃武士伸手抓住,罵了一聲,提起席上一隻大碗,便向朱丹臣擲來。巴天石揮掌拍出,掌風到處,那隻碗在半路上碎成數十片,碎瓷紛紛向一眾吐蕃人射去。另一名吐蕃武士急速解下外袍,一卷一裹,將數十片碎瓷都裹在長袍之中,手法甚是利落。
眾人來到皇宮赴宴之時,便都已感到,與宴之人個個是想做駙馬的,相見之下,豈有好意,隻怕宴會之中將有爭鬥,卻不料說打便打,動手竟如此快法。但聽得碗碟乒乒乓乓,響成一片,眾人登時喧擾起來。
突然間鐘聲嘡嘡響起,內堂中走出兩排人來,有的勁裝結束,有的寬袍緩帶,大都拿著奇形怪狀的兵刃。一名身穿錦袍的西夏貴官朗聲喝道:“皇宮內院,諸君不得無禮。這些位都是敝國一品堂中人士,諸君有興,大可一一分彆比試,亂打群毆,卻萬萬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