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安歇足有月餘,好在離明年清明節尚遠,眾人打算行至河中府,熱熱鬨鬨地過個年,這才複又啟程。阿朱雖對蕭峰深信不疑,但也不願見到阿紫總是纏著蕭峰,於是總自己為阿紫牽馬引韁。蕭峰本是擔心阿朱辛苦,但一來怕她不高興,二來也見她姐妹倆越聊越是開心,便沒說什麼隻默默陪在一旁。
阿朱和阿紫說來一母同胞,本應共同長大,奈何被母親分彆送走,從此踏上不同的人生。每每阿朱看向阿紫,都暗自覺得幸運,自己得蒙慕容家相救,慕容老爺與老夫人待自己宛若親女,而慕容公子待自己則更是恩深似海。自己入得慕容府時不過八九歲,彼時的慕容複已經二十歲,老爺與夫人為圖慕容家大業經常四海漂泊,真正伴著自己成長的便是慕容公子。
阿朱憶起往昔在燕子塢的時光,公子待自己和阿碧宛若親妹,儘心儘力地教二人讀書識字、彈琴作畫。老爺和夫人每每對此均頗有微詞,阿朱知道,二老定是希望自己二人能終成為公子的臂膀隨侍左右,但公子卻總對二人感歎:“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是以自己雖長在慕容家,武功謀略卻基本是從老爺夫人及四大家臣處習得。阿朱心知,許是公子對自己二人的期盼,是他一生都不能到達的,不為家國名利所困的簡單生活。
自己在那樣溫和與美好的時光中,看著慕容公子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弱冠少年,在經曆父母雙亡後,獨立支撐偌大的燕子塢,內掌莊園大事小情,外聯各路江湖豪傑,從而逐漸蛻變為一個沉穩深邃的而立青年。她與阿碧二人一個頑皮一個恬靜,經常是自己看公子發愁就笑鬨打趣逗他開心,而阿碧則在一旁阻止自己,訓斥自己耽誤公子思考大事,可自己看去,公子卻是經常在二人笑鬨中舒展了眉頭。
後來啊,阿朱感歎,無憂無慮地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眾人紛紛成長,有了各自的心思。阿朱看著那個本隻因背負家族使命,不得不建功立業的溫潤公子,逐漸變的心事重重,逐漸偏激,漸漸地不再因王姑娘偷偷到來而悄悄雀躍,不再因自己和阿碧溫柔以待而疏解眉頭,似乎心裡隻剩下了他的複國大業。自己更是看著天真純良的阿碧,對公子生出了彆樣的心思,看向公子時的那抹溫柔根本隱藏不掉。
憶起往昔青蔥年華,阿朱雙眼朦朧,自失憶後,因靈鷲宮治下極嚴,還從未回燕子塢看過,也未曾與故人通過訊息,不知燕子塢眾人可思念自己,不知四位如兄如父的慕容家臣可好,阿碧可好,更不知公子可好?
阿朱搖頭暗歎,本是還有一年便能回歸燕子塢,但此刻遇上了蕭峰,那便再等等罷,念及此處,嘴角勾起一抹甜甜地笑意,複又看向阿紫,自己這個妹妹被送走後流落在那星宿派,不能在父母身側長大的苦楚自己深深清楚,親厚如慕容一家,與己而言也總有一種隔膜感,更何況在靈鷲宮時便聽聞星宿派是那麼一個充滿陰險狡詐的虎狼窩,這些年可真是苦了她啦。
看看阿紫無神的雙眼及雀躍的語氣,阿朱驀地想起蕭峰曾說阿紫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小孩子,是啊,阿紫隻是個自小缺愛的小孩子。不過,那也不能去占她的蕭峰,嘿,她的蕭大哥!
此時節已幾近年關,雖未行至西北,卻也常有大雪阻途,這日間眾人錯過宿頭,隻尋得一處破廟下榻。室裡、餘婆及蘭劍入內整理下榻一應事務,其他人則打獵生火準備晚餐。
入得冬後山中獵物稀少,眾人尋來尋去也隻打到幾隻山雞野兔聊以充饑。阿朱輕依著蕭峰,與眾人一道圍坐在火堆旁烤著獵物。
“你若困時,便靠著我睡一會罷,烤好了我叫你。”蕭峰見阿朱將臉縮在披風兜帽中,整個人蜷成一團,閉著眼靠在他身邊,著實有些心疼,在大雪中趕路,還總被阿紫纏著聊天,她怕是累的不行了吧!阿朱微微搖頭,縮了縮腦袋,也不說話,其實她隻是覺得這刺骨的冷天,蕭峰身邊甚是暖和。
良久,蕭峰刮了刮阿朱的鼻尖道:“來,醒醒。”說著撕下一條兔腿,吹涼後遞到她的嘴邊,溫言道:“嘗嘗大哥的手藝如何。”阿朱抽了抽鼻子,本是昏昏沉沉睡得有些朦朧,此刻卻被香味誘的瞬間清醒,忙拿過兔腿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邊吃邊讚道:“謝謝蕭大哥,你手藝真好。”
話音剛落,隻聽阿紫幽幽地道:“哼,姐夫你真偏心。”蕭峰見狀哈哈一笑,忙撕下另一條兔腿遞給阿紫道:“來,給你。”
虛竹見狀忍不住起意打趣蕭峰,明明手裡拿著一隻野雞,卻偏扭過頭去對正跟鐘靈分野兔的段譽說道:“哼,三弟,你真偏心。”段譽哈哈笑著,雙手舉起半隻野兔,慢慢遞給虛竹,同時拿腔捏調地道:“來,給你!”打鬨間眾人笑作一團。阿朱雖被打趣後羞得不行,卻也十分開心地跟眾人一起笑著,這是她縱使在慕容家過得再快樂,也從未體會過的家人間的溫暖。
圍著火堆談談說說一番,眾人便欲入那廟中休息,餘婆道:“尊主、眾家兄弟,廟內地方狹小,隻能準備了一個並排的大通鋪。”蘭劍續道:“是啦,就要勞煩諸位,女子睡內,男子睡外,至於中間嘛。”說罷蘭劍拖著長音,一雙大眼睛飽含深意地在蕭峰和阿朱身上轉了一轉,旋即跟鐘靈一對視。鐘靈立時明白過來,拍著手跳起身,與蘭劍一邊一個架住阿紫,留下一句:“我們睡裡麵。”便消失在破廟中。
“大哥,要不今晚你彆值夜啦。”段譽一臉壞笑地看看蕭峰,又看看慌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阿朱。
眾人同行以來,偶也有露宿荒嶺之時,均是女子休憩男子輪流守夜,所仗人多,每人值守不過一個時辰而已,均不至甚感疲憊。而此時段譽的提議,當然是讓自己大哥多陪著阿朱妹妹睡一會。
聞聽段譽此言,阿朱再也待不住了,跺跺腳也跑進了破廟中。蕭峰看向她的背影,說道:“罷了,我值首夜。”段譽搖頭歎息,自家大哥還真是不解風情,不過也知他是十分愛重於阿朱妹妹,否則兩人也不會關山萬裡同行,仍是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板了吧。當下也不多勸,拍了拍蕭峰的肩膀,與虛竹等人先行入內安置了。
獨對劈啪的篝火,蕭峰緩緩坐定,看著月光清冷地撒下,在雪中反射出霧蒙蒙的銀光,暗自沉吟道:“上次在蒼茫茫的雪中對著火而坐,還是救阿紫之時。”想到阿紫,心下一憐:“那女孩兒可是被我害得苦了,先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傷好後又跟著我過那般苦悶的日子,實在是難為她啦。不過現下小阿紫似是對那莊聚賢有意,倒是好事”想到此處,搖頭歎息暗道:“這一陣來,我的心思都在阿朱身上,想來確實如阿紫所言忽略了她,是我不該。那莊幫主近日也隻默默跟隨,須得想轍跟阿朱通個氣,一起幫幫小阿紫,撮合撮合他們。”
想到阿朱,蕭峰心底暖意漫延,念著往昔情意及今日點滴,不覺已是一個時辰過去。蕭峰起身進得廟內,先是拍醒虛竹進行交接,隨即坐在留給他的空位癡愣愣地看著身側平躺的阿朱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