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宿頭已是傍晚,眾人打算先吃晚飯後再各自下榻。蕭峰翻身下馬後去扶阿紫,阿紫先是磨嘰了半天,又好似沒踩穩馬蹬般“哎喲”一聲撲入蕭峰懷中,在蕭峰接住她後還晃了兩下,才顫悠悠站直身體,卻不撒開蕭峰,嘟嘴道:“姐夫,你扶阿紫進去好不好。”
蕭峰回首看看阿朱,見她正從馬車出來,招呼了一句便先扶著阿紫至大堂入座。可他卻未曾注意,阿朱在他身後幽幽地看了他倆一眼,並未搭話。
蕭峰心中記掛還要返回去幫阿朱拿行李,帶阿紫至大堂坐下後就要離開,可阿紫這次卻抓著他的衣袖,說什麼都不放手。蕭峰無奈,給阿紫倒了一杯茶,送到阿紫口邊,自然而然地伸過手去摟著她的腰。阿紫喝了幾口茶,也便放開了蕭峰,膩聲道:“姐夫,阿朱姐姐一回來,你就不待阿紫向從前那般好啦,阿紫難過得緊。”
蕭峰隻道她是鬨小孩子脾氣,見她鬆手也並未多說,拍了拍她的頭道:“怎會,稍後就把莊幫主帶過來陪你玩。”說罷也不理嘟嘴的阿紫,轉身就要去找阿朱。
背過身來就見到阿朱已經拉著鐘靈走入大堂,忙走上前去柔聲道:“阿朱你先坐,我去幫你拿行李。”卻見阿朱隻冷哼一聲,側過身去露出身後的行李,也不答話就自行入座。蕭峰甚是驚詫,又想去拉阿朱,卻被阿朱冷著臉避開。蕭峰正自茫然間,鐘靈回頭向他吐了吐舌頭道:“蕭大哥,沒事的,我們先入座啦。”
蕭峰心下忖度,看來阿朱是生氣了,隻是一時間也想不輕是為何,隻能趕忙坐到阿朱身邊,變著法去搭話,隻可歎無辜的鐘靈又一次被蕭峰拎開了。
這頓飯吃得蕭峰甚是膽戰心驚,眼看阿朱麵色不虞,一直溫聲軟語地變著法的哄她說話,心下甚奇:“咦?剛剛不還好好地嗎,怎麼現在突然生悶氣,是我那句話說得不對了嗎?”不過好在,晚飯後的閒閒敘話時,阿朱已是麵色稍霽,蕭峰幫她拿起行李也沒有抗拒。蕭峰微鬆一口氣,見其他人基本已紛紛離開,便要送阿朱去入住。本被遊坦之拉著的阿紫,偏於此時委屈巴巴地過來一把抱住蕭峰哭道:“姐夫,是阿紫不好,你彆生阿紫的氣了好不好。”
蕭峰怕傷了她,不敢太用力掙紮,掙了幾下後未見鬆脫,隻得任由她抱著,皺眉說道:“阿紫你先放開,我何曾生氣啊。”阿紫卻未鬆手,反是更加用力地抱緊蕭峰道: “可是姐夫,剛剛你扔下阿紫後,就不理阿紫了,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蕭峰還沒開口,阿朱就劈手奪過行李轉身便走,周身寒氣冷冽,一看便知氣之已極。蕭峰再顧不得這許多,扶著阿紫腦袋將她推開,留下一句:“阿紫你彆耍小孩子脾氣了。”後,忙向阿朱追去,隻留下氣憤不已的阿紫跺著腳亂哼,連遊坦之來扶她,也被她一把甩開。
這邊廂蕭峰追著阿朱而去,以蕭峰的能為,自是有千百種方法可以留下阿朱,但他謹記段譽提點過他不要用強,不要逼迫,於是一路跟在阿朱身後叫她,隻是阿朱這次應也沒應一聲,更勿論回頭了。
“砰”的一聲,蕭峰被阿朱關在門外,任憑他如何呼喊也沒有開門。
他們剛剛追趕時,從正送鐘靈回房的段譽身旁路過,段、鐘二人見他倆這般狀態,忙讓到一邊,凝神屏氣不敢稍有聲響。此時間見到蕭峰被拒之門外,其實兩人都能猜到大概原因,於是鐘靈連忙上前,拍拍蕭峰讓他現行離開。鐘靈眼見蕭峰情急不已不願離開,便說道:“蕭大哥你先行離開吧,我去找阿朱姐姐說說。”蕭峰屏息歎息良久,情知也沒奈何,便移開身子讓鐘靈進了屋。
之後連續兩日,阿朱對蕭峰都是淡淡的,仿若對陌生人一樣。蕭峰心裡著急,去問段譽,可段譽卻隻道無妨,讓他愈發慌張。
這日行至住所,蕭峰堵住用過晚飯後正與虛竹喝酒的段譽,急道:“三弟,阿朱到底怎麼了,你就行行好,告訴我了罷。”虛竹其實也頗感莫名其妙,於是也幫著蕭峰催促段譽道:“是啊,要不再這樣下去,阿朱姑娘走了怎麼辦。”一聽到說阿朱可能會走,蕭峰頓時橫眉立目道:“那不行,不行!就算讓我一直這般哄著她,我都很幸福很開心,但是她不能不高興。而且,不能讓阿朱走!”
段譽見狀隻得道:“真的沒事大哥,你找阿朱單獨聊聊就肯定都好了。”
蕭峰委屈道:“可是她不願理我啊。”
段譽無奈搖頭:“大哥,你隨便找個由頭拉著她聊天,然後,你這些肺腑之言不要光對我們說,你去對阿朱妹妹說啊。”
“由頭,由頭?”蕭峰呆愣半晌,驀地左肩一震,鮮血頓時紅透蕭峰肩頭,卻見他哼也未哼,邁開大步雀躍地找阿朱去了。
段譽一把拉住那見到蕭峰受傷就想上去幫忙的虛竹,笑得直不起腰來,虛竹問:“三弟,你拉我乾嘛啊。”
段譽稍稍收止笑意,道:“二哥啊,也就你沒看出來了,阿朱隻是因為大哥照顧阿紫吃醋了。”
“啊?”虛竹撓撓頭:“大哥和阿紫姑娘在一起嗎?他不是阿紫姑娘姐夫嗎?”
聽到這裡段譽笑得更加大聲了:“是啊,但是阿朱剛對大哥重新有意,就見到阿紫拉著大哥膩膩歪歪,當然不開心。至於你”段譽斜睨了一下虛竹,道:“大哥都把自己弄傷了,擺明是好不容易找個由頭,要去找阿朱妹妹幫他療傷,好說說話。你撲上去給他治了,他可怎麼去呢?”
聽到這裡,虛竹也終於明白了過來,也跟著樂了起來,隻是感慨蕭峰這傷,可真是多災多難。
兩人正笑間,隻見鐘靈推門而入,一張小臉氣得鼓鼓的,段譽忙問:“靈妹妹,你這是怎麼啦?”
鐘靈歪頭氣道:“段大哥,你家蕭大哥又把我拎出屋去了。”
聽到這裡,段譽和虛竹實在忍不住,在鐘靈的怒視中,笑得愈發大聲了起來。
這邊阿朱見蕭峰直衝入房內,還又拎出了鐘靈,正欲追著鐘靈而去,卻被蕭峰一把抱住。阿朱隻聽得蕭峰一腳踹關房門後,低聲對她道:“阿朱,我自己換藥換不好,傷口又裂開了,你幫幫我好不好。”阿朱邊聽邊向他左肩看去,隻見他肩頭已被鮮血染滿,情知無法,便指指凳子,冷著臉讓他坐下。
蕭峰心頭一喜,暗道:“有戲,果然沒再趕我走,三弟誠不欺我。”卻那知,若是段譽聽到他這般想,一定會投給他一道滿是嫌棄與鄙夷地眼神。
蕭峰將上衣退到腰間後,緊緊盯著阿朱的一舉一動,視線亦不離她分毫,而阿朱則是默默地幫他換藥。當阿朱剪開紗布後一看傷口,眼圈一熱,她在慕容家多年,後來又在靈鷲宮當值兩年,大大小小傷口見過的不計其數,蕭峰的傷口如此情狀,她那能看不出來是他自己弄開的,心中歎息道:“難道,就為了找我,他竟把自己弄傷了嗎?”
蕭峰見阿朱不動,且眼中流露出又是疼惜又是難過地神情,忍不住拉住她的小手,柔聲道:“怎麼啦,怎麼不高興啦?可願跟大哥說說嗎。”阿朱正自沉吟間,聽得他如此言語,氣苦道:“誰來跟你說,你去聽你的親親西夏公主、貼心小阿紫訴苦罷。”阿朱說著,鼻頭一酸,流下淚來。
蕭峰啞然失笑,驀地明白原來阿朱是吃酸了,暗笑道:“她這是,為我吃酸了嗎!”蕭峰眼見阿朱流淚,忙站起身來一手攬住阿朱,一手輕輕地為她拭去淚水。眼見自己粗糙黝黑地大手在阿朱柔嫩地小臉上劃來劃去,卻怎麼也擦不儘她的淚水,頗為疼惜地道:“好阿朱,不哭不哭,你蕭大哥我心裡一直就隻有你一個啊,不管你此番是否回來,我這心裡都決計容不下彆人啦。”
阿朱也沒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將自己的心意說與自己聽,心頭泛起一絲甜意,也想著是否錯怪他了,念及此處卻又想到他與阿紫那般親密,可自己已與他解除婚約,又有什麼立場不高興呢?阿朱心底又是一酸,推開他道:“你快坐下,彆扯痛傷口。”
蕭峰並未回話,嗬嗬一笑,大手一揮直接牢牢將阿朱抱在懷中,撫著她的秀發,認真道:“阿朱,我與那西夏公主並不相識,莫說心裡已經有了你,便算是還不認識你之時,皇上下旨讓我去娶,我也是不會去的。至於阿紫”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將阿朱抱得更緊後道:“我實是對不起你。”
阿朱被他猛地抱在懷裡,心下正慌,尤其她就這般貼在蕭峰□□地懷抱中,感受著他熾熱的男子氣息,一顆心已是有如小鹿般砰砰亂撞。本聽得蕭峰說不會娶西夏公主,心下正自微甜,此刻卻聽得蕭峰說對不起她,一驚之下清醒過來,忙用雙手抵住蕭峰胸口,將他推出一段距離,沉聲問道:“有何對不起我?”
蕭峰道:“自你我分彆後不久,阿紫被我傷到瀕死,我實在是愧對你的囑托。”
“你,你!”阿朱一聽之下,驚得說不出話來,被他打的?還囑托?不過雖然相處日少,阿朱也已知蕭峰講故事功力著實過於差勁,緩緩吐出一口氣,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傷害她呢?還有,什麼囑托?”
蕭峰情知是自己講得過於簡單了,也沒強行抱回阿朱,而是順著她的手臂,握住了她推在自己胸口的雙手,眼見阿朱微微顫抖,但也沒再行掙脫,便繼續說道:“當年你我分彆之時,你重傷瀕死,囑托我兩件事,一是永遠永遠不可損傷自己。” 說到這裡,眼見阿朱眼睛瞟向自己左肩,心下一虛,繼續道:“二是照拂阿紫,可是因為她突襲我,我一個避讓不及,出於本能反手一擊,傷得她重傷垂死。”蕭峰眼中滿是懊悔:“那時我才與你分彆,又受你所托,本就該救她。而且,而且她叫我姐夫!”說著蕭峰凝視著阿朱,怔怔流下淚來。
阿朱心中酸楚不已,知道二人當時尚未成親卻逢死彆,怕他對這聲“姐夫”的在意,全因想在這世間還可以與自己有所維係,哪怕這維係僅僅就是一個稱呼,忙抽出帕子也去為他拭淚。蕭峰感受著阿朱柔嫩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抹來抹去,知阿朱已大抵明白他的苦衷,繼續道:“那時足有大半年,我不得不一直貼身為她治傷,大事小情都是我在幫她做,無法避嫌,所以她難免對我有所依賴。但是阿朱,那時她也才十五歲,而我都三十一歲了,大了她足有一倍,對我而言她就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不過讓你不高興了,我實是對你不起。”
阿朱聽他說的坦誠,便知他心底對此事頗為坦蕩,且絲毫未覺阿紫對他的情誼,當下也不點破,靠回他的胸膛囁嚅道:“不不,是我不好,蕭大哥你對我這般好,我都看在眼裡,委實不該疑心於你,你彆怪我好不好。”
蕭峰忙一把將她抱回道:“我又怎生舍得怪你,不過往後你若不高興了,打我罵我都好,但可彆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阿朱將靠在蕭峰懷中的腦袋埋得更深了,輕聲道:“我又怎生舍得打你罵你。”這幾句話說的包含了數不儘的綿綿情意,蕭峰那還能不知阿朱的心意,一把將阿朱打橫抱起,坐在椅子上,再將阿朱抱上自己的膝頭,抓住阿朱那因驟然失重而亂揮的小手,珍而重之地看著她說道:“阿朱,你既心裡有我,那我們重定婚約可好?”
阿朱本是被蕭峰抱得昏昏沉沉,但一聽“婚約”二字卻陡然清醒,慌忙抽出手掌,一推蕭峰離開了他的懷抱,嗔道:“什麼就婚約啊,你我才僅認識十幾天而已,我,我……”蕭峰見她羞怯的樣子心中暗暗好笑,雖然他重提婚約被拒,但卻已明曉阿朱對他的心意,那就夠啦!當下蕭峰又伸出手去拉住了她,道:“好好好,不提不提。”心底卻道:“過幾天再提。”
阿朱不敢再答,生怕蕭峰再說出什麼不好接的話來,於是一抖掙脫了蕭峰的手,回身取過藥箱道:“快坐好,給你包紮傷口。”蕭峰立時點頭如搗蒜,迅速坐好等著阿朱。
撫摸著他的傷口,阿朱痛惜道:“蕭大哥,下次若想找我,直接來就是了,不要再弄傷自己了,你不是也曾答應過我不會損傷自己嗎。”蕭峰也怕再多說容易刺激到阿朱,心下默念段譽警告的徐徐圖之,隻背著她點頭“嗯”了一下,嘴角卻早已樂開了花。
正自包紮間,阿朱忽然問道:“蕭大哥,你說阿紫是小孩子?”蕭峰答道:“是啊。”阿朱繼續問道:“她兩年前十五歲,現在十七歲啦。”蕭峰不明所以,繼續答道:“是的,怎麼了。”阿朱把紗布一截,轉到他身前,歪頭看著他道:“可是,我今年也才十八歲,兩年前也就十六歲,那我也是小孩子咯?”
蕭峰看著她巧笑嫣兮的嬌顏本是有些目眩神迷,但聽到她的問題心頭一震,暗道:“對啊,這姐妹倆其實隻差一歲,我跟阿朱的歲數其實也相差不小,但我怎地從未考慮到這一節。”
看著他發愣,阿朱知他怕是不好回答,也不強求,微微一笑便站起身來去收拾藥箱,起身時卻被蕭峰拉住了手掌。蕭峰拉著阿朱站起後,板正回她的身體,認真道:“阿朱,我不太會說話,不懂怎麼說與你聽,但是你是我的阿朱,你不一樣,真的!”阿朱看著他真誠的眼眸,心下感動不已,也便沒再掙脫他的手掌,任由他握著。
夜已至深,蕭峰回房時見虛竹和段譽房中仍有燭火透出,便想去找二位弟兄再說說話,敲門而入時卻發現鐘靈也在,才反應過來他去阿朱房中這般久,實趕得鐘靈無處可去。
“沒事啦?”段譽戲謔地問道。
“沒事啦。”蕭峰點點頭,對著鐘靈道:“不好意思啊鐘姑娘,打擾你休息了。”
鐘靈伸伸舌頭站起身來,拍掉手上的瓜子殼說道:“蕭大俠,彆的倒沒事,但麻煩您下次如有需要,不用拎我,我自己走。”說罷便嘟著嘴跑出房去。留下一臉歉意的蕭峰及在一邊笑到打跌的虛竹和段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