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幾日間,蕭峰也不知阿朱是因為那娶西夏公主的旨意,還是後來自己說了些什麼惹惱了阿朱,總覺這幾日間阿朱一直淡淡地話不多。去問段譽,段譽也隻道無甚大事,讓他不必掛懷。段譽心知阿朱隻是害羞而已,但覺得這畢竟是自己未來大嫂對大哥千回百轉的心意,還是讓自家大哥自行體會為妙。
這些天阿紫老跟遊坦之在一起坐車,著實有些憋悶,又忍不住嚷嚷著騎馬。初時還將馬韁掛在車上,後來便又嚷嚷著讓蕭峰幫她拉馬引導。蕭峰本不欲被她打擾自己與阿朱的聊天,但見到她無神的雙眼,再加上阿紫一臉怨懟地總說姐夫不要她了什麼的,心下還是一軟,將她的韁繩掛在自己馬後。
阿朱初時對自己這個親妹妹頗為照顧,尤其見她雙目失明行動不便,經常幫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是這個阿紫實在是各種不饒人,不僅對阿朱的相助冷言冷語,還經常去譏諷鐘靈。這些日子以來阿朱一直與鐘靈同宿,看到如此一個單純的可愛姑娘老被阿紫欺負,心中不免有些不忿,看不下去便時不時地幫鐘靈回懟阿紫。阿紫雖言語刻薄,卻遠不如阿朱機敏,幾番下來到被阿朱斥得乖巧了幾分,這下阿朱在幾人間,倒也頗具大姐姐的威勢,看得蕭峰不由得滿眼含笑,心下暗許。
這日行至陝州邊界的荒山處,行至途中竟遇到三十幾個莽漢的阻擋,似是某個山寨集體下山劫掠。眾人不禁好笑,搶劫到自己一行人頭上,也算這群山賊氣運不濟。眾人見那帶頭莽漢呼嘯一聲,揮舞手中鋼刀,一群草莽快速分散,攔住去路後竟還分出幾人繞後圍堵眾人。
蕭峰眾人勒馬勒韁,一齊停下,以看戲的心態望向那領頭山賊。那領頭山賊生的人高馬大,一大把絡腮胡子到將他那張滿是匪像地大臉遮去泰半,那首領見蕭峰、段譽幾人衣飾華貴,瞪著大眼環視了幾圈,張嘴猖狂道:“幾位小兄弟看著細皮嫩肉的,趕緊把錢都留下來,哥兒幾個就給你們留條命好過年!”說著還拍拍胸脯,晃晃鋼刀,意在威懾。跟著他的眾山賊也是一起喊好起哄,為自家寨主壯壯聲威。
“可是我們沒錢啊,怎麼辦呢。”段譽坐在車上,忍不住調笑起這幫不開眼的山賊。
見自家小王爺都開口了,朱丹臣捋須微笑道:“正所謂財布施為下乘,法布施為上乘,諸位爺台不如放下屠刀,聽聽佛音禪意,也許還能求的個立地成佛呢。”
“阿彌陀佛”卻見虛竹聽到朱丹臣談起佛道,不自禁雙手合十口頌佛號,寶相莊嚴的眉宇間隱隱透著躍躍欲試之色,似是真要前去為那匪賊講經布道一般。
那首領何曾受到過如此屈辱,一抹自己的絡腮胡子翁聲道:“灑家看你們幾個真是活膩了,哥兒幾個,他們說沒錢,那咱就去找找!”說著將鋼刀扛在肩上,從山賊中越眾而出,竟似要帶頭動手。隻見得他一雙賊眼邊走邊看,劃了幾下最終落在阿朱身上,停下腳步,叉腰開立,身後鋼刀前指指阿朱,吸了一下口水道:“喲,這小娘皮可著實水靈,捉回去咱弟兄幾個一起……噗……”
隻見一條人影自馬上縱身一躍,頃刻飛至那首領近前,一把捏著他喉嚨後也不鬆手,就那麼將人整個兒提了起來。這人正是蕭峰,段譽一閉眼為那首領默哀了一下,心道:“這人真是,招誰不好,偏去招惹阿朱妹妹。其實自家大哥哪怕被人指著鼻子罵都未必生氣,但若誰說了阿朱半個字不好,他都會立時變臉,更何況此人還是用汙言穢語調戲阿朱妹妹。”
那首領被蕭峰一把抓起,嘴角滲出鮮血,喉嚨被堵,嗚嗚地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兒地亂蹬四肢。四周其他山賊眼見首領被抓,忙手持鋼刀圍住了蕭峰,但攝於壓力,卻無一人敢上前挑釁。
蕭峰不想汙了阿朱眼睛,就那般舉著那首領一步步向前,意欲走遠些再處理這該死的山賊。蕭峰周身氣海滾動,一種帝王一怒浮屍千裡的威勢翻湧而出,雖隻舉著個人並未即下殺手,但蕭峰每踏出一步,山賊所受壓力便更深一份,被迫得紛紛後退。這般你進我退地行出幾步後,蕭峰忽聽得一聲鞭響,回頭見去,竟是阿朱持鞭飛身到自己身後,軟鞭急出連點三人要穴,將三人點倒。
蕭峰見阿朱到自己身後,心中一喜,手上不覺微微放鬆,讓那首領站到了地上。“你是來幫我嗎?”蕭峰低聲問道,這一句問出口氣場直消了大半,眾山賊不由得圍近了一些。
“你小心!”阿朱見狀急忙又連點兩人,出手時雖勁力不足,認穴卻是極準,著實遠超蕭峰意料。蕭峰心道:“是啦,往日跟我在一起時,阿朱也用不著出手,我竟不知阿朱武功其實還可以。嘿,蕭峰啊蕭峰,你還真是該打啊。”思及此處,驀地想起初見阿朱時,她假扮和尚用點穴功夫連點數人的情形,心下登時生疑:“認穴功夫須得師徒互相在身上不斷嘗試才能練成,慕容家的諸位高手可都是男人!”眉頭不由得皺起,在這檔口並未立時動手,卻是向阿朱問去:“你這點穴功夫是誰教的?”
剛剛阿朱見蕭峰被圍,未及細想以蕭峰之能為,縱然周身環繞地是數十江湖一流高手,他也不一定落於下風,更何況現下圍他的都是些連三腳貓功夫也沒有的山賊而已,需要被擔心的怕是這群山賊罷。
阿朱隻是覺得,蕭峰那樣獨立在眾敵人中,卻無任一好友上前幫忙的情狀看著甚是孤寂,仿佛他是站在了全世界的對立麵一般。阿朱看得心中頻頻抽疼,眼圈一酸似要落下淚來,未及細想就飛身而出,前去幫忙,卻不想被“眾敵”環繞的蕭峰竟問她的點穴功夫是哪裡學的,脫口而出:“慕容老夫人啊,怎麼了?”
蕭峰隻覺心下大暢,手中勁力一吐將那首領震昏過去,手掌輕揚間,那首領碩大的身軀宛如斷線紙鳶般飛出,身體看似輕飄飄渾不受力卻立時砸的數名山賊閉過氣去。
眾山賊何曾見過這等神功,哪敢上前,但背身逃竄更是不敢,一時間竟都呆在原地,均是蠢蠢欲動卻無人勇於打頭先行。
阿朱見到蕭峰舉手投足間如此輕易就能退敵,也是一愣:“是啦,他可是跟公子爺齊名的“北喬峰”,又何須我的幫助,是我自作多情啦。”想到這裡眼神一暗,便欲飛身離去,卻猛地被抱住纖腰,轉頭正對上蕭峰那因近距離而放大的眉眼。此刻蕭峰臉上哪還有剛剛那宛若殺神降臨般的凶厲之相,眼角眉梢滿是數不儘的柔情蜜意,配上他那粗獷嚴肅的長相,極是具有反差感,可落在阿朱眼中,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阿朱愣怔間已被蕭峰握住那持鞭的小手,被他帶得長鞭一震,橫掃而出,一招“天女散花”將周圍山賊的兵刃儘數卷在一處。蕭峰恍然憶起當年在聚賢莊中,被蕭遠山以同樣一招救走時的情形。當時的他已毫無力氣,一給長索卷起,左手就放開了阿朱,心下先是一痛、再是一暖,暗道:“雖然當時是放開阿朱後,才救了她。但是阿朱,無論再有何種凶險,我可再不會放開你啦。”
蕭峰雖暗自沉吟,手上卻絲毫未停,卷住兵刃的手往天上一甩,一股磅礴的內力透過阿朱的手傳至長鞭之上,鞭花一甩,“啪”的一聲鐵器均被炸碎,但長鞭卻不受任何影響,完好地軟軟垂落。鐵屑自二人頭頂四下紛飛,鐵片反射出點點日光,或急或徐地飄落,宛若一朵盛放在白日的煙花。
阿朱知蕭峰這一手慕容公子可決計做不到,衝上來幫助蕭峰確實是自己莽撞了,眼見蕭峰握著長鞭的手緩緩回抱,用雙臂輕擁向自己,心下赧然,掙紮著便欲推開蕭峰,卻聽得蕭峰在耳後輕聲喃道:“阿朱,彆走。”聲音嘶啞乾澀,竟包含著一抹深深地痛苦。阿朱聽得心中一揪,一股不忍之情油然而生,也未注意伴隨著升騰而起的還有一絲絲地不舍。
阿朱身體雖不再掙紮,嘴上卻仍是拒絕道:“這麼多人看著呢,快放手!”
“哦,人不多就行嗎?”看著阿朱羞怒交加的雙眸,蕭峰也不敢再逗她,便道:“你看看誰看呢?”
阿朱舉目望去,眾山賊的兵器都被收走了,哪還有敢停留的,早已四下奔逃。轉過頭來見到的是同行眾人已在蕭峰咄咄地逼視下紛紛舉起擋眼的手,以及段譽那正在舉起給正瞪著眼睛興奮不已的鐘靈擋眼的手,隻餘阿紫瞪著看不見的雙眸坐在馬上亂哼亂踢。
見此情形阿朱再也按捺不住,回身推開蕭峰,又推出段譽後,鑽入鐘靈車中怎麼也不肯出來。蕭峰見此哈哈一笑,大踏步而回,翻身上馬心情顯得甚好。
一行人重新啟程,段譽被推出後也不敢去刺激阿朱,反正傷也好了些,於是翻身騎上阿朱原先的馬,跟在驢車周圍。
驢車當中,鐘靈看著捂著臉蜷在一起的阿朱,低聲道:“阿朱姐姐。”阿朱十指微張,露出兩道縫隙看著鐘靈,回了一個“嗯?”
眼見阿朱還有能有回應,趕忙問繼續悄聲問道:“剛剛蕭大哥去打人的樣子好可怕欸,而且還那麼多人,你怎麼還敢衝上去幫忙,不怕被誤傷嗎?”
“啊”阿朱微微拿開手掌,愣愣的道:“我沒想那麼多,我就看他被圍攻就,就……”說到此處聲音愈來愈小,手掌一呼又蓋住了麵頰,隻是那升騰而起的紅暈早已漫到了耳根,又哪裡是那一雙小手能遮得住的。
車外大多都是內功深湛之人,她二人聲音再小又有怎能沒被聽到。段譽轉頭看了一眼正自傻笑的蕭峰,決定再幫大哥添一把火,於是便掀開車窗簾探身向內道:“靈妹妹,你這可是多慮啦。當年我和阿朱妹妹一起在杏子林初見大哥時,大哥被丐幫全幫環伺在側,還有十數一流高手汙蔑圍攻。那時阿朱妹妹都敢站出來幫大哥解圍,這幾區區個小毛賊又算得什麼。是吧,阿朱妹妹。”說到後麵,聲音中已是帶上了幾分戲謔。
“那肯定是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胡亂攀咬,欺負的蕭大哥太狠了!”阿朱想都沒想就抬頭反駁段譽,卻對上段譽一張計謀得逞的臉,突然反應過來她和鐘靈小聲對話段譽能聽見,那蕭峰自然也是能聽見的。那段譽此番詢問不就是想讓自己說出對蕭峰的關心嗎。
“去去去。”念及此處,阿朱忙推著段譽肩膀,又將他推出了車去,拉下了車窗簾再不言語。
阿紫雖非內功深厚,但她耳音極靈,這些話當然是一個字不落地都落入了她的耳中,她自是知道此時自己說什麼都是多餘,雙手在馬鞍上劃來劃去,瞪著無神地雙眼看向幫她牽著韁繩的蕭峰,心裡難過不已。往日在遼國時,蕭峰對她就不曾有過多少關心,隻偶爾來瞧瞧她說說話,那時阿紫就想過,若能整日跟在蕭峰身邊就好啦,可怎麼現在她天天跟在蕭峰身邊,卻反而更加不開心了呢?
此時離阿紫最近的,就是馬上掛著她韁繩的蕭峰,可他此時此刻正沉浸在無窮無儘地歡樂當中,又怎會發現身後阿紫的不對勁之處。“哈哈哈哈”蕭峰內心狂喜:“阿朱就是阿朱,一直對我溫柔體貼,關心愛護之至的阿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