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哥哥在。”(1 / 1)

我哥成了我對象 柏魚魚 6054 字 10個月前

到目的地後他仍盯著窗外,司機師傅喊了好幾次他都沒聽見,到最後不耐煩按了下喇叭才回神。他連聲抱歉,付完錢打開車門後徑直衝向了機場。

他前麵去洗手間吐了一陣,現在扶著窗口,身子搖搖晃晃要往下墜。

路過的工作人員看他臉色差的嚇人,忙扶住他問他需不需要幫助。他沒力氣說話,便搖了搖頭,踩著虛浮的腳步朝前走。

由於航路天氣因素影響,航班延誤,他找了排沒人的連排座坐下,拿起手機撥置頂底下的電話。電話被接通,聽筒內傳出聲音:“喂?教授。”

他強壓住聲音裡的顫抖,握著手機的手卻控製不住的抖:“譚淇,喊人去501號病房。”

人沒聽出不對勁:“嗯?現在查房嗎?”

“快點。”

“行,我現在去叫。”譚淇皺了皺眉,從辦公椅上起身,邊往外走邊問,“教授,你是不是感冒了?”

餘彥辰滾了滾喉結,氣管感覺被一股氣頂著,劇烈的心跳砸得整個胸腔生疼。

他鬆開握住行李箱把的手,抬到耳邊使勁抓住舉著手機的手腕,抽了口氣:“小瑜出事了...”

秦桓從床上悠悠轉醒,惺忪著眼打了個哈欠,轉頭看向身邊時沒見到人。正納悶時突然感覺身下硌了什麼東西,他抬腰一看,手機被壓在底下。

他拿起手機,經過一整晚的摧殘已經微溫,他心裡稍微有些不好意思。還沒等按開機鍵,屏幕自己先亮了,有一條消息預覽掛在那。

動手劃開,屏幕隨即跳轉到微信界麵,頭頂備注顯示——天下最最可愛的彥彥寶貝。

他更不解了,這人大早上突然消失,卻在微信給他發消息,難不成出去買早飯了?

窗縫擠進來一陣風,他睡覺的時候把衣服滾歪了,現在半邊敞著,給他冷的一哆嗦。他爬下床將窗關好,又爬回去倒在床墊上。

看完消息,他把手機丟到一邊,整個人猛地一翻,把頭埋進被褥內。過了良久,他慢吞吞地翻回來,仰麵望著天花板喃喃:“每次都這樣。”

人就這樣坐在機場等了一整晚,熬得雙眼血紅,臉白得像抹了層鉛粉。上飛機後他握著手機,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麵,乘務員提醒了他好幾遍他才反應過來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接著兩眼失焦地盯著窗外。

從機上下來,暴雨頃刻如注,雨點擊打傘麵。城市溫度驟然下降,墨雲與雨水包裹著整座城。

烏泱泱大麵的黑傘為雨天趕路的人們之間畫上界限,奔跑時地上的水濺起,泥漬濺臟白鞋。周遭的聲音糅裹住人的耳蝸,嗡鳴陣陣,他什麼都聽不清。

醫院門口,一群人堵在那兒,他嘗試往裡擠,奈何一點勁都使不上。他沒憋住,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內湧出來,哭著喊他們讓開。人群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穿了進去,背尾帶過一陣涼颼颼的風。

“為什麼會突然複發。”他撐著病房的門沿,眼圈泛紅,勉強吐息空氣。

周圍一眾人垂著頭,他閉眼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再出聲幾乎是氣音:“你們怎麼看的她,天台的門為什麼不鎖。”

夜幕低垂,墨色染儘胡同口。燈泡用細繩捆住吊在房頂,風在窗縫中躥湧,繩頭搖晃,客廳內咯吱作響。

牆麵開裂,漆皮發黃剝落,白屑攪著灰靜靜地鋪在踢腳板處,是陳年未居的痕跡。

人貓著背癱坐在茶幾旁,半條腿蜷曲,手虛搭在膝上,另外邊手垂落至地。酒液浸沒玻璃碎片,淌在鞋邊。

人沒管地上的狼藉,撐著沙發借力起身,趿著拖鞋回到房間。門推開時與木地板擦出很響的一聲吱呀,他貼牆滑坐到地上,仰頭合眼,腦海中似乎有隻手,正一點點撕剝開裹藏著他零碎往事的那層膜。

小時候,母親生他的時候沒挺住,走了。五六歲時,父親再娶。

父親把女人帶進家,笑著讓他對這位陌生人喊媽媽,他坐在海綿墊子上抱住枕頭拚命搖腦袋,緊緊閉著眼睛,用自己小小的身體抗拒這位“新媽媽”的到來。

好在女人不介意,走過去揉了揉他的頭,誇他可愛,跟他說叫阿姨就好。

在之後的時間裡,她對他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時間供著他,平時像朋友一樣陪他玩,聊天,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兒子疼。

他也慢慢接受了這位新的母親,在餐桌前叫她媽媽時,他看見她捂住嘴,兩道清淚滑落,吊燈盈下的光將臉頰上的兩抹痕跡印成淺金色。

母親與父親在客廳內爭吵,七歲的小孩聽不懂大人之間吵架的內容,躲在小房間的門後趴在地上,手中捏著父親前兩天帶回來的黏土,從箱子上擺放的一遝打印紙中艱難地抽出一張,把灰色黏土捏扁,搓成長條往紙麵上粘,粘不牢的他就跑去書架那兒拿膠水過來塗完貼。

爭吵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屋外寂靜無聲,兩人好像是出門了。他拿住紙從地上爬起,拿到小台燈下,白織光塗了滿麵紙,剩下一點亮了他半截手臂。

灰色黏土歪歪扭扭地布置在一塊,拚出七個大小樣貌不同的字——媽媽、爸爸、好好的。

十三歲那年,妹妹出生,願女如瑜,性稟粹溫,顧取名餘溫瑜。

妹妹出生時五斤多點,小手小腳,嫩生生的。小團子不哭也不鬨,就安安靜靜地窩在嬰兒床的白棉被裡。床杠上掛著小鈴鐺,妹妹盯著它,兩個黑眼珠漣著光,軲轆軲轆地轉。

哥哥拈著腳悄悄摸過去,小團子似乎聽見動靜了,偏過頭來盯他。哥哥想嚇唬她,便衝她擺了個鬼臉。

團子的眼睛不轉了,微微張著唇,隨後紅彤彤的臉蛋上浮現出兩個淺酒窩,咯咯地笑了起來。

後來,父親不知什麼原因被工地老板辭退,就此之後染上了酒/癮和賭/麻/將,拿家裡生活所需的錢,贏了就拿的少,輸了就拿得多。

錢耗得很快。母親結婚後便辭去工作,在家專心做全職太太,一做就是十一年,再找工作很難。為了養活兩個孩子,隻好去乾了些風塵活。

那段日子家中過得很拮據,記得一次他半夜玩手機,母親從店裡回來後走進臥室,他立馬把手機藏到身下,佯裝睡熟。

眼睫微顫,演得辛苦,就快要破功時,手部忽地一熱。母親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他的手指骨節。

他聽見母親喃喃:“媽沒用,讓你們跟著受苦了。媽對不起你們......”

待人離開後,他呼吸漸重,而後緊咬住下唇。人垂下頭抽咽,淚水啪塔一聲落在被單上,將聲音壓得更輕,但他聽見了。

“你們不要嫌媽媽臟,好不好。”

一直到某天,這些事被父親發現。那晚不眠夜,母親後發蓬亂,滿臂淤青,膝腿淌著血,掉著淚合上了那扇杏色漆門。

父親倚著沙發盤腿坐在地上,周圍散著碎玻璃,木地板上凝了幾滴血。

16歲的少年把妹妹翻過身抱著,捂住她的耳朵。妹妹眼前一片黑,聽不懂也聽不清家裡發生了什麼,兩隻小手牢牢地抓住哥哥的衣角,用稚嫩地聲音問他媽媽今晚燒什麼好吃的。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輕輕摸小姑娘的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心臟仿佛沉沒水底,四周壓力撲卷襲來,水充塞胸腔,順著氣管往上溢,堵住了咽喉。

模糊的視線中,母親鬆垮衣服上洇開的血漸漸浮現,逼近,最後明晰地印在眼前。父親坐在地上,透著昏醉。

他喂妹妹吃了準備當明天早餐的麵包,把人哄睡著,輕手輕腳地坐到桌前,打開小燈,翻開筆記本拿剪刀一頁頁剪下來,折了很多隻千紙鶴。

小學學校搞活動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角落,沒有人和他玩。語文老師發現了縮在角落裡的他,拿了幾張彩色方形紙過去,搬了副椅子坐在他旁邊折千紙鶴。

一隻暖白色的,一隻霧藍色的。她把千紙鶴放到他桌上,往他跟前推推,隨後又折起新的。

她淺淺笑著,邊折邊說,不開心的時候,就折幾隻千紙鶴吧,有它們在就會幸福起來,好起來。

他捧起千紙鶴,悄悄擺到妹妹枕邊。妹妹睡得很熟,千紙鶴托住她的身體,扇動翅膀,在她周邊曼舞,回旋。眸間溢出一絲溫熱,昏黃色光斑晃動重疊。他笑了,眼眶漸漸潤濕。

自是之後,父親更加頹廢,每逢酒醉回家後便對著兄妹二人非打即罵,屋子常常被攪得一片狼藉。

餘彥辰那年剛讀高一,妹妹太小,他是哥哥,得護著妹妹挨拳挨腳,身上總是舊傷未消,新傷不斷。有次父親發酒瘋拿著鐵尺亂揮,劃到了他的後腰。傷口長好以後,留下一道厚厚的,粉白的增生疤痕。

他高三考遠去了上海,讀的臨床醫學。出家後父親沒有打來過電話,也不給他錢,他每天上完課就去外麵快餐店打零工,幫人家擦桌子洗碗,頂著烈陽在公園發傳單,穿獸/裝賣氣球,中暑了就被同事拉回空調屋,緩好又繼續。每天不停歇,學校和打工點來回奔才勉強維持住生計。

妹妹那時有一部小手機,發消息也從來隻是拍每天吃的飯,家門口的流浪貓和一些學校裡的事,其它的他一概不知。兩人的聊天記錄你來我往,隻有轉賬和分享的亂七八糟的日常。

讀大二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父親醉酒已是常態,但那天不知發生了什麼,他沒有往家走,轉頭去了妹妹所念的小學。

他當著全班師生的麵揪住妹妹的頭發,把她往操場上拖,邊拖邊大聲叫罵。

七歲的小姑娘掙脫不開,被掐/著脖子摁/在操場上,老師和幾個小男生衝下來,及時報警並出手製止才勉強平息這場混亂。

那晚父親突發心梗,警察還未趕到便不省人事了。老師趕緊將兩人送了醫院,在救護車上時拿妹妹的手機撥給緊急聯係人。

他連夜買票,坐飛機,從上海飛回河北。趕到時,父親沒搶救回來,妹妹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現在睡著了。老師跟他聊了兩句便歎著氣拿包離開了。

走進病房,小姑娘平躺在床上,臉色與潔白的床單幾乎融為一體。

窗前紗簾微微飄動,露進絲絲涼風。床上的小女孩兩手虛虛抓著被角,薄唇微微張合,似乎在說著什麼。

他悄聲離近,將耳朵貼到小姑娘的嘴唇上方一點,模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他耳內。

一點一點捕捉,最後僅拚成四個字。她說,我想哥哥。

人救活了,但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有的時候會撞牆,撞得額頭一片紅;在病房裡大哭大叫;咬自己手,咬得滿手血豁口。此後就一直住在醫院裡。

記得有一次,妹妹像瘋了一樣地大哭,整個人不停地發抖,醫生護士都手足無措。他趕過去時,妹妹哭得直抽氣,見到他來了,便要下床撲過去,他趕緊走到床邊把人摟懷裡。

小女孩抓著他的袖子,臉埋在他肚子那小聲啜泣,嘴中不停地喊著哥哥。他站在原地,靜靜地抱著她,輕輕替她拍背。

人每喊一次,他就應一句。他跟她說,彆怕,哥哥在,哥哥一直陪著你。

沒有人可以求助,沒有朋友,隻有一個還在住院的妹妹。他更加拚命地讀書,打工,攢錢給妹妹治病,一個人撐起兩個人的生活。

讀完博士後,他回到河北,當了一名心理醫生。同事們都對他很好,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剛大學畢業的譚淇。

他把妹妹接到自己所在的醫院,安排了全院環境最舒適的病房,方便隨時照顧她。譚淇和其他同事知道後,也很照顧小女孩,時不時會拿些娃娃、發卡給她。

有陣子餘彥辰忙得脫不開身,譚淇就在床上擺了張小圓桌,拿著蠟筆和紙坐在她旁邊,跟她一起畫畫。

他每天會遇見各種各樣的患者。有要死要活哭鬨著要回家的,有沉默不語安靜坐著的,他也曾在某些患者身上看見過妹妹的影子。

無人知曉,無數個深夜,他縮在牆角,隱沒在黑暗中。如同一隻受傷落水的小土狗,渾身濕透,毛發滴著水,從水裡爬出來,蜷在昏暗陰冷的胡同裡發抖,默默舔/舐身上的傷口。

他有過放棄的念頭,想拋下一切,什麼都不要,就這樣一走了之。

醫院的白瓷牆上貼著各色的卡通圖案,五樓的路很靜,經過的護士推著醫用推車跟他打招呼,禮貌回應過後便各自朝著反方向走。

樓道的燈不算亮,微微散著黃光,使白色的路不那麼空冷。他停下腳步,佇立在501號病房外。門內的人兒低聲哭泣,他在外麵握著門把,沉默良久後鬆開,慢慢往回走。

他想,妹妹還需要他。

還好,他可以不用再擔心這個問題了。

憶終,人還。或許從他降下來的那一刻就是不幸的,亦或許他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床頭櫃上,兩隻千紙鶴仍留在那兒,是那年妹妹睡醒後擺上去的,十年過去,格子紙已泛焦黃。乾淨的月光透過玻璃,沿著窗邊折至牆腳,在牆麵上塗了層浮影。

人撐開眼簾,望向窗外。不遠處的玻璃窗內暖著光,一家四口站在窗前。男人把小姑娘抱起舉到胸前,女人挽著小男孩的胳膊在一旁掩著嘴,看樣子應該在笑。

他望得出神,嘴角不知不覺揚起。半晌,他偏回頭,垂眼捋起袖管。袖口底下藏著深深淺淺的疤痕,有些還泛著粉。

微微欠身,摸到桌上的美工刀,沒拿住,刀掉到地上,叮的一聲砸到心上。

他拾起刀,抵到腕處,刀鋒臨於一道發白的增生疤痕上。

深呼吸期間,手機震鈴。人握著刀的手一頓,從衣袋中掏出手機,灰色屏幕上顯示備注秦桓。

他單手按下接通,秦桓的聲音傳出:“喂?”

餘彥辰滾了滾喉結,儘力克製住喉嚨:“怎麼突然打電話來了。”

“啊。”電話裡頭聲音一頓,“沒事,就是想找你。”

“嗯。”

“小瑜那邊還好嗎?”

人聞聲手一抖,刀搇進肉裡,冒出幾滴血珠。

“還好。”

秦桓盤腿坐在沙發上,點點頭:“那就好。”沉默兩秒後接著問,“你過兩天還回來嗎?”

“再看。”

聽筒內傳出一聲長歎:“好吧,那你早點休息。對了,我看天氣預報滄州這兩天都會下雨,晚上記得把窗關好,彆著涼了。”

餘彥辰:“好。”

“辛苦了。”秦桓對著手機嘬嘴,隔空親人,“愛你寶寶,晚安。”

掛線,腕處刀仍橫著,隨著一聲輕哼,從手中抖落。

風突然變大,頭發被吹亂,多年積攢下來的無數情緒伴著眼淚一並湧出眼眶。氧氣似乎被風帶走了,他微微仰起頭,艱難地吸著氣,視線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