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一位硬氣的奇男子(1 / 1)

韶光賦 豌逗不彎 3953 字 8個月前

那是一個風雨如磐的中午,裴思君留在西閣的學室自習。

她剛剛嘗試這種連軸轉的學法,體力不太跟得上,時常覺得疲累。今早走的很急,未套外衫,連午飯也落在家裡。學室裡空空蕩蕩,又因著狂肆的風雨,即使門窗全閉也滲出冷意。一時間,可謂“時運不濟,饑寒交迫”。

更何況,她還來著月事。

隱隱的鈍痛自小腹而上,和腸胃空空的絞痛疊在一起,直教她冷汗涔涔。少女隻得合了書冊,縮著身子趴在桌上,靜靜等待痛感衰弱。

同所有話本中都會寫到的一般,不幸落難的嬌弱小姐必會遇一良善公子相救,裴思君也等到了她好心腸的同桌。

“你哪裡不好?要不要去醫館找郎中?”卓珩亦瞧她麵容煞白、唇無血色,關切道。

哪裡不好?她哪裡都不太好。原因自也有很多,可她不好意思直說是因為來了月事、著了風涼才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慘樣。若說是餓的,委實太沒出息了些,她也並不想丟臉。

橫豎疼過這陣兒就好了,何必再多一份憂心,平白擾人學習。這樣想著,裴思君便說:

“不用麻煩,我隻是倦了,歇息片刻便好。”

“你臉色很難看。”少年張著一雙美目,認真駁道。

好吧,她果然藏不住事兒。

見自己的搪塞被雲淡風輕揭穿,裴思君隻得舍棄麵子,坦白道:“我今早,起晚了……沒帶午飯。”

竟是餓的。

卓珩亦不禁搖頭笑道:“知道沒帶怎不直接回家去?”

聽著雨打軒窗,他拉長了聲:“哦——也落了傘?”

少女被戳中痛處,撇臉不再看他,隻在心中辯解:明明出門時還天高雲闊,她哪能想到突然間會陰雲覆空,風雨大作嘛。

見女孩兒不吱聲,卓珩亦索性提著她的袖子,將她拉出了學室。

裴思君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茫然,她連忙問道:“哎,我們這是往哪兒去?你要帶我去用飯?”

少年走在前麵,放緩了步子。“我也隻有一柄傘,若要出門,難免淋雨。”

“張學究午間在書院東苑,通常會自己做些吃食,這個點,應能蹭上。”

裴思君不解:“學究之事,你如何知曉?”

“母家有些交情,我來明進就是她幫的忙。”

後來發生的事,便都是自然而然。隔間不大,少年將她送到,和學究解釋一番就離開了。她在張學究那處吃了熱飯熱茶,對方見她衣衫單薄,借她一件外袍披著,又因圍坐在茶爐邊熏了熱氣,裴思君很快緩過勁來,謝過學究就回學室了。

她到座上時,卓珩亦正在看書。他察覺身邊人的動靜,遂放下手中事,問道:“可感覺好些了?”

裴思君點頭稱是,道:“謝謝你。”

少年好似沒有聽清,以為她還有不適,便側頭湊過來。

“什麼?”

那日的溫暖讓裴思君起了私心,她也靠過去,同他耳語。

“卓珩亦,多謝你。”

眼前瑩白的耳尖泛出粉色,與耳後一粒紅痣靜靜相映。

……

“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窗外的責問衝進窗邊看熱鬨的少女耳中,將她從悠遠的回憶裡拽回現實。

青衣男子曲起右膝,抱臂靠上牆麵,嘴裡叼一根狗尾草含含糊糊應道:

“哪個班……應當是甲班吧,我也沒細看……名字?小爺名字多了去了,你要聽哪個?”

這一席妄語將對方氣的麵色鐵青,五官仿佛都擠在一起,活似條苦瓜。他一把將草從男子口中扯掉,揪著他的左耳厲聲斥道:

“那便更過分了,身為甲班的學子,開學頭一天就遲到,麵對師長批評,非但不虛心接受,反而胡言亂語,大放厥詞……虧得還考進甲班,一假期而已,你讀的聖賢書莫不都到了狗肚子裡!”

那人將青衣男子臭罵一通,卻見他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一氣之下扯了人就往甲班教室走。見此情形,學室內的學子們紛紛回到座位,坐等下一場戲開唱。

隻可惜,這下半場戲隻給了隨班管事李閒一人看票。

他朝門外應了聲,囑咐屋內一群學子繼續讀書後,就出門去了。

但少年人的好奇心最是旺盛,學室內雖還回蕩著捧書奉讀的聲音,卻因著三三兩兩的私語,顯得混亂。

“哎,聽聞我們班有個從宮學出來的,身份貴重。方才那人滿骨傲氣,莫不就是他?”

裴思君和賀蘭如出門時正好遇到王李二人,原是對門,便一起進了學室,結伴而坐。王今冕坐在裴思君前排,她轉過頭來,神秘兮兮道。

賀蘭如疑惑:“宮學?那是什麼?”

“宮學就是……”李盞才要解釋,就被旁邊人的驚詫打斷。

“你竟不知道宮學?這可是茶館裡說書人天天掛在嘴邊的!”王今冕瞪大了眼,十分不解道。

裴思君出言:“她才從西域來長安,不知曉也正常。”

“哦,我以為賀蘭隻是出身緒林,還是長在長安的。”王今冕了然,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李盞便接著解釋:“宮學就是……”

王今冕思索片刻,又湊過來問賀蘭如:“那你知道官學和私學嗎?你們西域的製度如何?是同大周一樣要考試,還是直接按階級劃分?還有還有,題目難易如何,課上規矩是簡是繁……”

李盞:“……”

賀蘭如尷尬道:“你這麼多問題我一時間也答不完,待晚上我單獨同你講,可好?我們……繼續宮學的問題?”

王今冕點點頭:“沒問題,宮學就是……唔唔”

“就是獨立於官、私、義學之外的專為皇室而設的學堂,承有爵位的公侯伯子男,其家族中適齡後代接受完府中教導就進宮去,陪王孫貴女讀書,待主子長成,要麼終身伴其左右,要麼還為自由身,做一輩子白衣。”

李盞將身旁那人摁下去,一口氣解釋清楚。

裴思君仍覺奇怪:“那這位,怎麼半路出來了?”

“興許是宮裡主子少了?畢竟如今的姚氏王朝就隻有聖上和帝姬,加上先帝時期的榮親王、宜親王和幾個異姓王,也不過寥寥。”

李盞祖父在太醫院當值,消息應是可靠。如此動作勢必為削弱王權以外的力量,可照這個邏輯,又怎會允許男子回到書院來?

裴思君未明此間玄妙,隻得再細細思量。直到鐘聲響,晨讀畢,李閒帶著少年走進學室。

“諸位都靜些。”

他站在台中央,拍拍男子的肩膀,笑著介紹:“這是路雖遠,昨日因家事未趕上報到,今日才與各位相見,大家歡迎歡迎!”

學子們很捧場,待掌聲漸淡,李閒叫男子隨意找個位置坐,隨即收了笑容,嚴肅道:“方才那位是修遠的院監*石成,主理學風學紀相關事宜。除去每旬一日的假期,他日日會巡查遲到早退、課中紀律、儀表禮節等。”

“各位也看見了,石院監為人嚴厲,身為甲班的學子理應對自己多加約束,切莫無端生事,徒添煩惱。”

台下答應的爽快,除了……那位。

因著“他和珩亦有一顆相似紅痣”的緣故,裴思君自然對路雖遠多有關注。他看似在聽,實則敷衍,隻道不住地點頭,全然未覺夫子在說什麼,何時說何時停。

夫子揚長而去良久,他的頭竟如小雞啄米般越點越快,最後“咚”的一聲磕在桌上。

呼,總算消停了。

嘿,卻也就此不起了。

裴思君不禁嘖嘖稱奇,暗暗歎服這位新同窗超然的心態——進學第一天就被苦瓜似的院監盯上,還能睡得這樣安穩。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般隨性到可謂懶散的“甲班”學子,她還是頭回見。那一身反骨,遠遠勝過她從前在老頭課上的“肆意妄為”。

這才叫叛逆嘛。

裴思君搖搖頭,收回探尋的目光,低頭預習下節課的內容。

雖說這路雖遠有和卓珩亦相似的紅痣,但她的少年,萬不會生出這種做派。

……

第一堂課是詩文,帶教的是個姿容昳麗的女夫子。

她輕輕啟唇,聲若泉泠:“諸位晨安,我是許追雲,亦可喚我許夫子,本學年由我帶各位品詩解韻。”說罷便利落地進入正題,直接開講。

甲班的學子資質佳,基礎牢,課上進度自然快。許夫子看著年輕,教起課來卻很老練,引經據典、抒意表誌是信手拈來。裴思君也覺收獲頗多,佩服起夫子的厲害。

她正聽得入神,台上之人忽然停了講解,反而拿起名薄,目光在上麵逡巡。

“裴思君?”

少女蹭地站起,沉靜等待許追雲的提問。

眼前的情景莫名讓她想起和老頭那次稀裡糊塗的問答。隻是這次,她一直認真聽講,詩文也是強項,是以並不慌張。

“這個‘疏’字,除了同詞中‘雨疏風驟’所指‘稀’,還有什麼用法?”

裴思君立即回道:“‘扇猶在手意先疏’,有‘疏遠冷淡’之意,再如‘疏布纏枯骨’,意為‘粗劣’,此外還有‘才疏誌大不自量’,是說‘淺薄不精’。”

少女因自己迅速的回應有些自得,可意想之中的褒獎並未到來。

“還有嗎?此字用法不止於此,課下還需做些功課。”

許夫子亮眼望向她,像是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