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啊,我本來……”……(1 / 1)

韶光賦 豌逗不彎 3947 字 8個月前

一場談話下來,五個女孩兒各懷心事,裴思君與她們道彆後便匆匆回了家,趕上與爹娘最後的團聚。

因著她這一走,裴家的三個孩子都算是離家求學,很長一段時間,家中隻剩裴淩謝芸二人相依相伴。

她剛進院門,正遇上裴思霽和落英背著大包小包往外走。

“阿兄阿姊這便要走了?”

裴思霽見妹妹回來,索性卸下行囊,就此小敘:“嗯,剛吃過中飯,想著趁早回書院。”

落英在旁應聲道:“本想等你回來再好好道彆,奈何同爹娘一道,話是越說越多,再坐下去,怕是走不了了。”

她抿出一個笑,又垂下羽睫,遮掩了眼裡的不舍。

裴思君了然,恒遠書院毗鄰長安東郭的雲舒寺,此去迢迢,入秋後天又黑得早,的確該早動身。

“我早該回來的,可書院的白督使留我們談帝姬資助的事宜,這才耽擱了。阿兄阿姊既急著趕路,我便不多留了。”

落英聽了疑惑問道:“督使?這又是何時新封的名頭?在恒遠並未聽說過啊。”

裴思君亦不知如何解釋,還是裴思霽出言解局:“不外乎又是上麵那二人的功勞,也許我們回去也會見到。”

他上前一步,安撫地摸摸女孩的發頂,“阿君,小心應對那白督使,莫被她三言兩語牽著鼻子走。你素來有主意,想來無需我提點。”

他說完便蹲下身子,視線與裴思君齊平。“阿兄想說的是,終點何方,不全看路如何,更要緊的是行路之人。”

“你假期裡興致淡淡,我們都看在眼裡,知曉你是還未將入院測試放下,心有不甘。但修遠未必就同你想的那般差,此前你不是還一門心思要考它嗎?既來之則安之,先踏踏實實上進,也許能殊途同歸呢?”

裴思霽見女孩兒怔愣,作勢要像兒時一樣彈她腦門,又看眼前人仍是苦著臉閉上眼睛,他隻得輕輕落下,而後哈哈大笑著起身離開。落英也跟上去,臨走前遞給裴思君一包飴糖。

“阿君,彆理你哥哥,他就愛尋人逗趣。這是我自製的飴糖,把它帶去書院分給同窗。你在修遠,身旁無人照應,多交些好友,如遇急事也算有個依傍。”

裴思君將那糖抱在懷裡,朝遠去的二人揮手道:“一路順風。”

她跟著車走了一會兒,卻見午日淩空,影子依偎在她身下,目送車架遠行。眼見那背影越來越小,與某一處記憶重合,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跑著追過去,大聲喊著。

“阿兄,阿姊,一路順風!”

隻是不知,這一次,風有沒有將她的話帶去。

待回了院子,裴家夫婦仍坐著等她,飯菜熱過一遍,雖是素齋,卻也可口。她的用具在昨夜就收拾的七七八八,且修遠路近,是以一番休息過後,時間還算寬裕。

可裴淩覺得初入書院,合該提前些,好將一切置辦妥當,便催促女兒道:

“阿君,時辰也不早了,你看看有什麼遺漏的物什,待送你到書院,我和你娘也就安心了。”

裴思君聞言回到臥房,衣櫃、帷幔、床底一一排查過去,都無缺漏,隻剩下書桌。

其實作為資助的對象,本無需自帶筆墨紙硯,書院自會提供。隻是學具一類,大多從進學起就伴於身側,筆墨之於書生就像佩劍之於武士,貴在趁手,是以不少學子仍會選擇自備。

她用慣了的那支木杆筆已經收好,要說還有什麼……

思量過後,女孩拉開了手邊的抽屜。

兩支玉筆靜靜躺著,寥寥幾次的使用並未留下痕跡。因為被精心嗬護,筆身瑩潤,筆頭柔順,好似才被少年放進筆卷,又被她從筆卷中取出。

時光飛馳而過,兩月有餘,他竟恍若人間蒸發了一般,銷聲匿跡。若不是這些無心的物件還在,裴思君真要覺得,記憶裡被少年點亮的夏日,不過南柯一夢。

她猶豫半晌,終是帶走一支。

帶這一支,權當有個念想。

剩那一支,為著書院人多,若不幸損害,好歹剩個念想。

一番周轉終又回到了修遠,裴淩拉著她在門口絮絮叨叨叮囑著,眼見天色將暗,裴思君忍不住出言打斷:“爹,我省得,一定與人為善專心治學,你且放寬心吧。”

裴淩也隻得淚眼汪汪,目送女兒拎著沉重的行囊走進書院,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阿君,照顧好自己!遇到難處,不要硬扛,找夫子,找爹爹……”

哎,又不是一去不還,怎的比阿娘還嘮叨。

裴思君暗笑裴淩的感性,照著入院手冊的標識前往住所。不想這路彎彎繞繞竟很難走,她兜轉良久,才終於找到了學子住所。

綠植環抱間,有一棟巨型屋舍,石砌牆,瓦覆頂,五層高,彰顯出老牌名院的氣派。門廊兩側栽滿灌叢,鋪設石凳,走進去再看,頂上赫然一葉形匾,正是“德馨居”。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裴思君自然聯想到《陋室銘》中的這句,但依她所見,這建築雖不華美,也萬萬稱不得簡陋。

她並未過多糾結,隻當是文人慣來的含蓄與謙虛,又或是感於文中情調,附庸風雅刻意為之。

隻是待她找到自己的寢室,推門再看,又不由感歎取名之人的實在。

兩張床,兩隻椅,一條桌,半牆櫃。櫃旁的女子著一襲紫裳,正要合窗,風自窗沿漏進,吹起紗裙,飄逸有若雲霞。

“來了?夜裡風大,我關下窗。”她說著又將窗子拴緊了些,這才上前來招呼裴思君。瞧清來人,不由會心一笑。

“真是巧了,原是阿君你與我同住。”

她幫著裴思君將包袱放到一旁,拉著她在床尾坐下。“適才我還憂心呢,初至中原,我是人生地不熟,就怕遇上個不相投的。”

“還好是你,今早我們也算結了交情,倒省了我再介紹。”

賀蘭如言笑晏晏,似對這分配格外滿意。

裴思君也樂得與這高鼻深眼的異域佳麗共處,便伸手攬住她,道:

“既承良緣叫你我相識,我自然認你這個好友。你且放心,長安我熟,你若有甚不懂的儘可尋我,一定知無不言!”

見對方還有些拘謹,裴思君環視一周,索性吐槽起這住所的環境來。

“賀蘭,我上來時見匾額上寫著德馨居,還道是文人含蓄,內裡應如昨日見到的閣樓一般。不想輪到我們學子,卻實在屋如其名,表裡如一。”

此話已收斂很多了,裴思君自詡家貧,不想這屋舍還比不家中。

“我也見了,剛進來時下了好大一跳,生怕尋錯了地方。左鄰右舍一圈看去,竟都是如此,隻好自己勸自己妥協嘍。”

二人就此暢聊,從此間陋室聊到西域樓閣,從長安市井聊到戈壁風貌,最後又繞回到書院來。

賀蘭如:“我原先是奔著致遠來的,我父——爹,我爹說致遠是大周的第一書院,聽聞致遠出身的學子,入朝後同窗都成了同僚,隻可惜我的答法貌似不受中原認可,並未錄上。”

也未錄上?

聞此,裴思君花一個假期紓解的心結又摁耐不住了,她試探開口:“你自以為發揮如何呢?”

“我不太確定,家中請的夫子予過我一季的教導,考前曾言有九成把握可入致遠。那天測試完畢,我自覺發揮如常。”

“夫子?是大周人嗎?”

“嗯,她此前自致遠畢業,後遊曆西域各國,近些年在緒林安家。或許是出遊久了,不免融進些西域風格,是以才……”賀蘭如攤攤手,尷尬地朝裴思君笑道。

“不說我了,你也聊聊吧,阿君本中意哪座書院呢?”

“我啊,我本來……”話至此處,她忽地頓住。

最初,她要考的便是修遠,隻是遇到了卓珩亦,又恰逢驚瀾帝姬行資助善舉,這才移情致遠。

但想起方才賀蘭如所言的,同她一般莫名其妙的落榜,裴思君隻道:“我也想考致遠,奈何就是不得考官青眼啊。”

話落便和身旁女子一齊倒在床上,仰天長歎:“同是天涯淪落人,你我真是一對苦命的姐妹!”

牢騷過後已臨近亥時,二人草草布置了居所,裴思君將玉筆同絲帕收在匣子裡,凝視許久後,小心藏於櫃子深處。

從未出現的督使一職、西域遠客的文風不被接受、奢簡糅雜的亂象,樁樁件件都令人生疑。或許——那場考試中真有貓膩?也好,貓膩之中,興許就有轉機。短時間內既要留在修遠,便且走且看吧。

懷著這樣的念頭,女孩安然入睡,翌日一早,隻覺神清氣爽,連進學室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修遠雖然沒落,規矩還是全的。秉著“一日之計在於晨”的理念,所有學子都應早起讀書,因頌念而身心通順的同時,也有益背記。

但這些評述材料,裴思君早已熟記於心且靈於運用,是以雖也嘰裡呱啦一通念著,心思卻早飛去九霄雲外——

她昨夜做了個夢,夢到卓珩亦也被攪進測試的風波,一樣到了修遠。她為此有竊竊的歡喜,轉念又為這樣卑劣的念頭而慚愧。

她的少年非池中之物,鯤鵬振翅,自該翔於天外,而不應淪落在這泥淖之中。

她不願看他來這裡的,她隻是,太想他了。

神遊之際,突然聽到聲聲斥責,似蘊著無窮的怒火。裴思君不由得隨人流探頭看向窗外——

廊上的少年身著淡青色長衫,收緊的袖口處繡有雲紋,長發用銀冠高高束起,瑩白如玉的耳後,有一粒紅豆般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