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著光，林平看他不清，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等他站定，傘簷將林平遮住，雨勢仿佛小了。他的爽利愈發趁得林平濕漉。林平看著他，突然張不開口叫他的名字。他們算是真正的點頭之交，林平同韓元就交往這幾年，隻在飯局上見過幾次竇利鈞。而竇利鈞同他攀談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此刻，竇利鈞正望著他，目光如同身後的雨，沉而短暫的滑過他的臉。
“韓元就…叫你來的？”林平上下牙齒打架，說出這句話時，死死地摳住手掌心，恨意陡地來襲。他想韓元就倒是會找人，來的若是他倆都熟識的人，那他鐵定會扭頭就走。
竇利鈞擎傘的手高抬，避而不答，問說：“去哪？”
他講話連寒暄都沒有的。林平思緒正亂，來不及細想他的態度，隻道：“不知道。”大抵是住八九十一晚的旅店，林平手上還提著行李箱，韓元就給他整理的。簡直是蓄謀已久！
竇利鈞似乎歎了口氣，林平聽不出，見他隻是張口，說了句自己意想不到的話：“先去我家。”
林平下意識抗拒，後退一步，移出傘外，那疾狂的雨勢將他又是一潑。屋漏偏逢連夜雨。林平打了個哆嗦，竇利鈞伸手，一隻修長且薄的手，竟格外有力，將林平拉入傘下。林平趔趄，簡直要掙不過他。
“是或不是有什麼關係？”竇利鈞聲音冷下來，他是在回答林平上一句話，“是，你就把帳算準了，債主是誰你找誰，不會叫你虧就是了。不是，你隻當…”他聲音低下來，林平沒聽清。
雨活脫脫是要瘋了，痛擊大地，痛擊站立在大地之上的每一個人。林平褲管緊貼小腿肚，許久不見這麼大的雨，連氣溫都被打壓下來。竇利鈞不再對他言語，也不肯再勉強，斜睨著，一個眼神，示意林平跟他上車。
林平心裡搖擺不定，一麵揣測這是不是韓元就的意思，方才在樓上，撕破臉麵的要他滾，這會兒又做出藕斷絲連的態勢。一麵又想竇利鈞夾在他們中間也是為難，假使人家真是好心，他未免不識好歹。
竇利鈞轉身，說走就走，林平有片刻的呆滯，直到聽見他催促：“還不過來？”
到底是上了竇利鈞的車。林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僵在車內，等竇利鈞翻找隔水的塑料袋或是墊子，以免他弄濕副駕駛。竇利鈞找尋未果，就要發車，林平小聲提醒：“我身上都是水。”
竇利鈞：“知道。”
車駛出小區，過了門禁後，雨像變戲法兒似的說停就停了。林平透過車窗看向蕭索的大道，路燈鬱鬱暗暗，行人無幾，樹枝虯結，在高速行駛的過程中拉出幻影來。這個地方他住了很久，心都長那兒了，今夜這一走，他無不矯情的想，就是撕心裂肺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從韓元就開始敷衍他起，他就不該裝作遲鈍，一味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夠好。
他發呆那會兒，竇利鈞已經把車停到車庫了。走出門，看到乾爽的地麵，林平低頭，像是在思忖什麼。竇利鈞長腿邁在他前頭，道了句：“是陣雨。”
有些地方下有些地方不下。奇怪那樣的雨勢偏偏叫林平碰到了，天公不作美，他也該叫雨淋一淋腦子，把韓元就給他灌那點迷魂湯都給淋出去才是。林平緘默的跟在竇利鈞身後，電梯上行，內壁裝裱的鏡子乾乾淨淨，照出兩張麵孔來。一個冷淡至極，一個倉惶局促。林平這會兒後知後覺，他是要上人家家裡頭去了，生疏的關係叫他突然難為情起來，頭止不住的低下去，不敢再瞧鏡子。
進到玄關，竇利鈞扯鬆領結，林平這時才看清他夜間出門也是西裝革履的鄭重。竇利鈞的話少之又少，交代他臥室衛生間和廚房的位置，便轉身回自己房間了。這樣也好，林平想他要是做了說客，那才叫人坐立難安。
客房整潔，林平環顧四周，竇利鈞家中有股樣板房的利落與簡約。他先是洗了澡，繼而坐在床尾出神。發梢的水洇濕一點領口，他像是沒有察覺，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他扭頭看向漆白的門，過去旋開。竇利鈞正站在門口，言簡意賅道：“我明天要出差，一周。你先住著。”
林平雙唇翕張，欲言又止。
竇利鈞說完之後並未離開，廊道的燈叫他影子傾斜，歪的。他突如其來的耐心使林平不得不開口，連連道：“好的，等我找到房子後就搬的。”
“不急。”竇利鈞說完，攤開手心，一枚光禿禿的鑰匙等林平來取。林平溫吞的看他，憑他全然的信任，剛來就交鑰匙。竇利鈞手再近他一分，意思再明顯不過。林平接過，餘光瞥到他赤白的手骨節，想起來以前韓元就說竇利鈞這人就是白，帶了四分之一毛子血統吧，擱人堆裡一眼就能看見。
他給完林平鑰匙就回屋了，林平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回房。
翌日竇利鈞走的悄無聲息，林平過客廳的時候才想起來問問他，結果沒找著人。他倆昨天甚至沒有留個聯係方式。林平劃拉手機，翻著賬單，想把韓元就拉黑了，又因為有房產證要‘爭奪’，索性摁下了那顆心。韓元就出軌他說不痛心是假的，畢竟這麼多年感情。可他不能人財兩空。
對，林平盯著賬單，固執的想，韓元就可以不要他，但是韓元就不能在他買的房子裡跟彆人睡覺。要睡自己買去。林平給韓元就發消息，說房子一事，韓元就不肯鬆口，兩人就打官司好了。
韓元就說：林平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表麵裝的悶葫蘆似的，實際心眼兒比誰都多。早就想把房子從我這裡搶走是吧？我就一句話，房子是我的，房產證寫我名兒了。咱倆好聚好散，你彆鬨，鬨太難看，對誰都不好。
林平氣結，韓元就字裡行間的推脫好像他才是那個無理取鬨的人，他有些顫抖，說韓元就：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