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行人漸疏。
馬車在街道中穿行,車輪在石板路上滾動,不急不緩,發出“咕嚕咕嚕”的沉穩聲響。
如同往常一般,孫慈自群芳閣而歸,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行至將軍府,一陣吵嚷的喧鬨聲將一切打破,孫慈微微蹙眉,他掀開車簾向外望去,隻見將軍府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陳廣孝。
孫慈隻遠遠地看了一眼,便覺得了無趣味,這場紛爭與他無關,他與陳廣孝沒有什麼交情,並不想摻和陳廣孝的事。
他在意的人很少,若是天底下所有的閒事他都要去管一管,那就永無寧日了,他可沒這個閒心。
孫慈放下車簾,示意車夫繼續前行。
冷不丁的,孫慈突然聽到陳廣孝高喊一聲,“程昭有性命之憂,請小侯爺救她一命。”
程昭!
這個名字如同一聲驚雷,瞬間在孫慈腦海中炸響,他立刻嗬止車夫:“停下!”
孫慈跳下馬車,便看見陳廣孝被小廝推到在地的這一幕,他快步上前伸手拉住陳廣孝的衣袖,“程昭怎麼了?”
孫慈孫公子?
小廝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這個破落戶怎麼會認識孫公子,難不成真的認識小侯爺?
程昭出事,陳廣孝和孫慈無暇顧及這個小廝。
距程昭失蹤已經過了兩個時辰,陳廣孝早已如同熱鍋螞蟻,他見到孫慈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抓住孫慈的手臂,將所知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真像是三皇子殿下的手筆。
孫慈眉頭緊鎖,他將自己腰間的玉佩拽下來,鄭重地塞到陳廣孝手心。
他道:“你拿著這個玉佩去戶部侍郎秦大人府上,去找秦知遠,他定然會相助。”
至於他自己,他有一定要去的地方,他深知程昭的安危對那人的重要性,不敢有絲毫耽擱。
陳廣孝沒有多問,拜謝孫慈之後便立刻去尋秦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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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駿馬奔馳而來,四蹄翻飛,揚起一片塵土,而那駿馬之上是一個少女,她發絲狂舞衣袂翻飛,一身淺碧色的衣衫,如同春天裡的一抹新綠。
嘉安勒馬急停,她跳下馬急切地問:“昭昭呢?她沒事吧。”
孫慈跟在嘉安身後,亦是騎馬而來。
秦知遠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地看著嘉安,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眼前這陣仗著實讓他摸不著頭腦。
他開口打斷這個凝重的氛圍:“我收到了信,信上說程昭就在群芳閣啊。”
急切的眾人:?這麼重要的消息怎麼不早說!
嘉安擰眉問:“什麼信?”
程昭不就去了趟群芳閣嗎?怎麼大家都這麼緊張兮兮的,秦知遠被他們搞得暈頭轉向。
見嘉安著急,孫慈立刻上前道:“知遠,那封信可還在嗎?拿出來讓我們看一看。”
應該還沒丟掉,秦知遠喚下人將那封信拿出來,信上隻有簡單幾個字。
“我在群芳閣”
落款:程昭。
陳廣孝湊近仔細端詳字跡,眼中閃過一絲冷肅,他沉聲道:“這不是程兄的字跡!”
眾人皆是心頭一跳。
嘉安翻身上馬冷聲道:“去群芳閣!”
孫慈陳廣孝幾人紛紛跟上嘉安的動作,揚起一陣塵土。
秦知遠被這塵土嗆到:咳咳。
看著眾人的背影,他認命地吩咐下人準備馬車,跟上嘉安幾人的行蹤,前往群芳閣。
一行人來勢洶洶。
婉娘親自出來迎這幾位少年,她臉上掛著溫和的笑,一眼望去,便被中間那位淺碧衣衫的少女吸引了目光,顯然出身不凡。
而且,她想見的那個人也來了,雖然遲了很多,婉娘眸中閃出兩分莫測的情緒,唇角的笑意愈深。
婉娘伸出玉臂,攔住嘉安的去路,“姑娘,此處非女子宜入之地,還請姑娘止步。”
嘉安憤怒地一甩手中的長鞭,冷冽的鞭聲“嗖——嗖——”地在空中回蕩,猶如利刃劃破長空,要將一切都撕裂開來,“若我執意要進,你奈我何?”
“這是在做什麼?”
秦知遠身側忽然探出一顆腦袋,那人問。
秦知遠欣慰地拍了拍那人肩膀,終於有人跟他一樣了,兩眼一抹黑,秦知遠開口為那人解惑:“聽郡主孫慈他們所說,好像是有人遇到了危險,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程昭驚了一下,“誰?發生了什麼?”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秦知遠瞥了程昭一眼,有些無奈道:“你覺得我會知道嗎?”
那邊嘉安執意要闖進群芳閣,可是對一個女子而言,群芳閣這種風月場所暗含的枷鎖和罪名太大了。
“我覺得此事還需要三思而後行。”一個清冽的聲音兀自響起。
這個聲音,熟悉......至極。
嘉安身形猛地一滯,周身的氣焰登時消得無影無蹤。
孫慈幾人也隨著嘉安僵硬地轉過身,循聲望去,隻見秦知遠身邊站了一個身形瘦削的少年。
白衣染墨,眼底青黑。
程昭完好無缺地出現在眾人麵前,與秦知遠肩並肩。
嘉安先是一愣,隨後快步上前,搖著程昭的肩膀,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程昭好幾番,從頭發到衣角,並無傷痕。
她問:“昭昭,你怎麼在這?”
嘉安如此大張旗鼓地闖入群芳閣,她的名聲必定會受到影響,程昭不看重這些,可是他人的目光同樣也很沉重,所以程昭才出聲打斷。
但事關生死確實急迫,程昭眉頭緊鎖冷靜問道:“聽秦兄說有人遇見了危險生死未卜,誰出事了?若你需要進群芳閣我可以幫你。”
孫慈:......
陳廣孝:......
沉默,長久的沉默。
嘉安輕咳了一聲,略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她道:“那人現在應該是沒事了。”
秦知遠不解:“郡主方才那副模樣,恨不得提刀殺上群芳閣,怎麼忽然就沒事了。”
風暴中心的程昭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甚至還一臉熱心腸的關切模樣,眾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五彩紛呈。
這個事情未免有些詭異了。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完全解釋不清楚,眾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更長久的沉默。
在這一片沉默中,程昭心中“咻”地閃過一個奇妙的念頭,她倒吸一口冷氣,不會吧不會吧。
程昭抿唇,有些顫抖著伸手指向自己,“......那個生死未卜的人,不會就是我吧?”
秦知遠仍然搞不清楚狀況,他驚愕地看著程昭:“你有沒有腦子,你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怎麼會是你生死未卜?”
孫慈無奈扶額,他攬著秦知遠的肩膀將人拉到一邊,他知道自己秦知遠心思粗獷,但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陳廣孝上前道:“抱歉,好像是我小題大做了。”他覺得是他的錯誤判斷才導致這場誤會。
婉娘在一旁靜候著,仍然是那副笑容,她並沒有按照程昭的要求將口信帶給陳廣孝。
程昭明白了大半,她向眾人深深行了一禮:“抱歉,是我考慮不周,沒能將口信準確送達到陳兄手上,讓大家擔心了。”
秦知遠道:“信?送到了,送到我手上了,看你做的蠢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程昭眯起杏眸看向身後的婉娘,婉娘故意將信送給秦知遠,這就是她想要達到的目的,她不信她。
見秦知遠出聲罵程昭,嘉安眼皮一翻:“你閉嘴!你個沒腦子的家夥。”
她完全相信程昭,昭昭是不會無端做出這種讓人憂心的事的,這事定然沒有這麼簡單,她定然身不由己。
嘉安咬牙切齒,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還有謝管吟,他可真是好樣的!”
程昭:“小侯爺?”
陳廣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訕訕道:“小侯爺他不過是……一如既往罷了,是我產生了些許誤解。”
他竟誤以為程昭與小侯爺的關係更為親近,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
陳廣孝說得委婉,但嘉安直言補充道:“你身陷險境,陳廣孝向謝管吟求助,但謝管吟竟說——那就讓你去死!”
“小侯爺說,那就讓我去死?”
嘉安用力點頭,世人總說她這位表兄冷情冷血,原先她對此並不在意,可今日這事真是讓她遍體發涼。
程昭點頭:“過分,確實太過分了。”
嘉安覺得有些欣慰,她一直覺得謝管吟在程昭心中總有些莫名其妙的綽約朦朧,如今能讓昭昭看清謝管吟的真麵目總是好的。
“真的過分。”程昭話鋒一轉:“竟然有人假借小侯爺的名義,大放厥詞信口雌黃。”
嘉安:......
“你就這麼信他嗎?”嘉安覺得程昭真是糊塗了,她撇嘴道:“這種時候了,你還要為他開脫。”
“我信。”程昭仰頭看向二樓,她伸手指向其中一個窗子,“因為小侯爺今日一直在群芳閣啊,就在那。”
其實程昭不確定,但她想賭一賭。
窗內,謝管吟指尖微動,落在杯沿上,杯中茶水漾起一圈圈漣漪,她總是在這種事情上有這種無謂的敏銳。
婉娘勾唇,難怪,難怪......
這幾個時辰裡程昭好似根本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如今看來,她分明早就知道小侯爺就在此處,所以才有恃無恐。
她對她更感興趣了。
程昭確實早有這個猜想,她被拉到廂房之前,婉娘明明對她動了殺機,可不知她看到了什麼,隻一眼,殺意瞬間消弭。
這事怪極了,程昭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小侯爺信守了他的承諾,是他在保護她。
“吱呀。”
窗子被推開。
一個形容俊朗的少年出現在眾人麵前,他雙手的手肘自然搭在窗柩之上,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垂下,眉眼間透著倦意,正是謝管吟。
謝管吟語氣很冷:“兩清。”
兩清了,她給他一柄劍,他救了她一命,所以他們之間互不相欠了。
夜幕已深,謝管吟在高處,與明月交相輝映,隻是他的神情比這夜色更冷,更倦。
程昭忍不住輕笑兩聲,她眉眼彎彎地裝作聽不懂,“小侯爺,晚上好。”
互不相欠?互不相欠了......嗎?原來小侯爺是一個這麼口是心非的嗎,他一開始明明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的。
謝管吟眉頭輕挑,方才還那麼聰慧敏銳,琉璃一般通透,這個時候就又開始裝傻了。
哼,拙劣。
......罷了,就陪她演一演吧。
程昭轉移話題道:“我有一個好東西,想給大家看。”
謝管吟的視線落在程昭白衣上的墨跡,他冷嘲熱諷:“幾個時辰速成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小侯爺。
這就是她在消失的這幾個時辰所做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