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將木盒安置在舍房內,出門便遇見了秦知遠孫慈幾人,他們笑鬨著向程昭走過來。
秦知遠雙手抱胸,唇角微翹,溢出難以自製的笑意,他道:“程昭,你猜究竟誰勝出了?”
既然乙字堂認輸,那勝負之數早已明了。
但程昭仍故意裝出一副好奇的模樣,眉頭微挑,故作疑惑:“是誰?”
秦知遠見狀,笑得更是開懷,他拍了拍程昭的肩膀,“是我們!丙字堂贏了這場較量!”
孫慈幾人更是發自肺腑的開心,他們幾個盛京紈絝往常都是被人避之不及的,但今日他們卻讓人眼前一亮。
這種感覺好極了。
他們都不是眼盲心瞎的,他們清楚這場較量能扭轉敗局,主要靠程昭和謝小侯爺兩個人。
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過於瘦削的程昭,她此時還帶著傷,孫慈幾人上前攬住程昭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幾人相互打趣。
他們笑聲清朗,如春風拂麵,程昭也被他們的少年赤誠感染到,眉眼間也染上了笑意。
秦知遠搖了搖程昭的肩膀:“你怎麼回事?”
程昭不解:“啊?”
秦知遠道:“我們贏了,開心點。”
他雙手握住程昭的雙臂,將其擺弄成雙手叉腰的姿勢,指導程昭:“抬高下巴,笑。”
程昭瞬間樂不可支,學著秦知遠的樣子,腳尖點地,雙手叉腰,張大嘴巴,哈哈大笑。
“這才像樣。”秦知遠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他問:“你那個是怎麼想出來的,打敗沈元榮的那個。”
雖然程昭的馬術一般,但她總能預知到丸球的落點,幾乎從不出錯,讓人歎為觀止。孫慈幾個人也圍過來,好奇地望向程昭。
程昭:“或許是因為我年紀大些?”
畢竟她活了兩世,自己前世與沈元榮同齡時,不一定能有沈元榮做得好,也不一定能贏他。
秦知遠上下打量了一番程昭:“你比沈元榮年紀還要大麼?但你怎麼比他矮這麼多?”
程昭:……
她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我幼時生活條件差,三天兩頭吃不飽,自然就長不高了,我以後還會長的。”
秦知遠翻白眼:“你彆想誆我,我可知道你叔父是八品縣丞,再怎麼樣不至於讓你吃不飽飯。”
程昭但笑不語。
孫慈又關切問:“方才嘉安郡主,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程昭迅速搖頭道:“郡主宅心仁厚,她看我受了傷,賞了些傷藥給我。”
“原來如此,嘉安郡主的藥定然是極好的。”
程昭問:“此話怎講?”
秦知遠道:“嘉安郡主不是當普通女兒家將養的,郡主自小拿劍,免不了磕磕碰碰,用的傷藥素來是極好的。”
程昭垂眸,她想起嘉安手上的薄繭,同小侯爺極為相似,原來都是練劍所致?
怎麼從未聽過小侯爺擅劍術?程昭想起小侯爺那柄空劍鞘,難不成就是紫檀木盒裡的那把劍?
程昭正細細思索著,一個柳葉髻的宮女向眾人福身行禮,“各位公子,長公主有請。”
眾人皆應是。
春日斜照,少年們並肩而行,青石板路上,他們的影子交織在一起。
殿內。
長公主的聲音柔和而莊重:“我有一匹汗血寶馬,在府上雖有錦衣玉食,但難展雄姿,若能跟隨各位才俊,於它而言,也是幸事。”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旋即幾人對視麵露喜悅,趕忙行禮謝恩。
長公主素來愛馬,公主府上的馬向來非常珍貴難得,能夠日行千裡,眾人自是高興。
隻有程昭表情如常,於她而言,千裡馬並無用武之地,若是能得些諸如黃金白銀的俗物,她反而會更開心些。
長公主向程昭招手道:“你是程昭?走過來讓我瞧瞧。”
程昭心中一緊,她不知長公主這位貴人的脾氣秉性,有些憂心自己這並不算高明的偽裝會被識破,忐忑不安。
程昭起身上前,恭敬地向長公主殿下行禮:“學生程昭見過殿下。”
程昭垂著頭,但她仍能感覺到長公主銳利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程昭屏息以待,長公主忽然問:“平日裡可練過劍?”
練劍?又是劍?
程昭如實答:“回稟殿下,學生不曾練過劍。”
長公主輕輕一笑,她道:“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哪裡可惜?不待程昭揣測長公主話中的用意,卻見長公主臉上的笑容倏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寒霜。
程昭立刻收斂心神,如臨大敵。
隻聽長公主道:“謝管吟,過來。”
小侯爺?謝管吟不知何時突然出現,此刻正鬆垮地坐在殿內,他修長的手指落在杯沿上,發出“鐺”的顫音,謝管吟低低歎了一聲:“真不想去。”
歎息聲迅速飄散在殿內,但程昭聽的清清楚楚,小侯爺的語氣似哀怨,似歎息,但更像是……撒嬌?
向來任意妄為的謝小侯爺還是違背了自己的心意,他起身走到長公主麵前,與程昭並肩而立:“殿下近來可好?”
淩厲的掌風從程昭麵前掠過,程昭略帶驚恐地瞪大杏眸,竭儘全力克製著自己躲避的本能。
“啪!”
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殿內,眾人皆是一驚。
但那掌風卻並未觸及到程昭,反而是小侯爺麵頰瞬間紅腫,一張白玉麵上浮起鮮紅的巴掌印。
長公主冷眼瞧著謝管吟,“廢物!”
長公主沒有避著人,明顯是要當眾折辱小侯爺,眾人都將頭埋的更低了,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這兩位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程昭站在最前麵,她避無可避,聯想到小侯爺方才的話語,難不成他早知道長公主殿下會有此動作?
謝管吟神色不變,他咬著笑道:“殿下所言極是。”
長公主憤怒卻更難自抑,厲聲嗬道:“阿月那般風華絕代的人,怎會生出來你這麼個東西,滾!”
謝管吟輕笑兩聲,臉上掛著混不吝的笑容,他環視殿內眾人,揚了揚手道:“聽到了嗎?都退下。”
他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
眾人聞言,紛紛躬身行禮,有序地退出殿外,程昭也隨眾人一同離開,她轉身之際,卻見謝管吟餘光落在她身上。
程昭滿腹不解。
秦知遠攬住程昭的肩膀:“嚇死我了,我早聽聞長公主殿下和小侯爺不和,沒想到竟至於此。”
程昭問:“為何不合?”
孫慈道:“這事我們也隻是聽說。”
他壓低聲音道:“小侯爺生母裴氏,出身江陰裴氏,據說裴夫人與長公主殿下自幼便是手帕交,關係親密極了。”
程昭不解:“如此來說,長公主殿下不應該更多關照小侯爺嗎?”
秦知遠本想罵她無知,但又記起程昭是隋縣來的,也難怪什麼都不知道。
秦知遠道:“我等都沒有目睹過裴夫人的風姿,但據說裴夫人是一位非凡的女子,她風華絕代,深諳兵法又擅長謀略,更有一身高超的劍術。”
“月華如練劍流光,盛京有女斬風霜。”
“說得便是二十年前裴夫人月下舞劍的場景。”
劍......程昭眉心一跳,她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可以勾連在一起了。
“後來不知為何,裴夫人匆匆下嫁給當時還隻是武狀元的謝將軍,再後來,裴夫人便懷孕了。”
程昭沉默半晌:“裴夫人叫什麼名字?”
秦知遠愣了半晌,他回憶了半天才道:“我記得好像是單名一個月字,裴月。”
“重點來了。”孫慈道:“可哪成想裴夫人難產,生下小侯爺後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了,一代佳人從此香消玉殞。是以長公主每每見到小侯爺,兩人定然是劍拔弩張的。”
長公主覺得裴夫人因小侯爺而死?這就是長公主厭煩小侯爺的原因嗎?
十年前,嘉安離家出走,在隋縣遇見了程昭,那時嘉安說,她母親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難不成就是……練劍?
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十年前,隋縣。
嘉安穿著不合身的男裝,與程昭並肩坐在屋頂上,兩個人分吃一個紅薯,嘉安卻哭了。
她眸中淚水盈盈,她說:“我不想回去,我母親很討厭我,她不想要我,她想讓我做另外一個人,可我做不到。”
那時程昭不知前因後果,她隻當嘉安深受“彆人家孩子”的困擾。
程昭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她隻記得嘉安將頭埋在自己的懷裡,她的聲音略帶顫抖,她道:“好,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
憶及此,程昭心頭狠狠一跳,難不成長公主是想嘉安成為裴月?這種近乎病態的執念。
若這是真的......
方才長公主在殿上,問程昭那句,“你可練過劍?”又是何意?
程昭頓覺毛骨悚然,難不成長公主也想讓她成為裴夫人?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或許也早已被識破了......
暮色四合,她麵前是孫慈秦知遠幾人並肩,漸行漸遠,自己站在他們的影子裡,而她身後便是長公主所在。
程昭打了一個寒顫,她一時不知自己是該向前還是向後。
謝管吟從程昭身後走來,他臉上紅印未消,一手放在程昭肩頭,搡了一把站在原地的程昭,“你走得可真慢。”
程昭回眸,殘陽掛在天邊,日頭未落西山。
而小侯爺站在殘陽前。
*
皇宮內
三皇子將手中的奏章扔倒書案上,他問:“你說誰拿了頭籌?”
內侍答:“是謝小侯爺。”
三皇子起身,嘴角噙著莫名的笑,他道:“紫金山可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