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棠從來沒聽說過陸知白有好朋友。
陸知白輕輕拭去許小棠臉上的眼淚，輕聲道：“他叫趙連。”
“小時候，每當我被罰、受傷的時候，他都會安慰我、給我上藥，帶我到處玩。那個時候，我已經被帶著出席各種宴會，他們都說我是陸家未來的繼承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在恭維、奉承我，他們隻想從我這裡得到他們想要的利益。”
“——隻有趙連，隻有他，真正隻把我當成一個普通人、一個朋友，不指望我做什麼，不期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利益。”
陸知白停了很久，才繼續說：“可是八歲那年，他去世了。他的屍體過了六天才被發現，就躺在那條河裡。被發現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呈現巨人觀、開始腐爛，河附近充斥著腐爛的味道，可是六天都沒有人發現，我也沒有發現……”
“我把他送去火化，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孤兒，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就連骨灰，最後也是我帶走了。”
許小棠慢慢抱住陸知白的頭，希望自己僅剩的一點溫暖可以讓陸知白不要那麼難受。
陸知白嗡聲道：“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不可以有不能帶來利益的朋友，所以……”
“所以，你想告訴我，不要跟他們走得太近，可是你不忍心，所以隻能提醒我……是我太笨了，一直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為我幫你藏得很好……”
許小棠拚命搖頭，眼淚從臉頰落到陸知白的頭發上。
“不是你的錯……”
陸知白希望給許小棠一點自由的空間，可是陸見沉執意要打破這個烏托邦，再也沒有人能阻止。
“後來，我到處找跟我一樣落魄的人，我把他們按陸見沉口中的標準培養，讓他們成為我身邊得力的人……我知道什麼是白的，可是我做不到……”
許小棠坐在工位上，看著還沒做完的賬單，腦子裡一片混亂。
許小棠還記得上一次和劉壯實見麵還是在初五那天的偶遇。
因為陸知白的提醒，從初五到六月，許小棠都沒有和劉壯實見麵，就算是劉壯實提出要見一麵，許小棠也都以沒時間為借口拒絕了……許小棠以為線上交流是可以的，直到她聯係不上劉壯實……
裴然也是……
許小棠寒假給裴然打電話就沒人接。陸知白說，那個時候，裴然的父母已經在籌備出國的事情了，所以給裴然找了借口，不讓兩人聯係。
許小棠歎了一口氣，把計算好的金額打上去，填好賬單，點了提交。
“Hughie，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無精打采的？”
看見Claire過來，許小棠打開剛關上的頁麵：“是我賬單填錯了嗎？”
“沒有沒有，我審核過了，沒有問題，你不要緊張。”Claire坐在許小棠旁邊，摸了摸許小棠的額頭，“沒發燒……最近Chris欺負你，你也沒理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要是不舒服，可以請假的。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你的last day了？”
許小棠點點頭。
許小棠來這裡實習這麼久，終於捱到了合同終止的這一天。
“暑假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再做打算。你才大一，還有時間，不用這麼著急。”
許小棠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最近沒睡好。”
“今天差不多了就回家吧，不要管Chris怎麼發瘋。好好休息，身體最重要。”
許小棠感激地看著Claire：“謝謝你，Claire。”
Claire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許小棠的肩：“客氣什麼，你是我帶的第一個小朋友嘛。我以前沒帶過新人，也不會教，還要麻煩你多多包容。”
在這裡的六個月，Claire對許小棠很好。一開始就是Claire在引導許小棠，後來也是她一直在帶許小棠，一起吃午飯、一起工作。
Claire剛走，Andrew過來了。
“Hughie，你最近狀態不好啊？”
許小棠蔫蔫兒地看了一眼Andrew，有氣無力道：“Andrew，我最近沒空八卦，也不想告訴你什麼八卦。”
“不是八卦。”Andrew把手裡的紙袋遞給許小棠，“安神的，對睡眠有好處。”
許小棠遲疑地接過袋子，看著袋子裡躺著一枚禮盒，禮盒裡是一根淡藍色的蠟燭。
“這是？”
“我考研那陣子也特彆焦慮，晚上十二點睡也睡不著，早上五點醒，我媽就給我買了這個，效果不錯。你回去試試，說不定有幫助。”
“謝謝你，Andrew。”
“不用謝，我們是八卦搭子嘛。你好好休息，我們才能一起八卦啊。”Andrew拍了拍許小棠的肩，“不管你以後去哪家公司，聊八卦又沒有時空限製。”
看著Andrew離開，許小棠看著紙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同事，隻是同事而已，陸見沉應該不會做到這一步吧……
許小棠把禮物放在旁邊，看著時間差不多到了，準備收拾東西下班。
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被拍在桌子上，紅色的鋼筆被撞開，筆帽從鋼筆上飛出，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許小棠沒有理會來人，隻是默默拿起筆帽，蓋好，放進包裡。
“Hughie，這就打算下班了？你不能因為要離職了，就敷衍工作吧？”
許小棠抬起頭，看向Chris。
“Hughie，不是我說，你都來這裡快半年了，為什麼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夏律師讓你做立案，你怎麼做的？常法和一般法律服務的區彆你不知道嗎？案件名都告訴你了是一般法律服務，你分類點個常法什麼意思？夏律師給你的文件是分的常法沒錯，但是夏律師不知道區彆，你也不知道嗎？”
許小棠抬眼：“我以前沒有做過立案，到現在為止，沒有人教過我做立案。我問過Claire，她隻負責財務賬單部分，我昨天也問過你了，你說你最近很忙，沒空教。我是學哲學的，不是學法律的，我不知道應該不奇怪吧？你說夏律師不知道，她一個學法律的都不知道，我必須知道嗎？”
許小棠掃了一眼附近的其他團隊的員工，看著Chris，繼續道：“你以前給我使絆子、穿小鞋、孤立我，我都忍了，你要是實在沒事乾，就去跪在夏律師麵前，多求求情，求她儘快讓你轉律師，而不是把在彆處受的氣撒在我身上。你以為你在彆的團隊秘書那邊說我壞話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暗地裡孤立我針對我，我不知道嗎？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彆得寸進尺。”
說完，許小棠徑直離開了。
這段時間，許小棠狀態不好，上下班都是陸知白接送。
看許小棠過來，陸知白把電腦放在一旁，打開車門，讓許小棠坐上了車。
“怎麼樣，今天頭還疼嗎？有沒有彆的地方不舒服？”
許小棠搖頭：“今天好多了。”
這幾天，許小棠瘦了一大圈，陸知白讓阿姨想方設法做營養的飯菜，但是許小棠吃不下，陸知白也沒辦法。
“酒吧去嗎？”
“啊？”
陸知白問過了，韓城亦今天在酒吧有演出，沈元清和江千迎今天也都在。
陸知白想，讓許小棠接觸一下曾經熟悉的人和事，能稍微好一點。
酒吧裡有不少人，大都是因為韓城亦的演出過來的。
小半年裡，韓城亦的樂隊到處演出，積攢了不少人氣，後來又在一個綜藝節目上露了臉，現在也能去一些小音樂節了。
韓城亦感念酒吧老板當年在他們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給他們機會登台，所以韓城亦堅持一個月來演出兩次，實在忙，也至少會來一次。
酒吧容納不了所有慕名而來的客人，酒吧老板隻能想出“會員特彆日”的活動。
隻有會員預約才有機會在韓城亦演出這天過來。
即使是這樣，酒吧裡照樣擠滿了人。
陸知白護著許小棠，走到舞台旁邊。
沈元清一改往常，隻穿了短袖牛仔褲就過來了。
江千迎坐在沈元清旁邊，手裡拿著鋼琴譜，一邊看譜子一邊聽演出。
“小棠，好久不見！”
沈元清看見許小棠，遠遠揮手。
“去吧，想回去了給我發消息，我在車庫等你。”
把許小棠送到，陸知白轉身離開了。
沈元清從人潮中擠過來，拉著許小棠過去坐。
“小棠，今天韓城亦唱新歌，你可要好好捧場。”江千迎給許小棠遞過來一杯果酒，道，“這小子，音樂節不唱新歌，非要酒吧唱，搞得今天人特彆多。”
“那是好事啊。去年他還在學校唱、在酒吧唱，現在都有機會去音樂節了，有了這麼多喜歡他的粉絲，應該高興才是。”
許小棠看著舞台上正在專心唱歌的韓城亦，不由感慨：“其實那時候也有很多學妹喜歡韓城亦，遞情書、發表白牆的都有，結果他理都不理，太直接的隻會得到一句——”
“謝謝你，但是我不配。”沈元清笑著接道。
許小棠笑了笑：“其實他喜歡主動的、直球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那個主動的、直球的人是江千迎。”
沈元清嘖道：“小棠，你是不知道，第一次見麵那天，韓城亦人還在台上唱歌，一看見江千迎，連著唱錯了好幾句詞，眼神黏在江千迎身上，一直沒挪開。嘖，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心哦。”
許小棠看了一眼韓城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先喜歡上的千迎？”
江千迎道：“也許是吧，但是他死活不承認。”
“也難為他了，那麼嘴硬。那段時間，喜歡，但還要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臭臉色。”
“還好，都過去了。”
許小棠突然想到：“他出名了，會不會有很多女友粉啊？”
“當然。”沈元清把胳膊放在許小棠肩上，“參加那檔綜藝節目後采的時候，韓城亦直接就坦白了，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女朋友。就是因為這件事，他去了兩輪就被淘汰了。不然這麼一個既帥氣又有才華的人，導演腦子進水泥了才淘汰他。”
“原來是這樣啊。”
許小棠有些遺憾。
韓城亦相當於放棄了一個讓自己事業騰飛的好機會。
但是看著江千迎亮晶晶的眼神，許小棠想，也許韓城亦擁有了比那個機會更重要的。
看著沈元清也心不在焉，許小棠好奇道：“以前都穿裙子過來，今天怎麼換風格了？”
沈元清想到這件事就來氣：“那天路過寵物店，沈萊看中了店裡的一隻貓，非要帶它回家。”
“這不是挺好的嗎？沈萊多有愛心啊。”
“可是家裡已經有一隻狗了。”沈元清想到那一貓一狗一小孩兒，煩得頭發都炸了，“你是不知道，一隻能飛簷走壁的貓，一隻聰明的狗，還有一個破壞力極強的小孩兒，我家都被拆了，裙子都成流蘇的了。”
“……”
江千迎打趣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個藝術家不是給你買了好多新裙子嗎？”
許小棠看向江千迎：“什麼藝術家？”
江千迎當著沈元清的麵，把藝術家的事情全抖了出來：“一個很有名的畫家，辦過好幾場畫展。小棠，你是不知道，自從大畫家見到沈元清之後，立馬展開總攻，我們的沈大小姐被打得落花流水，這不，投降了。”
“什麼投降？我那是沒轍了。怪不得人家出名呢，怎麼執著。”沈元清試圖把話題拉回來，“但是藝術家都有點奇怪的癖好。他給我買的裙子，沒一件能穿出門的。”
沈元清歎了口氣，“我就指望哪天飛黃騰達了，穿著那些裙子去走T台。也不知道有沒有招一米七三超模的。”
許小棠最近失眠嚴重，不能熬太久，提前離開了。
地下二層的電梯剛打開，許小棠就看見了倚在車門邊的陸知白。
陸知白快步走過來：“累了？”
許小棠搖頭：“我想吃魚。”
“我讓阿姨做好了送到家裡。”
“好……”
許小棠話音剛落，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不是Hughie嗎？這是甩了Eric，又搭上了個新的有錢人？”
許小棠轉過身，麵無表情看著Chris，冷聲道：“Chris，我不想找你麻煩，你也不要找我麻煩。”
“我怎麼找你麻煩了，難道這不是事實嗎？那天，Eric可是親口承認的，追你追了好久，連你有多少個備胎都不在乎。”
許小棠忽然覺得很累：“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嗎，為什麼你一直針對我，在公司找我麻煩，公司外你還是追著我不放？”
“怎麼會呢，我隻是想告訴這位帥哥，你身邊的這個女生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簡單。”
看Chris朝陸知白走過來，許小棠把陸知白擋在身後：“你不要得寸進尺。”
Chris無視許小棠的警告，反而更近了兩步，離許小棠不過半米的距離。
“帥哥，她的真麵目你看清了？”
“這位女士，小棠就算騙我、利用我、辜負我，那也是我心甘情願，與你無關。”
許小棠微愣，抬頭看向陸知白。
陸知白這陣子好像也瘦了不少，下頜線更明顯了，眼底下還有些烏青。
這段時間，陸知白不光要顧著工作，顧著陸家，還要時時刻刻照顧許小棠，現在還有來惹事的。
“許小棠到底有什麼魅力，你們一個兩個都往上貼？還是說，她稍微使點手段，你們就都……”
許小棠忍無可忍，“啪”的一聲，一巴掌甩在Chris臉上，打斷了Chris的話。
Chris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伸手就要打許小棠，猝不及防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陸知白摟著許小棠：“小棠，這裡交給何特助，我們先回家。”
“好。”
坐在副駕，許小棠看著陸知白：“你會對她怎樣？”
“送她回去。”陸知白垂眸，握著許小棠冰涼的手，“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做。”
許小棠沒有說話。
許小棠恨她。
可是許小棠不想陸知白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