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大梁的傳統,每年的歲末三十,應是這一年之中最為歡慶喜鬨的節日,人們可以肆意遊街,賞會爆竹...
可今歲的年三十,安京城內卻冷寂的讓人可怕...不僅無人敢上街,而且家家戶戶還都插起了門窗...
一隊隊紅翎盔、手握鐵矛,肅立在安京城的大街小巷,皇宮的四周更是用甲兵圍起了宮牆...
五尊銅鑄大鼎、高香焚茂,三牲六畜、皆麵天烹架...葉宏帶領著諸臣王公、於祭天台,祈跪誠禱...
幾個老臣麵懼神慌、時不時就抽咽兩下嘴角...
“完啦...李郎令、這下全完啦...”
“胡說什麼,這不還沒打到安京呢嗎?”
“一日、才一日福王就把陘子關給破了...連關防都如此,那安京城就更是不在話下了...”
“休要胡言,如今城裡城外都已布下了精兵,安京城..定會無事的...”李彥說到最後竟也沒了底氣...
“六萬對九萬,能有多少勝算?這皇宮的四圈兒還連個宮牆都沒有,這不就是生等著福王來擒嗎?
如今四門均已下了鑰、逃又逃不掉,老朽一家總共一十六口,可如何是好?
早知如此...老朽當初就不該與你們一同參奏那呂廣,好歹也能給自己留個活口兒...”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高典司莫要再有此言論,昨夜陛下已命禦龍衛,殺了不少還和庶人程有所關聯的人,若是高典司再如此說,想必下一個死的就會是你!”
“能痛快地死,也總比在這煎熬著強...老朽本還擔心關王會不會去救陘子關,這下好了、就算關王現在立刻出兵,也來不及了...
哎...李郎令,你也是沒那個福氣,若你當時沒被公孫郎令擠掉安撫使一職,恐怕你此刻、正也在懷遠吃香喝辣,便不用與我等一同擔驚受怕了...”
...
這廂在右排低聲互議,那廂在左排已經由後向前地傳起了血書...
一塊絹布上,密密麻麻地用血寫滿了名字,公孫礽叔顫著雙手接過,而後肯定地看了一眼前方跪地的瑾王...
“陛下!老臣公孫礽叔..有表啟奏!”
緊跟著他身後的一眾公卿皆立笏齊道:“陛下!臣等有表啟奏!”
葉宏停了他嘴裡默念的祭文,拿眼向後瞥道:“今日乃祈國平戈的祭天大典,諸公有表、不妨明日再奏...”
“陛下,事關大梁計,請陛下容稟...”
葉宏抬了抬手,姚順躬身將他攙起,冕冠的流珠隨著他轉身的動作左右搖擺...
“公孫丞相,若是你再議廢黜太子之事,那朕、可容不下你了...”
“陛下!”公孫礽叔伏地一拜、“陛下,就算老臣今日被陛下賜死,老臣也要說!
太子年幼、無賢無德,實在難以服眾...前幾日占台司夜聞雪雷,占卜觀天乃得‘稷亡’二字...請陛下為大梁國運、廢黜稷太子,以保我大梁萬世基業...”
“懇請陛下廢黜稷太子,以保大梁萬世基業!”眾臣齊呼...
兩側的禦龍衛見此、紛紛拔刀,將刀刃齊架在了左側眾臣的脖頸上...
張繯將老公孫拖起的血書,呈遞給葉宏...葉宏隻拿眼一掃,便將這血帛扔了下去!
“怎麼?若是朕不廢黜太子,你們便要焚詔造反嗎?”
老公孫完全不懼頸上的刀刃,一臉英勇地道:
“陛下,我等乃是陛下的臣子,斷不會做出謀逆造反之事,可如今天下大亂、叛黨橫行,臣等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梁國的大好河山、落入賊子之手...
陛下若一日不廢太子,那眾臣便一日不可齊心,到時賊未至而家先散,請陛下三思啊...”
“左公孫,你放肆!你這是在威脅陛下嗎?!
你公孫家好歹也是廬陽貞氏的屬族,你不感念前丞相的提攜、不好好輔佐太子也便罷了,如今竟還敢在陛下的麵前口出狂言、欲要廢黜太子,當真是大逆不道!
陛下,公孫礽叔煽動朝臣、妄動國本,實在該殺!”
高典司又肘了一記李彥,“郎令大人,我們該站哪一邊?”
“哼,兩隻老狐狸...他章北銘哪會有那麼好的心去替太子說話,隻不過南地民變,今歲襄王無法北上,若是襄王在此,你看他章北銘又會如何說?”
“郎令大人,你這說了等於沒說啊,咱們到底該站哪一邊啊?”
李彥眯了眯眼,“哪邊也不站,站天理、站明君...”
、
葉宏深陷的眼窩兒裡仍精光不減,他看著跪在下側的瑾王、深緩道:“啊...朕明白了,原是你想做這太子啊?”
瑾王葉穆吊眼懸鼻,頦下唇上均已蓄起了短須,他將臉一抬,雙眼視地、
“若是能為父皇安撫朝臣、掃清兵戈,那兒臣當仁不讓!”
此話一出口,立時讓章北銘黑了臉,他身後的朝臣也均是嘩然一片...
“哈!...真不愧朕的好兒子,朕放你在外多年,竟是把你放成了孽!好啊...能煽動公孫家屢次為你出頭,當真是本事不小...來啊!將這些叛臣賊子給朕拿下!”
‘咻咻咻’...隻見從祭台的兩側齊下羽箭,將禦龍衛全數射倒在地!
京衛府叢敏、立身一呼,紅翎盔應命持矛跨階,將這一縱祭台嚴絲圍堵...
張繯閃身躲過數支羽箭,他兩手攢刀、護在了葉宏身前...
“大膽叢敏,陛下在此、豈容爾等宵小放肆?!龍營的護衛何在?”
叢敏搭笏笑道:“得罪了陛下,您的禦營和龍營..剛剛已經都不在了...”
“你!叢敏、你瘋了嗎?陛下待你不薄,你這是造反!”
叢敏上前將葉穆扶起...而後躬身對他一拜...
“良禽擇木而棲...陛下除了被廢的福王以外,當屬瑾王最為年長,實是人心所歸、更是天命所歸,本府君奉勸張統領一句,還是識時務的為好...”
葉穆得意地理了理袖擺,高聲道:“父皇,若是您當年肯立本王為太子,那兒臣便不會有今日之舉了...哎!如此、真是叫兒臣萬分羞愧呀...爾等還不快請陛下回宮?”
“哈哈哈...”葉宏扶著張繯的手臂笑起,他邊笑邊在張繯的手臂上重握了幾下,而後將張繯向後一推,眼角餘光中已向張繯表明了其中的含意...
“葉穆啊葉穆,你算什麼皇子?你不過就是一賤婢所出的逆子,若不是朕顧念你身上還有一絲皇家的血脈,朕早就發配你去開礦了!
如今你想做太子?做夢!無詔無立、無璽無旨,你算哪門子的太子,啊?哈哈哈...
你們,還有你們...還有諸位的將士!你們該替朕,牢牢地記住他這張臉,此人、乃是千古不容的亂臣賊子!!”
葉穆被戳到痛處,陰戾之相儘顯,他一把抓過身旁的鐵矛,跨階直衝、一臂前刺,就將鐵矛插進了葉宏的腹中!
“陛下!!”姚順憤紅著雙眼,“你個逆子!老奴跟你拚了!”
‘噗呲’鐵矛抽離葉宏又插進了姚順的腹中...
“一個閹人、也敢罵本王?你倒是罵啊?!”
姚順手握著鐵矛,嘴角流出的猩紅將細抹的白粉染儘...“畜、牲..你不得、好死...”
葉穆好似瘋了般,頂著鐵矛向前奔跑了數十步,而後將姚順推入了烹燃的祭鼎中!
眾臣皆麵露驚恐,就連公孫礽叔也被驚地癱坐在了地上...弑君?弑父?他怎敢如此?他葉穆怎會是如此的大逆不道之人?!
葉穆抬著鐵矛,一一掃過跪地的眾臣...“還有誰、要罵本王的?來呀!”
眾臣皆低頭、麵色各異...
叢敏上前探了探葉宏的脈息...“殿下、陛下舊疾突發,已然崩世,臣等悲矣...然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正值庶程叛亂,臣,懇請殿下繼承大統,以固我大梁河山!”
章北銘眼下思擺,第一個帶頭呼道:“老臣、懇請瑾王殿下承統!”
緊跟著公卿們也都紛紛呼道:“懇請殿下承統...”
葉穆得意地仰天笑起,“承蒙諸位賢臣的抬愛,小王不才,就勉為其難吧...
如今正是同仇敵愾之期,為防軍機外泄,朕,特地命叢府君為諸卿在宮中安排了住所,叢府君、還不將諸位公卿都請過去?”
叢敏躬身應命,而後一揮手,紅翎盔就舉著鐵矛將眾臣公都‘請’了下去...
“臣叢敏,恭賀陛下心願達成...”
“誒?叢府君,你我何故如此客氣?此次能一舉成事,叢府君當屬頭功...”
“臣不敢...”
葉穆滿足地歎出一口氣,而後將雙袖向後一背,“眼下還不是高興之時,你速派人去東宮和皇後處,該如何做、你應當清楚...”
“是,陛下、臣明白,那...睿凝公主?”叢敏的眼中泛著迷光...
葉穆掃刮著唇上短胡笑起,他抓過叢敏的官袍近前...
“叢府君如此費了心力地來幫朕,不就是為了葉貞嗎?朕答應你的,自是不會食言...
如今大事已成,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啊?哈哈哈哈...”他二人一副猥相地笑起、
叢敏掃過被抬下祭台的葉宏,突止了笑容、“不好!陛下方才可曾見到了張繯?!”
葉穆也一下子僵停了臉,他猛地前後看了看...
“壞了!方才隻顧著看那老皇帝,竟沒有注意到張繯,叢敏、你速速派人去追,絕不能讓他逃離皇宮!”
、
安京城外、西山彆院,葉貞身著一件白狐長裘,立眼望著天邊的斜暮橘陽...
“皇姐...”一肉乎乎圍著絨帽的小男孩兒摟在了葉貞身前...
葉貞笑笑,蹲下身子給他拍了拍衣上的浮雪...
“稷兒又是去哪兒玩了?是不是...去後園的鬆林裡了?”
葉稷鼓了鼓嘴,任著兩個小肉手在葉貞的掌中揉搓著,“皇姐怎麼什麼都知道?怎麼每次稷兒去哪兒玩,皇姐都知道?”
“皇姐當然是看出來的呀,你看這天上又沒下雪,而稷兒的肩上卻是掛了好多雪,那多半...就是比稷兒高的地方灑落的殘雪...而這彆院之中大多數的東西你都見過,唯有那後麵的小鬆林,稷兒的宮中沒有,皇姐說的可對嗎?”
葉稷嘻嘻地笑起,“皇姐說的什麼都對,皇姐最聰明了,要不然父皇也不會從皇姐一出世就賜給了皇姐睿凝的封號...
那皇姐、你可不可以告訴稷兒,父皇為何要把我們和母後連夜都送到宮外來啊,稷兒想安京了、想回自己的宮裡,稷兒的園子裡還有一對兒仙鶴等著稷兒去喂呢...”
葉貞深歎了一口氣、撫了撫葉稷的頭頂...
“稷兒,過了今歲你就年十一了,皇姐從前總想著讓稷兒能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長大,可是稷兒...你畢竟是太子,將來更要擔負起治理國家的重任...
從今以後,稷兒便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隻知嬉耍玩鬨,要好好讀書、要心係天下,將來好做一位明主...”
‘嗙!’彆苑的大門被王大通重闖了開,他撲通一下就跪在了葉貞的身前...泣不能語...
葉貞手扶著葉稷慢慢起身,她見王大通如此、似是猜到了什麼,但又不敢去想...
錦蘭見葉貞搖身不穩,便趕緊和曼丹扶住了她,曼露和曼瓊則是將太子抱進了屋裡...
“公主...陛下、陛下他...崩了!”王大通直接泣伏在了地上、
葉貞突覺一陣眩感,作勢就要向後倒去,幸得曼丹和錦蘭用手臂搪住了她...
“怎麼會?...父皇昨夜還好好的,還說過幾日便會來接母後和稷兒回宮、怎麼會?”
“公主、千真萬確,是瑾王、是瑾王用鐵矛當眾刺死了陛下!”
葉貞一下子跪在地上抓起了王大通,“葉穆?你是說葉穆?”她難以置信地恨道、
“是,公主,張統領親眼目睹...公主,此時還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得快走,何峰和統領已經去備馬車了,現下瑾王正全城緝拿公主和太子,若是他們發現城內沒有,便該向城外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