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雷 情思掛眼(1 / 1)

塵關 原丞陽 5415 字 10個月前

安京·凝熹宮

沙沙昏暗的雪夜,忽有一道光閃劃過夜空,緊跟著一聲霹雷的轟響,將已經睡下的葉貞驚醒...

她緊握著被頭坐起,“錦蘭?”

錦蘭在聽到雷聲後,便快步向殿內趕,因為她知道公主最怕的就是打雷,也不知這隆冬臘月、從哪兒來的這麼一聲驚雷...

“公主,奴婢在呢...”錦蘭將幔帳拉起、

“公主,嚇著了吧?”

又是一聲轟鳴,葉貞又緊了緊手中的寢被...

“姑姑,這是雷聲嗎?”

“是,公主,剛才殿外打閃了,奴婢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冬日裡的響雷...”錦蘭邊說,邊給葉貞輕攏了攏被腳...

絲滑的長發自肩膀滑落,葉貞抬手揉了揉雙顳...

“姑姑,本宮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的...”

“公主是因為..南邊的戰事,還是...福王?”

蚊聲輕歎、藕臂撩衾...白皙的腳麵步步輕陷在鬆軟的鵝毯裡...

葉貞立在窗前,看著籠燈晃映的簇簇飛雪...

“姑姑可聽過一句俗語?叫做雪夜驚雷、刀兵四起...”語氣悠悠,但不難聽出其中的愁緒、

錦蘭上前為葉貞展披好寢袍...

“公主,那些俗語都是占台司瞎說的,奴婢也曾聽過這個說法,但說的卻是冬月響雷、刀兵四起...

俗語之言不可儘信,郭大令近日頻有捷報傳來,想來民變一事就快平定了...”

葉貞輕鎖著眉間、凝眼觀雪...

“民變一事本就無需擔心,說到底終是一群烏合遊勇、難成大器,可閔東來不出兵平叛、倒是蹊蹺的很了...”

“公主為何如此說?”

“樾曦的國力如何、你應當知曉,他們哪裡來的財力和兵力竟不顧亡國的危險、渡海北上?

湯良民變、朝廷的督查使下不到懷海,實際的戰況全憑閔東來的飛鷹奏表...

東地的譚崎雖嘴上說已遣了人從東域入懷海,可都過去這麼久了,卻是依然毫無半點的消息...”

“公主是怕?...”

“福王未死、如今下落不明,而那玉枯草又與福王和樾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本宮隻怕、這其中必有勾聯...”

又是輕聲的一歎,“父皇實不該..此時去激惹關家...”她說著不覺又抬手揉了揉顳角...

“公主,您累了...還是早些就寢吧,陛下雄才大略、奴婢想陛下如此做,當是有陛下的打算吧...”

葉貞微微搖了搖頭,“魯茂公多年未涉足朝堂,如今才剛被重新啟用,就領了如此大的差事,本宮隻怕他..拿捏不好這次出使的分寸...”

錦蘭搭起葉貞的手臂,將她扶坐在榻上,“公主無須太過擔心,豐州有安大人在,而且..還有影雪...”

葉貞暗垂了下眼眸,“且行且看吧...關王府向來不用豐州以外的奴役,隻怕不會太過順利...”

她說完便背對著錦蘭緩緩躺了下去...錦蘭見此,又重新掖好了寢被,而後悄聲退出了殿外...

一張畫像自葉貞的枕下展開,她借著明珠的光暈、單指掃過畫中人的眉眼...

“若你隻是個遊方的大夫,該有多好...”

盛建二十九年,冬,歲末二十九、

被貶冥州庶人程於濱州自立為王,聯合懷海閔東來、率領九萬大軍,攻打陘子關...

與此同時,兵司大令郭閾平叛入湯良腹地,慘遭東地譚崎變節迫害,致使古蘭路五洲兵馬全數折損...

同天,朝廷接到了懷甘的飛鷹奏表,嚴闊奏稟、呼國齊結了十五萬大軍、再次前壓梁國西境...

當真是應了葉貞所擔心的那句俗語...‘雪天響雷,刀兵四起...’

孝安帝葉宏一日之間似是又老了十歲,他橫臥於正德殿的龍案後,額頂著一塊涼帕...

“陛下,臣認為當務之急應是儘快抽調古蘭路兵馬趕赴陘子關,否則一旦陘子關被攻破,那安京、則危矣...”

“陛下,老臣也認為應先解陘子關之急,古蘭路尚存兵馬逾六萬,閔東來一向擅作水戰,老臣想,此六萬精兵應足以應對他二人的叛軍...”

“不可!剩餘的古蘭路兵馬乃是負責安京的防衛,若此時調入陘子關,萬一再有叛黨來襲,那到時安京、豈不是更加危矣?!”

“陛下,如今隻有懷遠未起戰事,且今歲的鍘騰已元氣大損,想必一時三刻定不敢前來進犯,臣提議、即刻調北關封軍,趕赴陘子關...”

“臣附議、”

“臣附議、”

...

隻見這殿前跪了一地的臣子,分彆以左相公孫礽叔和右相章北銘為首...

公孫礽叔未發一語,他臂搭著象笏、沉臉觀地...

葉宏翹著眉角、瞟了他一眼...

“公孫丞相,你都跪了半個時辰了,怎的一句話也沒有?你有何高見?說與朕聽聽...”

公孫礽叔向上看了兩眼葉宏,而後抿著嘴向上提了一口氣,雙手將象笏立起、

“陛下,依老臣之見,此次不管是湯良民變、還是閔東來和譚崎叛變,均因國本不牢所致,古禮有訓、皇室大宗應以立長而順天德,若長幼無序、則必起刀戈...

臣,公孫礽叔冒死上諫!廢太子、而立長皇,則天下之亂平矣!”說罷一記伏地大禮...

眾臣子聽後、紛紛嘩然互議...

公孫身後的一個老臣也立笏附道:“陛下,公孫丞相所言極是,太子乃國之根本,稷太子年幼、不足以堪當大任...”

章北銘怒伸兩指,隔空戳著老公孫道:“左公孫,你這是曲解古禮,以下犯上!

古禮所訓之長,乃是嫡長,而非你口中的長幼之長,太子乃是陛下與皇後的親嫡、出身尊貴,豈是你這等迂腐可議?陛下、左丞相妄議國本,實有趁機擾亂朝綱之嫌!”

老公孫身後的又一臣公立笏道:“陛下,不管古禮訓的是嫡長還是幼長,就眼下的局勢而言,確因太子年幼而人心浮動,臣願一死以諫、廢除太子!”

“臣附議...”

...

葉宏手捂著涼帕,哼歎道:“朕宣諸公前來議的是戰事,你們可好、竟趁此諫上了太子...朕看你們倒是足夠年長,怎麼、立你們為太子啊?”

眾臣馬上叩頭伏地,“臣知罪、請陛下恕罪...”

葉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這些老臣揮退...

“姚順,去起朕的飛鷹去懷遠,讓朕新封的鎮北大將即刻領兵南下,趕赴陘子關...”

“是,老奴遵旨...”

厚羽飛鷹振翅雄展,一路翔北...出殿的眾臣遙望著飛鷹,又是一番議論...

“李郎令,你說關王這次、還會不會出兵去救陘子關?”

“不好說呀...今時不同往日啊...”

“此話怎講?老朽愚鈍,還請郎令大人拆解一二...”

“哎...你看那關家的少將軍雖是晉升了二品官職,可他那官籍卻是在京的...

這麵上看是陛下皇恩浩蕩、賞識關家,可實際卻是陛下不動聲色地將關家的一半兵、都劃給了朝廷...要換做是你,你該如何?”

矮瘦的黃臉老臣、雙眼一瞪,“郎令大人的意思是...關家要反??”

他說完忽意識到有些失言,便趕緊捂著嘴,左右瞧了兩下、

“李郎令快與老臣說說,你不原也是安撫使臣、參與謀劃了嗎,你定是知曉陛下這其中的用意...”

李彥站在映天的長階上,抬著眼皮重歎了一口氣、

“陛下哪有什麼用意,陛下這是在賭啊...賭他關家祖輩的忠義,更賭他關家的父子情誼...

這聖旨、若是他關家接了,那便是等於是自削兵權;若是他關家不接,那便是謀反叛亂、自毀祖訓;

若是他關震兩者都不選...那便隻能殺他的親兒了,如此、他關震也就失了嘴裡的獠牙...

無論如何,這盤棋、都是他關家輸...”

“誒呀,陛下真是高啊,連這種法子都想的出來,真不愧是陛下!”

“一個前朝的守將被封為新朝的王,本就遭了不少忠義之士的口誅筆伐...

好在那時的關家是在抗擊鍘騰,而未參與皇權的搶奪,這些文墨之人也便就此作罷...

如今叛亂頻起,是忠是奸、就看他關震如何選了...”

李彥回身、看了一眼還在高階上爭得麵紅耳赤的兩個丞相,搖頭道:

“叛敵當前,竟還為了一個小兒爭論不休,大梁無望啊...”

...

豐州·擷嵐閣

琴茵疲憊地坐於鏡前,由小婉服侍著卸了一身的環佩叮當...

“今日...他還沒來嗎?”

“回小姐、沒有,這懷遠的王親貴戚、大將輔臣都來了個遍,可就是沒見到那個少將軍的身影...”

“想來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還在調養吧...”

“小姐,您說他關家的人怎麼個個都那麼狠呢,父親打孩兒的奴婢見過,但沒見過用麻鞭打的,那得有多少的鞭刺,想想都疼...更狠的是,那個少將軍居然還往他自己的身上捅刀子,小婉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喳喳喳...’一串靈脆的冬雀聲自閣簷響起...

小婉請示了一眼琴茵,在確定房外無人後、將門閂插起,而後打開了窗戶...

一蒙袍覆麵的黑影,在窗外左右打量後翻窗而入、“百笛見過小姐...”

琴茵自鏡中看了他一眼,“事情進展的如何?”

“回小姐,屬下失職,未能將孟普父子置於死地...”

“百密終有一疏...誰也想不到、那個鐵麵竟能為保孟普父子,而插刀換命...”

“都是屬下謀劃不周,屬下本想利用孟普的脾性,借他親兒孟五大做文章,從而迫使孟普自裁謝罪、卻不成想...哎、少主,如今這關小兒屢壞我等大事,是否將其...”百笛邊說邊做了殺的手勢、

琴茵向後斜掃了他一眼,他立刻就將頭低了下去...

嫩澤纖腕、蔥指柔節,琴茵依次摘下撫琴的護甲...

“你殺了他,隻會讓關震失了刨人的利爪,更加畏首畏尾...

如今天下已動,整個大梁的經濟命脈全集結在懷遠,關震有兵有權、現下又有了滿地的銀錢,你該做的,應是如何去說服關震、莫要失了此次的良機才對...

至於他小兒的命,隻怕蕭家早就幫你盯上了...”

百笛雙手抱拳、露麵的眼中佩光精閃...

“小姐真乃神女降世,不過才入豐州幾日,就已將局勢看得如此透徹,百笛尊佩!”

“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殺人,你多殺一人,暴露的風險也就越多一分...”

“是,百笛謹記小姐的教誨...可如今、孟普未死,關震又極重孟普的諫言,他處處與屬下作對,屬下隻怕...”

琴茵轉身、拖著深棠的鎏金裳裙緩步走到百笛身前...

“你可見過這個嗎?”

隻見一通體冰種、瑩中飄翠芯兒的玉鐲現於百笛眼前、

百笛賞動著雙眼,“這玉鐲...當比昔日皇帝、賞給已故王後的還要好!”

“不錯、懷遠苦寒,諸雄猛將為保葉家的天下、甘願拋顱舍命,可如此大的功績...卻連這種不算上等材質的玉玦、都未曾佩戴過,那豈不是叫人寒心?

你且看擷嵐閣的這些賓客們,不乏京中的高官貴戚,他們所佩的、可要比這鐲子的玉還要好很多呢...”

百笛又是一拜,“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辦,小姐聖光靈心、百笛甘願忠奉左右!”

琴茵揮了下纖腕...百笛弓身、翻窗退去...

小婉雙手接過琴茵手中的玉鐲,放在了飾匣裡...

“小姐,老夫人為何要如此的大費周章?直接殺了那關震不就好了?”

琴茵揉轉了兩下酸臂...“你不明白,母親要的...不是死幾個人這麼簡單...”

閣窗被重新支起...琴茵任著冷風、拂吹鬢擺...

情思掛眼卻又含憂苦,一改方才的深城麵孔...

“小婉、去告訴小雪,隻做好她宮中的影雪便可,不必再去探究那人的樣貌了...”

“小姐,您不是說他可能...”

“不會是的,他那樣的人,又怎會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