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絨襖、深呢袍,一件一件擺在了地上,直剩一套白色的裡衣...
簷上的浮雪隨風灌進關恕的身體,竟是說不出的寒冷徹骨...
比牛還壯的廣青兒已經散開了手裡的麻鞭,在他的映襯下,此時跪地的關恕就如同一隻病弱的羔羊...
年沛一下子就跪到了關震的案前、“王上,還是讓老奴來吧...公子他、受不了啊!”
關震單眼瞄著劍身的鐵花,又吹了吹...
“阿沛的鞭子,我兒怕是早就挨膩了,我兒如今、已是住過皇城的人了,阿沛、你配不上嘍...”
“王上,老奴、”
關震斜著眼,瞟了一記年沛,年沛隻能把話硬咽了回去,而後閉起眼,將臉扭在了一旁...
“六公子,得罪啦!”粗喇的嗓子,蒲扇的肉手,廣青兒撐起的鼻孔吭冒著白氣...
‘啪!’
‘啪!’
‘啪!’
三道血檁立時綻裂在關恕的身前,白色的裡衣緩緩從抽離處向外蔓延著鮮血...
拳握的青筋、忍耐的顫抖,分不清是汗還是淚的水痕、順著鐵麵的頜沿處滴下...
關恕愣是一聲也沒出!因為她知道,如果吭出了聲音,那等待她的還有三鞭複三鞭...
果然,關震叫停了鞭打,但這還沒完、他又拍了拍手,而後由一隊兵士拖著一排婦人走了上來...
“跪下!”
“救命啊大官爺,求求你了,放了我們吧...我們什麼壞事也沒做啊...放了我們吧...啊啊啊...”
這聲音?似是、在哪裡...聽過?
“娘,小女不想死,小女還沒有和辰哥哥學到醫術呢、娘...嗚嗚...”
關恕猛一回頭!...
這些人,正是她在琬州廢宅時收治的那些病人,其中還有打她耳光的那個惠嬸兒一家!
鮮血印到膝裳,她不顧身前的鞭傷,爬跪到關震的案前...
“父王,兒臣錯了、兒臣真的錯了,求父王開恩、放過她們,兒臣求您了!”
關震的眉頭向上一努,屈眼看著關恕道:
“孤打你,你不為你自己求,反倒連爬帶滾的替她們求,她們是你的誰啊?孤看你還真是死性不改!...殺、”
“不要!!”
。。。。。。
明晃的寒刀、潑揚的殷紅...排映在關恕閃動的瞳孔...
她的耳中嗡鳴作響,愣怔著直眼..頹坐在了地上、
...
“父王..您這是為何?難道兒臣、做得...還不夠好麼?若您覺得兒臣不好..不合您的意,那您大可以殺了我,何必...要殺她們?”無力的輕輕、哽愴的喃喃...
年沛拉著廣青兒退了下去,那些屍身血水也被利落地處理乾淨,仿佛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兒啊...你錯了,他們不是孤殺的、而是你殺的...
孤隻是叫你去探嚴闊,可沒叫去你探琬州和皇城啊...你不是救過她們的命嗎,那孤現在讓她們替你償命,又有何不可?”
關恕悲搖著頹首,“不、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鐵寒的冰涼抵在了關恕的背上,“轉過身來、”
關震手握著鐵劍又緩緩指到了關恕的臉上...“忠義仁表?看來我兒是露了真容了?”
關恕沒答話,她原本十五之時就該摘了這鐵麵,可巫師卻又說她麵相不吉、八字過剛,乃是克尊克祖的不詳之人,於是關震就責令她今生都不得以真容示人,否則就毀了她這張臉...
毀就毀吧,連那‘七色花’都喝了,還差這一張臉麼?
“咳咳咳、咳咳咳...父王...”一唇白灰麵的男子,被人攙到了門口...
關震忙把鐵劍收起,直起了身子,“忌兒?你出來作何?隆冬臘月,你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關忌手捂著一方棉帕,身披一件齊腳的棕絨大氅,他揮退了府奴,彎身拾起了關恕擺在階上的衣袍...
“父王,咳咳咳、您這是作何?恕弟才剛回來,您怎的又罰他跪?”
關忌說著,便把手裡的衣袍披在了關恕肩上,他轉過身一瞧,不禁手捂著棉帕狂咳了起來...
翻著肉的鞭傷、淬著紅的血衣!
“恕弟,你這...”
轉而忿忿地看向關震、“父王,您怎能又打恕弟?恕弟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居然還下如此重的狠手!恕弟,走、跟王兄回去,王兄命人給你治傷!”
關恕攢住了關忌拉她的胳膊、
“多謝王兄,王兄還是回去吧,恕看父王..還尚有一刑未用呢...”語氣飄飄、目不聚焦,說到最後竟哧笑了一聲、
“你大膽!你這是何態度?你還真把你自己當作二品大將了?!孤告訴你,彆說是你、就算是葉宏親自來了,也彆想從孤王的手上、分走一個兵!滾!”
關忌邊咳、邊把關恕從地上連拖帶拽的扶起,遠處站著的年沛一見,趕忙帶著府奴跑了過來...
“公子,您還能站得住嗎,老奴命人抬著您吧...”年沛伸手,暈紅著眼圈兒替關恕把衣袍係好...
“恕沒事,就三鞭、還能挨得住...”
“如何能挨得住啊公子,廣青兒不比老奴,他那一身的蠻力,下手沒輕重!公子,讓大夫來瞧瞧吧,可彆打壞了肺腑啊...”
“是啊恕弟,你這般如何能行?今夜去王兄那裡,王兄讓人照看你...”
“今次又是王兄替恕說情,恕在此謝過王兄...”
關忌忙向上又攙了攙關恕,“恕弟,你這是作何?你我是兄弟,何來謝這一說,父王他...就那個脾氣,恕弟、你可千萬彆記恨父王啊,咳咳咳、凡事還有王兄在,王兄替你作主、咳咳咳...”
“王兄回吧,你的身子受不住這股寒氣,恕的傷、恕自己知曉,無礙的,年叔、讓王兄回吧...”
關忌捂著棉帕虛喘著,他那鼻腔裡隻要一過冷氣,便會咳喘不止...
“恕弟,你當真可以嗎,你那園子裡冷冷清清的...去王兄那吧,王兄能照顧你...”
關恕搖了搖頭,“恕真的沒事,王兄請回吧...”
年沛一躬身,“世子殿下,您回吧,若是您再有個好歹,那王上他...
這還有老奴呢,請世子殿下放心...”年沛說著便換下了關忌,將關恕的胳膊架起,作勢便要走...
“年叔、我的絨襖呢?”
“什麼絨襖啊公子,您快回去治傷吧,您想要什麼皮料的絨襖,老奴明日全都如數給您送過去...”
關恕少見的有些慌神,她忍著鞭疼、將胳膊拿下,回身去尋...
一眼尖的府奴見此,立刻將階上的黑襖拾起,小跑著送了過來...
“呦,是老奴疏忽了,公子一定是覺冷了,快給公子披上、”
暖襖團身,但也未儘心底的冰涼 ...她對著關忌行了一記頭禮,便由年沛攙走了去...
一個小巧的身影隱在對麵的廊下,悄無聲息地觀瞧著一切...待關恕走後,翻身一閃,便消失了蹤影...
、
“年叔、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若我未曾去過琬州,那她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關恕支走了關忌,是想來親眼看看剛才被殺的人裡,是否還留有活口...
她被年沛攙著,一一摸過她們的脖頸,一一將沒閉上的雙眼撫合...
“噗...”一口鮮血、竟毫無預兆地從關恕的嘴裡噴了出來、
“公子、公子,咱們不想了,老奴明白公子的心,這些都不是公子的錯,老奴求您了,咱們回去吧...”
年沛顫著袖子給關恕抹著噴在鐵麵上的鮮血...
他雖看不見關恕是怎樣的表情,但他知道,公子的心比那些女子的還要軟,公子這樣被王上所逼,他的心裡如何能承受得了!
當下便命人將屍體全部抬走,攙著關恕回了她的素園...
、
“年叔,今日可曾有過一個姑娘來找你?”
“有,公子,老奴正想著和您說呢,老奴已將小雪姑娘安置在了客房,您也知道咱府上的規矩...老奴琢磨著明日去彆的府上看看,給她尋個活計...”
“不必了,過幾日我帶她回鎮北,今夜..先讓她來素園伺候吧...”
年沛愣了一下、這還是公子頭一回主動要人伺候...他麵顯欣喜地道:
“公子,您終於知道使喚個下人了,老奴馬上就命人給您傳過來...”
、
曲徑小路,雕牆浮門,兩排金翠交替的冬竹向內延展著一方不算闊氣的院子...
武架橫牆、兵器琳琅,迷樁蓋雪、高低映牆...
小雪不斷打量著院內的擺設,慢挪著腳步看著房前的府奴進進出出...
“誒呦,小雪姑娘,你可來了,公子正在裡麵等著你呢...”年沛一見小雪,便提著袍裳從階上迎了過來...
小雪一揖禮,“大掌事,這是?”
年沛拽著小雪的衣袖,邊說邊往房門走...“年伯跟你說,你可是修了大福氣了,咱們六公子可從來沒親點過哪個奴婢伺候他,你是頭一個!
咱王府的規矩等年伯日後再與你講,今夜你隻需聽公子的,好生伺候,到時少不了你的好處...”說完一用勁,就將小雪甩進了棉簾內...
山水的屏風後,熱氣蒸騰...剪刀、巾布、烈酒,一應俱全...
一清秀又帶著幾分儒雅的小廝,正一手拿著水巾、一手替關恕慢慢揭開粘合在傷口上的袍布...縱然他已經很輕、很小心,但還是能聽見關恕的隱隱哼嘶...
“公子,您這是怎麼了?您沒事兒吧?”小雪捂著嘴上前、
那清秀的小廝聞聲轉頭,不禁皺了下眉、
“你是何人?怎的不經通傳就擅入將軍的房內?”聲線悶悶的,好似嘴裡懸了個罩一般,但這語氣,卻又帶著十足的軍營味兒...
“單靖,她是我叫來幫你的...你自己、弄不完...”闊嘴的麵下、涔汗涓流,關恕手掐著桶沿,雙膝顫抖...
單靖咬了咬唇,又拿著巾布在浴桶裡投了一把熱水,而後儘數擰在了粘連的衣袍處...
“將軍,您再忍耐些,就快好了...
你還傻站著作甚,還不快過來幫忙?”單靖不善地看了小雪一眼...
燈盞聚攏,圍在關恕的身前,關恕費力地拿過銀針,扒挑出一根麻刺、
“看見了嗎,就像這樣,勞煩你們二位,將這幾條血檁中的麻刺都挑出來...”
單靖握緊了單薄的雙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將軍、阿靖替您不平!阿靖去找王上理論!”
關恕擺擺手,她是真的沒有那麼多說話的力氣了...
“快挑刺吧,你一個姑...孤身的小夥子,去找誰理論?快弄吧,否則今夜,你們都彆睡了...”
單靖咬了咬牙,含著氣、依照關恕的吩咐扒挑了起來...
小雪則對著火光,邊尋著麻刺,邊眼下思索...她見關恕的衣領被汗水打濕,便投了一塊巾布說道:
“公子,小雪看您出了好多汗,您把麵具摘了,小雪給您擦擦臉吧...”說著就要上前,
關恕一側頭、單手就定住了小雪持巾的手腕兒,珀色的瞳孔直逼小雪顯驚的雙眼...
“你三番五次地想看關某的模樣,究竟所求為何?出去、這裡不用你幫忙了。”說完便給了單靖一個眼色...
單靖也不知為何,自打小雪一進來,他就看她哪哪兒都不順眼,現下讓將軍攆出去了更好,當下便拽著小雪的袖子,把她又甩了出去...
“公子、公子,小雪不是故意的...”
年沛將她一拉,“彆喊,王府重地,豈容你在這裡大呼小叫?真是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丫頭,都進去伺候了,還能讓將軍給退回來,你們幾個,把她送回去!“
小雪陰了陰眼,轉而又一副無辜的表情,跟著兩個府奴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