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把衣袍脫了吧...(1 / 1)

塵關 原丞陽 4195 字 10個月前

關恕是將軍不假,可她卻是個女扮男裝的假將軍!

從前她雖也受封領銜,但並無真正的掌兵實權...

如今皇帝給了她一個如此大的官帽,那到時、她還如何能脫得了身?

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永遠都這麼幸運、不被人看穿真身...

況且...還有父王、

陛下這旨意擺明了就是要分關家的權,這哪兒是什麼封賞啊...這分明就是存了心、要把她給逼死!

關恕慢慢將上身直起,持禮道:

“承蒙陛下垂愛,微臣感激不儘,但臣,年歲尚輕、心浮氣躁,實不能擔此重任,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說完又是一拜、

魯念抻了下眼,佯裝著歎了口氣...關恕不接旨、是他和陛下早就料到的事...他慢慢俯到關恕的身側、緩道:

“將軍啊,老臣來時,陛下可囑咐了,陛下說您之前在宮中..就已據絕過一次聖諭,若今次再拒,那便是抗旨不遵,恐要擔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老臣的這副節杖,上可斃奸臣、下可刺逆黨,到時將軍、可莫要怪老臣無情啊...”

他這話雖是對著關恕所說,可說到‘亂臣賊子’時,卻是眼盯著關震、字字砸地!

“少將軍,關家世代鎮守邊陲、守護一方,可從來都沒有出過亂臣賊子啊...隻怕這罪名、將軍擔不起,你關家的列祖列宗更是擔不起...皇恩浩蕩,老臣勸將軍還是接旨吧...”

廣青兒岔著兩腿、架著兩支楞臂立在關震的身旁,他聽到魯念如是說,蠻喘著粗氣就要上前...

關震稍一側臉,一記斜瞪就讓廣青兒退了下去...他揚頭著對魯念笑道:

“魯茂公,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在這兒打著陛下的幌子來嚇唬孤的小兒,不臊的慌啊?”

魯念躬身一禮,“王上教訓的是,隻不過如此大的天恩給到少將軍,少將軍卻不知感念珍惜,老臣這心裡真是替少將軍著急...老臣一時失言,還請王上和少將軍勿怪...老臣還請王上勸勸少將軍,將這天恩接下吧...”

“哈哈哈...”關震氅袖一甩、“好!我兒英武,既能受陛下如此的厚愛,孤心甚慰!六郎、接!”

關恕伏在地上、忙轉了個方向,“父王、兒臣...”

“囉嗦!若你今日不接,恐怕這天下之人要說我懷遠關王妒子了、接!”

“是..兒臣遵命...”

而後又跪著轉身、抬手接旨...可就在這時,關恕的左耳突感到一陣疾風,她本能地向後一撤、

‘嗖...’一支粗杆鋼箭劃著關恕的鐵麵直插在了地上!

隨後一隻大手將她拽起,把她擋在了身前...

“護!”

‘磅磅磅...’一麵麵盾牌立時被整齊地摞起,將關震這一圈兒圍了個嚴實!

剛還麵不改色的魯念見此、也是一驚,而公孫楠華和其餘的安京官員則是被嚇得左右張望,紛紛直起身子,四下找庇護...

廣青兒早就衝了出去,重腳砸地,帶著兩隊兵向左追去...

事發突然,關恕被身後的關震拽著當了擋箭牌,她顧不得額上的疼痛,抽出輪車上的佩劍護在關震身前...

“報...啟稟王上,刺客已向東逃竄,趙將軍正帶人追趕...”

“報...啟稟王上,刺客一人單騎,混在客商的馬車內行刺,這是末將搜到的弓弩...”

關震一抬手,盾牌又齊刷刷地被撤下...他一手拽著關恕,一手拿過弓弩打量...

“是來殺你的?”

關恕拿眼掃著四周跪地的人群和空蕩的車馬,搖了搖頭、

“兒臣不知...”

忽地、前方右斜角的車簾一晃,又一支弩箭被射出,關恕舉劍橫劈,將弩箭擋去,而後掙開身子,縱馬追去...

....

豐州·關王府

清脆的馬蹄蹬踏著府前的大青石板路,兩座高起的樓闕向後引申著王府的正門..

沿路的兵將看見馬上閃著銀光的鐵麵,紛紛單膝跪禮...

“老奴參見公子...公子可安好?”一穿著樸袍的無須老丈,單膝向關恕見禮...

關恕將重劍背握在身後,單手將年沛扶起...

“年叔,您怎的在此?恕好,您呢?身體如何?”

“多謝公子掛懷,老奴也好,王上特意命老奴在此恭候公子...”

關恕望著府門後的通明燈火、不禁垂了垂眼,“父王他...”

年沛也緩收了臉上的喜色,低頭輕道:“公子,請吧、”

果然,該來的總歸會來...

一張大橫方案擺在書房的正中,油木地板上整齊排列著顆顆青銅鬆盞...

關震靠臥在案後,嘴裡邊哼著懷遠民調,邊屈著眼觀瞧著立架上的一幅畫...

房門大敞,廣青兒手握著一團麻鞭,立於階上...

關恕望此...腳步沉重,她將關震的佩劍雙手拖起,跪在了階下...

年沛踏進書房,弓身道:“王上,六公子回來了...”

關震向外抻了下頭,“人抓到了?”

“回父王,沒有...”

關震扶著氅袍坐起,接過年沛從關恕手上拿下的鐵劍,翻看了兩下、

“沒有?...那可就不妙了,一日未抓到,一日就得小心提防...六郎?”

關恕抬眼,見關震正笑著衝她招手...她不禁渾身一凜,這個笑容她太熟悉了...

“來、離孤近些,孤給六郎看幅畫兒...”

上階又跪於門口,隻見一猛虎圖現於眼前...一隻被夾斷右腿的成年虎、幾隻嬉耍玩鬨卻不知道危險在頂的小幼虎,一、二、三...六?

關恕倏地睜大雙眼!...這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如此的諷刺父王,這是父王的大忌,難道那人不要命了嗎??

關震本有五子,大子關慈,十三被雷劈死;

二子關懸,十二落水溺死;

三子和四子便是陘子關陣亡的關恩與關忠;

五子關忌、天生體弱,不是哮喘、就是盤疹,幾乎每隔幾年就得到鬼門關晃上一圈兒;

再算上她這個假兒子,可不剛好就是六個嗎?

而那斷了腿的成年虎更是不必說,就是眼前這為了救她、而被敵方大將砍了右腿的父王...

十二歲那年她做輕步兵衝鋒在前...

十二歲、恐怕整個大梁也找不出一個十二歲的新兵,可父王就是硬逼著她,去遞籍納了營...

武是練了,寒冬酷暑幾乎沒有一日懈怠過,可練武和殺人,卻是完全的兩碼事!

前世見過屍體,今生也見過亡卒...可讓她親手去殺一個大活人,她做不到...人人口中的國仇家恨、她更是體會不到!

誰的仇?又是誰的恨?她連這個生她養她的家都喜歡不起來,又何來的恨?

她在前世之時曾問過素素,為什麼人死了以後,要喝孟婆湯?喝了的話、不就會將這一生所讀過書、所學過的事、所見過的人全都忘了嗎?那豈不是很虧?

可當她就這麼戲劇性地經曆過死亡又帶著記憶重生在另一個時代,她終於明白...

一個人若是帶著前世的記憶,是根本沒辦法在這輩子好好活著的...

她已不再是一張白紙,任人塗畫...

她有著原本的認知和思想,她的這些東西全都和這裡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片沒了根的飄葉,不管她如何的說服她自己,也沒辦法真正在這個世界裡,生根發芽...

因為她的根,不在這裡...

所以當她拿著長矛去對抗同為黃種人的鍘騰時,她總是留人性命...

可誰知一個敵兵,竟捂著傷腹從地上滾起,抬刀就要刺她的心...

她傻了...她甚至一動不動地等那人來刺,她想她的內心深處,應該是期待這麼一個結果...

‘噗!’一柄鐵劍從遠處飛來,直接插進了敵兵的脖子...離她不過就一步的距離,鮮血噴濺!

‘六郎,快跑!啊!!...’

一條蹬著戰靴的腿,滾到了她眼前...原是關震為了救她,而舍了兵器,才讓敵將斬斷了腿...

關震落馬,敵兵群起攻之,她抽出那柄插脖的鐵劍,擋在關震的身前連殺了十幾個人...

那一年,她病了,就如傳聞的那般,似是染上了邪祟,整夜蜷在角落裡,不敢閉眼...

吃什麼、吐什麼,隻要一想起,就會嘔吐不止...

後來關震找了好多巫師,夜夜在她的門口跳神,再後來,就鑄了這麼一塊麵具,日日掛在臉上,說是連帶三年,便可鎮邪...可有用無用隻有她自己知曉...

她逃不掉的,從她出生的那刻起,關震就給她規劃好了所有,也許、這就是她今生的命吧...

前世時,她曾羨慕過很多孩子,有親生父母為其規劃學業、事業,好讓其少走彎路...如今她也有了這樣的一個父親,可這代價、卻比用命來換,更殘酷...

生養之恩大於天,她不認也得認...更何況、那麼勇武強霸的一個人為救她而失了腿,這筆債,她得還...

聯想到今日下午那九張老虎皮,關恕已猜出,此畫兒應是出自葉宏之手...帝王之心,當真是隱深似海,她關恕萬不能及...

“皇城好嗎?怎的沒代孤留京赴宴啊?”

關恕忙把頭磕下,“父王,兒臣知罪!”

關震拿著巾布擦拭著鐵劍,他輕吹著劍身的浮土,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

“把衣袍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