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過王山狼刀來,嗚號披甲陣前排,
擂鼓戰氣心中湧,身牌卿書在胸懷,
挑戟馳疆四十載,壯誌未成卷須白,
誓與邊塞山河在,何懼敵虜西風埋。
...
豐州,作為曾經的國門邊界,不知有多少的文豪在此揮灑詩篇,此界碑上的這首《將軍賦》正是出自關恕的高祖,關萊…
時過境遷、經過這片土地上幾代人的浴血廝殺,現如今的豐州已從軍事重地變成了懷遠首府...
高牆聳立、壘固橫延,雕樓砌頂、壯麗威嚴…
城樓下重兵臨列、中門大開,文武持笏、整肅莊嚴...
兩麵蟒旗迎風掣展,一麵‘鎮國’、一麵‘懷遠’...
關恕望此、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緊了緊手中的韁繩…
“王上,前方似是少將軍…”右長諫封亭弓身對著輪車上的關震道...
關震閉著眼、靠坐於輪車之上,一頂銅爵玄冠將灰絲高高束起,髯接雙鬢、壽眉黑氅,隻這氅袍的擺下竟是缺了一隻腳...
他緩緩睜眼,舉頭眺望...光神餘目之間儘顯沉骨威霸...
“呦、還真是孤的六郎回來了...”說完一揮手,前方重軍列成的人牆,齊整整讓開了道...
關恕調轉馬身,行到琴茵的車旁,“琴大家、豐州已到,關某的父王現在城下,請琴大家在此稍侯,待關某上前見過禮,再為琴大家引薦...”
“有勞關將軍...”
關恕對著車簾輕頓禮,而後下馬整冠、理了理絨裳...
她又暗暗提了提氣,隨後疊掌伸臂,俯眼觀指,快步上前...
一記伏地大禮,“兒臣關恕叩見父王,父王千秋無期...”
關震未看跪地的關恕,仍是昂頭看向遠處...
“吾兒一彆三、四月,可安否?”
鐵麵下的關恕喘氣如蚊,“勞父王掛懷,兒臣一切安好...”
“嗯...吾兒好、孤就好,起吧...”
“謝父王...”
關恕起、秉禮退到關震的身後...直起腰身,文武見之、皆立笏向她齊弓禮...關恕又敞臂疊掌、回於身前,同回弓禮...
禮畢,左長諫安郢向後退了退,給她讓出了一身的位置...
關震兩手揣於大氅內,向琴茵的方向努了努,“那車下站著的女子可是琴茵?”
關恕躬在他身側,“回父王,正是...”
“封長諫、你請的貴客到了,去迎吧...”
“是,王上..”
琴茵鬥笠的垂紗自兩側掛起,左右城門分流的車馬一見,無不發出了‘哇’的驚歎...
若不是礙於重兵的驅趕和阻攔,恐怕這些車馬早就朝著琴茵衝過來了...
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女子,麵對如此隆重的陣仗和如此多的雙眼,仍能從容不迫,儀態恬雅...
“民女琴茵,參見王上大將軍,王上千秋無期...”琴茵款作揖禮...
關震笑麵抬身、向前虛扶了一把,“遠地苦寒、勞琴大家一路北上,辛苦...孤,腿腳不便,不能起身相迎,請琴大家勿怪...”
“王上客氣,民女能受王上所抬、為鎮北開城獻曲,又有少將軍的一路護送,已是民女莫大的榮幸...琴茵謝過王上...”
關震向後一靠、目視著琴茵哈哈笑起...
“佳人絕色、才情出眾,果然名不虛傳...封長諫已為琴大家備好擷嵐閣,請、”
琴茵又是一禮,而後由封亭引向馬車...行了數步後,她彷佛又想起了什麼,回身望向關恕...
“關將軍..會來聽琴茵獻曲嗎?”
關恕一頓,下意識地向兩側看了看,確定琴茵是在同她講話...因為這是這幾天以來,琴茵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她還以為是聽錯了...
闊嘴的鐵麵下抿了抿唇,而後拘謹地答道:“若關某無事的話,會去...”
笠紗滑落、將香容隱去,琴茵欠了欠身,而後由重兵護衛從側門進了城...
關恕小心地看了一眼又揣起袖口穩坐的關震,不禁納悶地心道,這琴大家已經入了城,怎的父王還坐在這裡?難道是還有貴客要來豐州?
身後的安郢似是看懂了關恕的心思,小聲在她身後道;“將軍,朝廷來人了...”
關恕恍然,原來如此...她還真以為這是特意為琴茵而準備的排場...
不一會兒,使團的車駕便出現在了視野裡...
公孫楠華為了能儘快趕上琴茵,可以說是將天子的顏麵儘數丟儘...
他嫌官道的車馬太多、行駛緩慢,於是就拉著使團的老翁翁們走了捷抄小路...
連他都受不了的日夜顛簸,這些五旬開外的公卿們更受不了,可沒辦法...誰讓他是丞相的獨子,又是未來的駙馬,各安撫使們隻能敢怒而不敢言...
、
垣茂公魯念,左手持節、右手高拖聖旨,跨邁著官步、帶著一眾使節下車前行...
左右的重軍見此,紛紛將分流的車馬攔停,著令其眾噤聲叩拜...
關恕推著關震的輪車向前迎了迎,而後又繞到關震的車前,帶領身後的文武齊跪...
“恭迎陛下安撫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孫鄙了一眼跪地的關恕,又掃了一記穩坐不動的關震,不禁輕哧了一聲...囂張、關震這老匹夫真是太囂張!
魯念麵色未動,一記輕頓禮...“經年未見,王上風采依舊,不知王上可安好?”
“啊...原是魯茂公,孤好,孤除了腿腳不便、哪裡都好...陛下近來如何?”
“回王上,陛下也好,隻不過今歲王上、不能入京赴宴,陛下甚為思慮...”
關震向上一擠眉、作愁思狀...
“哦?那可是孤之罪了...孤怎擔得起?廣青兒...”
隻見他稍側頭、共鳴著聲腔喚出了一膀大腰圓的猛漢,此漢寸頭蠻臉、憑白高出周圍兵士的一頭之多...
凜冬著坎衣、敞懷露壯皮,左右的腋下各夾著一摞吊睛的老虎皮...
哼哧哼哧、腳碎凍土...雙臂一卸,將這些虎皮直接橫到了魯念麵前!
眾使一見這堆形態各異的闊口白獠、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左右的偷眼看了看,又俯首待禮...
魯念垂眼掃過...複一記輕頓,“不知王上...此為何意?”
關震將魁軀斜靠於車扶之上,挪套了兩下氅中的小臂...昂頭眺著遠處笑道:
“孤聽聞..陛下近日喜作畫兒、還尤喜作猛虎...畫兒嘛,當知實物、才可傳神...
孤之地、彆物甚少,但這吊睛之物卻尤甚為多...
湯良民變、懷海擊樾,孤不能入京與陛下分憂,愧矣...
這九張虎皮,就勞茂公帶回安京吧,陛下若是憂思時,也可有個賞玩之物啊...”
雲淡風輕、麵露和齒,可這話中卻充滿了壓迫和威脅!!
九,乃天數,他關震竟敢扒了九張老虎皮,這分明就是在扒天子的皮!
湯良民變,懷海閔東來抗樾、無兵北上,隻能抽調古蘭路的駐軍南下平亂,到時安京空虛,他關震言外之意就是在威脅陛下了 ??
公孫楠華俯著頭,心裡暗罵關震猖狂!
在場的官員哪個聽不出這話裡的意思?已是再明顯不過了...
有的安京官員甚至已經被關震身上的那股壓迫,懾的雙腿直抖...
關恕跪在地上、鐵麵下的眉頭亦是緊鎖,她實不知父王此舉是為哪般...
魯念笑笑、不驚不忿,拖了拖右手的聖旨...
“王上的心意、念已明,自會向陛下轉達,此為陛下的聖意,念,也要向王上轉達...”
關震抬了下髯頜,“嗯..茂公請,孤聽著、”
絳紅的九幌節杖一撥關竅,直接從杖底彈出了三立鋼刺,魯念左臂一墩、刺入凍土,九幌節杖迎風飄舞...
使團眾官齊跪,直呼萬歲!
“遠地王,關震,鎮國安平,乃大梁之肱骨,治地之能臣,今有子關恕,護國之安危,憫百姓疾苦,退虜拓疆,謙遜驍勇,忠義仁表,深得朕喜,特此擢恕,為鎮北大將,官級二品,掌兵符,領遠地十萬軍馬,欽此...”
此旨一出,開始輪到豐州的官員們神色各異...
鎮北大將?官二品?連升三級啊?少將軍才年十七就做了二品大將了?
何止,不僅連升了三級,還掌了實權,十萬軍馬啊...
這皇帝是作哪般?這是要給王上分家啊?
分什麼家?咱懷遠的哪個兵不是關家的?都一樣...
哪能一樣?還有世子關忌呢,他王位還未坐上,兵就少了一半,忌世子能答應?
忌世子常年病怏怏的,你看今次迎皇使他都沒來,依我看,這世子之位早晚都是少將軍的...
一個‘鎮國’、一個‘鎮北’,這下懷遠可熱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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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跪著的豐州老臣互相交流著神色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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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恕此時早已麵色煞白,她萬萬沒想到皇帝會有此舉!
她伏跪在魯念和關震的中間,任著西北風呼呼貫耳,身後的魁影無形將她包裹,她不用看都知道關震是何臉色!
魯念將聖旨合起,繞過虎皮、遞到關恕的身前,“將軍,接旨吧...”
關恕未動,這樣的旨意、她是萬般也不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