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顛顛迎踏著北風峻嶺,山雪皚皚連喚著烏蒙垂色...懷遠的冬、似是永遠都這般灰蒙蒙的,讓人看不見太陽...
關恕提了提袍領,又抿了口烈酒暖身...腦中依然在想著今日所聽到的民變之事,湯良..當年陛下控江自立的地方就是在湯良...難道真有這麼巧的事麼?清晰的路線,急進的速度,怎麼看都像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民變...
‘呼’..烈酒的辣口讓她長出了一口白氣,那抹清冷的身影也隨著淺散開的暈感又蕩在了心頭...
究竟為何會如此?究竟..又是從何時開始?這種感覺帶著遙遠的熟悉,卻又近在咫尺地提示著她是思念、是那種喜歡的思念....
....
前世的她,出生在一個非洲的戰亂國家,母親是一名援非的外科醫生,父親是一名亞裔的戰地記者...母親生下她後、羊水栓塞,連孩子都沒能看上一眼,就永遠地去了..
父親原是早就有了家室的人,他欺騙了母親的感情,把當時還是個嬰兒的她轉送給了當地的一家非洲人,而後就獨自回了D國...
到她五歲時,母親的大學同學,也就是溫素素的父親,幾經輾轉、在非洲找到了她,這才把她接回了國內...
當她第一次被送到外公外婆處時,外公嚴詞說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女兒、辱沒了門風,不認,更不會養...
當她第二次被送到國內的奶奶家時,奶奶嫌棄她是個女孩兒,來路不明,不認也不會養...而且還得知,她的父親早在五年前轉機的路上,就被當地武裝給炸死了...
溫叔叔不忍心把她送到孤兒院,可他一個離異的男人也確實沒辦法一邊上班一邊讀博,還得同時再拉扯兩個孩子...於是,他開始在院內四處打聽,找合適的人收養...
最後,是一對無兒無女的退休夫婦,收養了她,隨他們的姓,取名關星辰...
可惜好景不長,到她九歲時,這對夫婦相繼得了癌症,前後腳地也去了...
溫奶奶見她實在可憐,便把她領回了家,也是從那時開始,她就成了溫素素身後的跟屁蟲...
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再到後來的留院工作,她的前世仿佛就在為了溫素素一人而活著...見不到會害怕,見不到會想念,喜歡溫素素所喜歡的,難過溫素素所難過的...
真正開始為她自己難過..是在大學時,溫素素談了戀愛...不再和她一起吃飯,也不再依著她的肩膀講所見的趣事...
裂心的痛..無處訴說,大膽地表白、更是難以啟齒,若是讓素素知道同為女生的她對她是另外一種心思,那素素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理她...
幾個月後,溫素素分手了,談不上有多傷心,可這也讓當時的關星辰明白,溫素素對她的好,是親情和友情好,而不是同她一樣的好...於是在往後的歲月裡,她更加小心地將那份愛藏起,背著苦澀和煎熬直到那場生命的儘頭...
如今,這種喜歡的感覺又再次萌動,而且還是對著一個古代的大公主,關恕覺得她自己一定是瘋了,一定是最近的日子過得太安穩了,所以、她儘可能地躲著葉貞,即使麵對皇帝的再三挽留,她也決意要走,為的隻是不想讓她自己再重蹈覆轍...
可是、已經離開安京七日了,還是時不時地就會想起,誒...
“啊!救命啊!救命啊....!”
關恕雙目一彈,收起心思,立刻順聲夾馬奔去.....
隻見從前方的山道處衝出了十幾個推車趕羊的農戶,在他們的身後,一夥兒持刀縱狗的狂匪正毫無人性地宰殺著他們...
關恕青筋怒張,腳借著馬背重踩一記,直直躍入那撕砍的血腥之中,淩空一掌擊下,將其中一匪人拍出數丈之遠,手奪寬刃、旋砍雷行,刀刀不留命...幾條惡犬撲吠而下,關恕揮刀過頂,一一將其攔腰劈斷...
陡然的局勢扭轉,讓剩下的幾個狂匪心下大駭,麵麵皆懼驚恐...
刀尖垂血,隨著關恕沉重的腳步一滴一滴連成紅線......
“你、你是誰?”說話之人裹頭凶麵,此時一臉的橫肉正止不住地顫抖...
關恕不語,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那裹頭的凶麵突地腿筋一怵,‘梆’一下地跪在了地上...
“好漢、好漢饒命,饒命啊好漢!”
‘噗呲’一下,關恕腕轉刀花,頭也不回地向後插去...又一匪人舉刀張目、吐血而亡...
跪著的凶麵見此,瞬時卸了臉上的橫肉,‘咣咣’地磕起了響頭...
“好漢饒命啊!好漢饒命!”剩下的幾人見狀,也都跟著邊磕邊求,那凶麵的棉襠處還答答地流出一灘腥黃...
關恕看著周圍農戶的慘死模樣,‘蹭’地一聲從那氣絕的腹中抽出大刀,刀刃掃喉將其一一斃命!
“若是他們也求你,你會放過他們?”刀插入地,那幾人隻能瞪眼扶脖,下輩子再來作答了...
關恕轉身,連忙去查看那些無辜的農戶...地上的、車上的、石上的...男女老少,竟無一活口!關恕握緊雙拳,狠狠砸向了身旁的石壁,若是她能早來一會兒,那他們就不會死!!
突然,一推車的木板下,似是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細一觀瞧,居然是一個蜷縮在地的小姑娘...
關恕將推車掀起,探息觸頸...見還有氣兒,便用指尖去掐摁小姑娘的鼻下,誰知那小姑娘剛一睜眼,便大聲掙紮了起來,“啊!救命啊,救命啊!”
“小姑娘,你彆怕,我不是壞人,壞人都死了,你彆怕...”關恕兩手按住掙紮的小姑娘。
小姑娘慢慢冷靜下來...“死了?”...她拿眼掃望著周遭的一切...突地掙開了關恕的扶握,跑到了路中...
“爹、娘,你們怎麼了,你們起來啊,你們起來看看小雪啊,爹、娘!”她邊哭邊搖晃著地上的兩具屍體。
關恕長歎著搖了搖頭,將推車拴在了馬上,而後把那些慘死的農戶一一摞上了車.....
“小姑娘,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
小雪從逝去的婦人身上爬起,“要不是我勸爹娘一起去賣羊,爹和娘就不會、就不會死...”
“不怪你,都是那些歹人害得,不怪你...”她將小雪扶起,然後將她的爹娘也扛上了車...
在小雪的指引下,關恕趕著馬車將所有的農戶送回了山下村落,村民們聞訊趕來,嚎啕著認領各家的屍首...
關恕叫過小雪,把手上的銀袋塞了過去,“小雪姑娘,在下沒能幫你們圈回羊,這裡有些銀錢,你拿著給大夥兒分了吧...”
一朵潔白的六瓣..觸手而逝,在小雪還愣望著手裡的銀袋時,關恕已打馬離去...
風回山穀,雪花漫舞...關恕看著還嵌在指縫裡的血跡,不禁胃裡一陣翻騰,她跳下馬背、蹲在路邊便吐了起來...
“公子...等等我,公子!”
關恕捂著嘴起身,就見剛才的小雪姑娘,正向她跑來...
“小雪姑娘?你、怎麼來了?”關恕忍下胃裡的又一波翻騰...
小雪跑上前,二話不說就跪在了關恕麵前,“公子,請您收下小雪做奴婢吧,小雪願意一輩子都伺候公子!”
“小雪姑娘,你乾什麼?快起來...”
“公子殺了那些賊人,就是替小雪的爹娘、還有全村枉死的一十三口,報了大仇!公子的大恩、小雪無以為報,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關恕灌了一口酒,壓了壓反逆的酸氣...
“小雪姑娘,我隻不過是路見不平,你真的不必如此,快起來吧!”
小雪搖頭..“我等雖是農戶之家,但也知道有恩就要報,更何況是替爹娘報仇的救命之恩...公子若是不答應,那小雪就一直跪在這裡,直到公子答應!”
關恕嗬笑了一聲,“小姑娘,你看我像不像個要飯的?”
小雪看著渾身臟亂差的關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關恕又笑了一下,而後一臉嚴肅,“你猜我這個要飯的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銀錢,你就不怕..我也是個歹人?哈!”
“啊...”
關恕說完話,對著小雪‘哈’地一下做了個鬼臉,把小雪嚇得歪坐在了地上...
“回家去,我不需要奴婢,快走吧...”說完便騎上了馬、
小雪一見,竟起身去拉住了馬尾,關恕忙跳下來,將她喝住!
“小姑娘,你這樣馬兒會踹你的,快撒手!”
“不,小雪一定要跟著公子,就算公子是歹人,那也一定是個好歹人...”
關恕不禁笑了一下,再看這小姑娘的勁頭、怕是要和她在這冰天雪地裡死磕啊...
“公子,求您收下小雪吧,如若不然,小雪就真的跪死在這!”
“小雪姑娘,你先起來說話好不好?要不...我也給你跪下說?”
“使不得公子,您使不得,我起,隻要答應讓小雪跟隨公子,那公子說什麼小雪就做什麼...”
關恕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看我一個糙人,哪需要什麼伺候呢,你的家就在那裡,回去吧,以後好好生活...”
小雪聽後又要跪下,關恕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公子,小雪已經沒有家了,爹娘去了...就再沒有彆的親人可以依靠,小雪隻求公子可以收下我,小雪什麼都會乾的...”
關恕心下、不免同情小雪的遭罪...雪越下越大,眼瞅著天也要黑了,要不就先將她帶上,等進了鹿州再說...
“那...那行吧,那你就先隨我走吧,不過我不用你做奴婢啊...”
小雪連連感激道:“謝過公子,謝過公子!”
“走吧,天黑之前我們得趕到鹿州投宿...”
關恕撣了撣身上的雪,牽著馬兒帶著小雪往鹿州走去......
可進了城後關恕就犯了難,她看著一個挨一個的客店,不知是進還是不進,身上的銀錢都給那些村民們分了,她現在可謂是身無分文...
若是她自己隨便去哪都能湊合一宿,可是身邊帶著這麼一個小姑娘,這大冷天的,總不能讓她和自己睡馬棚吧...難道還要賣馬不成?
正當關恕躊躇之際,身旁的小雪拽了拽她,攤開了手掌...
“你哪裡來的銀子?”
“這本就是公子的啊,公子將銀錢都分給了我們,身上定是無住店的銀兩了,現在小雪將這些還給公子...”說完還露了一個純樸的微笑。
“不行不行,這是給你損失的羊錢,我不能要,再說咱們還有馬,也可以換些銀錢...”
小雪望了望關恕,有些羞怯地道:“公子,你真是小雪見過最好的人,公子拿著吧,小雪是你的奴婢,自然身上的所有..也、也都是公子的,更何況是幾兩碎銀...”聲音越來越小,一張小臉竟也跟著紅了起來...
關恕以為、定是天太冷將她給凍得,要是再不住店,恐怕這小姑娘就得凍病了,當下便不再推辭,
“那好吧,那就當是我借你的,待日後我再還給你,咱們趕緊進去吧,看把你臉給凍的、都紅了。”
小雪一聽,不禁暗自瞪眼、抽了兩下嘴角,而後馬上又換上了剛才那副乖純的常容,跟著關恕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