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熹宮內,錦蘭手握著一把點燃的桃枝在寢殿內來回揮打...她刻意留下幾截未燃儘的枝叉,整齊地擺在了殿口的火盆裡.....
“公主,那地方怨氣太重,您以後還是彆去了...公主?”錦蘭見葉貞手握著一卷未拆的信條發呆,便又叫了一遍。
“嗯?”
錦蘭暗自搖了搖頭,公主最近可是越來越愛發呆了...
“公主,方才影青傳了話來,說那高氏感謝您的恩德,讓她替父報了仇,她說下輩子還願意為您當牛做馬...此刻,已經服毒自儘了...”
葉貞抬手揉了揉眼...
“姑姑,本宮這次...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
“公主,那高氏本就是必死之人,若非公主、她決計活不到今日,還有那十...、他本就沉迷女色,日日縱情不加節製,精血掏空那都是遲早的事,再說、是呂廣將高氏送入的宮中,怪不得公主...”
葉貞未語,仍是倚在檀榻上,目無焦距地看著牆壁的燭火...
錦蘭跪下身子...“公主、您彆這樣,您這樣、奴婢看著心疼...想想咱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而她呂氏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您覺著對不起陛下,可當年若不是陛下誤信人言,也不至讓皇後中了那玉枯草的毒...”
錦蘭回想起當年,宮中遍布謠言,說太子葉稷並非陛下所出,一時間惹怒了多疑的帝王,陛下私下裡派人查了永康宮一年,那一年裡,陛下從未踏足過永康宮,更是裁撤了永康宮一大半的宮人,若非如此,又怎會讓呂氏有機可趁?
陛下雖未降旨將皇後打入冷宮,可當時的永康宮與冷宮無異,若不是方姐姐與安大人從中斡旋、上下疏通,恐怕皇後和太子早就歿了...
後來,總算是蒼天有眼,讓太子的模樣與陛下兒時一般無二,此事才就此作罷,永康宮又恢複了往日的恩寵...
“姑姑...去歇著吧,本宮想自己待一會兒...”
錦蘭點點頭,麵對這樣的公主,她也不知該從何勸起...一開始她以為公主是為了給皇後報仇所以要除掉呂家,可後來才發現,呂家隻是幌子,公主最終的目的是要除掉福王....隻怕瑾王的人、這會兒已經在濱州得手了,一連折了兩個皇子,公主終是覺得對不起陛下吧...
錦蘭俯著身子剛退到一半,葉貞又叫住了她,
“姑姑,讓曼丹回宮吧...”
錦蘭眼裡一亮,“奴婢替曼丹謝過公主殿下,奴婢這就派人去接她...”深揖一禮而後退去...
葉貞獨自起身,披著一頭青絲移步到雲案前,光潔的指甲劃過封漆,將那卷未拆的信條抖了開來...
‘關恕,年十七,行六,婢女出,出世即母喪;年十至十二離家學藝,師門不詳;同年入四方堡,遞軍籍納營,普輕步兵士;大奎地戰後染邪入體,養病三月,其後示人罩麵;年十三任重步屯長,後任百將、五百主;年十四任騎兵校,後為統戰將;年十五接四方堡兵權,春戰鍘騰、首戰大捷;隔年秋,三|退鍘騰於鵲王山;年十七,攻破險關奪占鵲王山,撤四方堡、依山新建鎮北關,距關內四十裡新築邊防重地鎮北城;同年因黃堯案,被削兵權後負氣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其精騎射,擅銀槍,殺伐狠戾,性孤言寡;無納妾、未婚配,其他均不詳。’
...
“殺伐狠戾?”葉貞輕蹙著娥眉....她腦中的那個人似是永遠都和這四個字扯不上關係...
她曾懷疑過星辰的武將身份,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星辰竟是關王之子..關六郎...
一麵是心善憫人的神醫,一麵又是駭人嗜殺的‘閻羅’,孰真孰假...她竟看不清了...
......
“露兒,再給我、、盛一碗...”
曼露眼瞧著麵前狼吞虎咽的曼丹,不可思議道:“姐姐、還吃?你已經吃了兩碗了,不能再吃了...”
曼丹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又喝了幾口麵湯...
“姑姑,丹兒總算是知道那日辰大夫、為何能一下子吃那麼多了,這些日子,丹兒可是連一口飽飯也沒有吃過啊...曼露、你彆小氣嘛~最後一碗,嘻嘻...”
曼露撇了撇嘴,“不就是去瀚衣院洗衣服去了嗎,又不是去蹲大獄,至於麼...”
“姑姑,您看她呀...”曼丹氣氣地指著持勺離去的曼露道、
錦蘭微笑著搖了搖頭,拿起絹帕給曼丹擦了擦嘴角,又托起她的臉打量道:“呀,還真是瘦了呢,瞧這臉上瘦的、就隻剩一對兒大眼了,嗬~...”
“姑姑~”曼丹把錦蘭的手從兩腮上拽了下來,
“哼、要不是姑姑去接我,我一輩子都不回來,哼~”曼丹鼓了鼓腮,她氣不過公主為何要罰她。
錦蘭伸手捏了捏曼丹的小鼻尖,“你呀...去那裡呆了這麼久,怎的還是這般的口沒遮攔?若不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公主又怎會罰你?還一輩子不回來,曼露可是說、是你哭著喊著要回凝熹宮的...”
“您說為什麼啊姑姑?丹兒就是想不通...”
“笨丫頭...你是不是在琬州時當著外人的麵、說了安京醫官的不是了?”
曼丹的大眼眨了眨...
“好...好像是有吧...對、那日在矮帳裡當著辰大夫的麵說的...可、可丹兒說的是事實啊...再說辰大夫是我們的恩人,也不算是外人吧,這也要罰?”
錦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掃了一眼曼丹,“安京的醫官再不濟,那也是皇家的顏麵、眾醫的求所...辰大夫於我們再有恩,那也終歸是外人...不止是他,還有你、我,包括這宮裡所有的宮人於公主來說都是外人,你明白嗎?”
曼丹癟著嘴、眼淚委屈巴巴地在眼中打轉兒...
“哎、尊卑有彆,咱們做奴婢的,忠於主子、疼主子、替主子想那都是應該,可最忌諱的就是恃寵而驕...公主在這四大婢女中,是偏寵你,那是因為你有功夫在身、還足夠機靈,可你萬不能因此就妄議皇家的事、皇家的人,禍從口出,記住了嗎?”
豆大的眼淚隨著曼丹的點頭滴落到了湯碗裡...
錦蘭摸了摸她的發髻,麵現的也是不能與說的自憐悲緒....
....
“母後,您慢點兒,辰大夫不是說了麼,您這個得慢慢練、慢慢恢複才行...”
經過關恕左一輪右一輪的‘九啟針經’洗禮後,皇後終於完全恢複了意識,氣色也越來越好,雖還不能行動自如,但在所有人的眼裡,能逃過鬼門關、甚至還能蘇醒,這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
皇後此刻..正十指勾繩,來回拉拽著遠處一張固定的木弓...
“無礙的貞兒,母後啊、現在就想能趕緊恢複好,能早些下地走路...辰大夫說了、練完這個弓弦,還得練那個鐵棒,然後等這兩臂都練好了、能用上力氣了,就可以嘗試著下地練走路了...他管這個叫...叫什麼來著...”
“複健...”
“對、對,叫複健..母後呀躺得太久了,可不能再拖累我的貞兒了...”
葉貞拿過方蓉遞上的熱巾,邊給皇後擦拭著細汗,邊道;
“母後...您彆這麼說,您沒狠心拋下..貞兒和稷兒,去另一個世界享福,那貞兒無論做什麼,都是高興的...”
“傻孩子、快彆哭...母後這心裡看著難受...”
皇後顫著手想去給葉貞擦淚,可是奈何胳膊就隻能舉起一截,葉貞懂事的跪在地上將臉湊前,母女二人相似的臉龐就這樣流著淚對望著...
“啟稟皇後、公主,公孫郎令求見...”
皇後撣了撣淚...“蓉兒,是哪位公孫郎令啊?”
“回皇後,是左丞相之子,公孫楠華,現任察禮司左郎令...您還記得嗎?”
“啊...本宮記得,就是貞兒年幼時、總喜纏她玩鬨的那個小子,是他吧...”
皇後這話雖是對著方蓉所說,可這眼睛卻瞟向了自家女兒,她衝著葉貞笑了笑:
“隻怕這郎令大人不是來瞧本宮的吧,你說是不是啊蓉兒?”
方蓉笑著向前弓了弓身,“皇後,您見嗎?”
“見,正好讓本宮瞧瞧他如今出息成哪般模樣了...”
“宣—公孫郎令覲見—”王內官拉扯著嗓子喊著...
玉簪束發、錦緞白袍,翩翩華貴之中張合著世家門風...細眼長眉、錐頦小口,跨邁的文仕步謙傲藏合,兩袖前甩、伏地叩拜...
“微臣公孫楠華,叩見皇後殿下、公主殿下...”
皇後微微前傾示意公孫起身,“郎令不必多禮,起來吧...”
“微臣謝過皇後殿下...”
皇後將公孫一番打量,歎及歲月的流逝,慈笑道:“沒想到以前的小娃兒,如今已長得這般高了,快走近些,讓本宮瞧瞧...”
公孫楠華又做一拜,上前幾步、
“楠華聽聞殿下的身子轉好,遂懇請了聖上入宮探望...華還特意命人從南海尋了一顆明珠獻與殿下,願殿下能早日安康...”
向後一揮手,一個小內官跪地將明珠奉上、
皇後點了點頭,“楠華有心了,還是和兒時一樣,知道惦記著本宮...”
公孫又看了看公主,癡態儘顯...
“公主,近來可好嗎?華給公主在東域尋了一方古琴,以便公主閒時冶情...”說著掀開了身後小內官抱著的古琴...
葉貞頷禮...“多謝公孫郎令,錦蘭、給郎令賜坐...”
皇後眼角噙笑地看著公孫楠華給自家的女兒獻殷勤,時不時還和方蓉交換幾下眼神,她那眼裡已經再明顯不過地寫著,‘丈母娘看準女婿,咋瞅咋順眼...’
可她忽略了一旁的親閨女,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公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