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殿門前,姚順肩倚著石柱,頻頻打著哈欠...
一個年輕的內官適時遞上了一個小方壺,“大內官,您累了吧,喝口酒、驅寒解乏...”
姚順向後看了一眼殿門,又看了看小內官,笑道:“還是你小子知道惦記著師父啊..”
對著壺嘴咂巴了兩口,“呦,小迪子,你這酒?”
小迪子翹起食指放在嘴邊,“師父、您小聲點兒,這是剛進貢的美酒,小徒今晨特意給您留噠...”
“我說呢,味兒這麼好...怎麼?你又有什麼事兒想求本內官啊?”
“瞧您說的,小徒哪敢有什麼事情啊,隻不過是看師父最近太累了,想孝敬孝敬您...”
姚順拿眼一掃,“少來呀你,你那狗肚子裡裝的什麼,師父我能不知道?快說啊,不說本內官可走了...”
“哎哎哎,彆呀師父,還真是什麼都逃不過您的雙眼...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小徒就是想知道..今日那個‘鐵麵的閻羅’到底是誰呀?”
姚順立了立身子,四下看了看...
“你聽見了?”
“是呀,那殿門又沒關,小徒隻是聽到了幾句,但沒聽全...哎呦!”
姚順拿著拂杆,照著小迪子的頭就狠敲了一記!
“宮中的規矩都讓你們吃了?都不想要腦袋了是不是?!”
小迪子手捂著紗帽...“沒、沒,小徒就是好奇而已,可什麼話都沒傳...”
姚順瞪了他一眼,“量你也沒那個膽子...”
“那師父、他到底是誰呀?不說隻是個郎中嗎,怎麼又是‘鐵麵閻羅’了?好像還是關王的什麼?小徒怎麼從未見過他呢?”
“哎...他呀...可是個厲害的人物呢,這滿朝上下有誰不知他的事跡?
你剛來的時日不久,不知道也正常...彆說是你沒見過他,就連本內官還有咱的陛下也是頭一回見啊...”
“啊?師父、那您快給奴才講講吧,奴才這心都被你給勾起來了...”
姚順又咂巴了兩下壺嘴,吹出了一口白氣...
“懷遠王聽過吧?”
“那當然,他可是咱大梁最厲害的王了...還是鎮國大將軍呢...”
“今日你見的那個人,就是他最小的兒子...”
“啊??”
小迪子的嘴張地大大的,塗在臉上的白|粉也因此裂開了幾道縫兒...
姚順拿拂塵一掃,“把嘴憋回去,注意內官禮儀!”
“哦,是是...”
小迪子又把嘴一收,幾塊兒乾粉噗噗地就掉了下來,看得姚順‘嘖嘖’了兩下,從袖中掏出了一麵黃鏡和一小塊兒粉膏遞了過去...
“趕緊補,若是讓陛下瞧見,我可保不了你...”
掉了粉的小迪子,臉上有說不出的彆扭,他邊往臉上抹粉邊說道:
“師父您接著講,小徒啊、就愛聽您給開世麵,嗬嗬...”
姚順把兩手插到了袖子裡,看著遠處望不到邊的殿宇歎道:
“這關六郎呀,年方十二就入了四方堡大營了...他可不像其他的將門之後、靠父兄提攜,他是自己呀..從步兵、盾兵、騎兵,一路真刀真槍才拚到了後來的獨自領兵...
年十五時他替關王掌管了邊關兵馬,自他接管以來呀,一改咱大梁隻守不攻的邊防策略,兩年之內不僅數退鍘騰,而且還親自領兵攻下了鍘騰的鵲王山,新建了邊關要塞鎮北城...
並且還上書陛下、薦以此山為界,與甘地慶州共築長城,以保大梁萬世基業...
正因如此,咱陛下才親自下詔,封他為大梁的淩騎將軍,官籍在京,而非是懷遠...
所以...他才敢嚴懲那黃堯呀...”
“黃堯?您是說呂監尉的女婿、嫻夫人的妹夫、黃堯?”
“呦,這你倒是清楚的很...不過就算是不在京籍,他也懲得,那畢竟是關王的地界兒,彆說是黃堯,就算是呂監尉親自去了,關王要殺、也殺得...”
小迪子補完粉,又恢複了白木臉,“哦,原來如此,看來呂監尉想發火也發不成了...哎,師父,那他為何叫‘鐵麵閻羅’呢,小徒觀瞧那關將軍根本就不像個‘閻羅’啊?”
“誒呦、你可彆提了,我現在一想起來,這心還跟著哆嗦呢,我今日啊、見啦...”
姚順邊說邊用手比劃起來,“呐,就這樣的一塊兒能疊起來的小銀片兒,一抖落開,哎呦,那獠牙、那鬼符都在上麵呢,還半黑半白的,嘖嘖,本內官還是第一次見那樣的麵具,誒籲...”說話間姚順又打了一個激靈。
“啊,原來是麵具啊...師父,您說他好好的為何要戴個麵具啊,為了嚇..敵人?”
“誰知道呢,具體的本內官也不清楚,不過據傳他年十二時生了一場大病,自那以後就整日戴著麵具了...
這‘鐵麵的閻羅’可是鍘騰給起的,你想想連鍘騰人都叫他‘閻羅’,那得是個多厲害的人物...”
“姚順!”
“呦,陛下喚我了,你嘴嚴著點兒啊,仔細腦袋!”說完還不忘從小迪子的手裡奪回黃鏡和粉膏。
“陛下,老奴在...”姚順躬著身子、挪換著快步走到龍案前。
“你去殿外作甚?數九寒天的,值門之事就交給下麵的人就行了..”
姚順欠了欠身子,“老奴謝過陛下,這些事兒交給彆人、老奴不放心...”
葉宏指了指自己的冕冠,姚順將拂塵往身後一彆,利索地繞到葉宏的身後拆弄起來...
“你啊,年歲也不小了,也得知道護著身子才是...”
“是,老奴記下了...”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葉宏將大袖一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軟墊上...
姚順將皇冕擱置在龍案上,又繞到了另一側,跪地幫葉宏錘起了腿...
“陛下是指...”
“你說呢?”
姚順恭道:“老奴不敢妄議...”
“哈、”葉宏抬了抬眼皮,“隻怕你的心裡..早就議過了吧,說、朕恕你無罪...”
姚順停下手上的動作,跪在葉宏腳旁,“老奴不敢,老奴的心和嘴都是陛下的,陛下讓老奴想什麼、老奴就想什麼,陛下讓老奴說什麼、老奴才敢說什麼...”
葉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起來起來...朕就讓你現在說。”
“哎、老奴遵旨...”姚順又從地上爬起,跪回到了葉宏腿前,
“陛下是指關將軍?”
“明知故問...你覺得他如何?”
姚順偷觀了兩下閉眼的葉宏,弓著頸子道:“老奴覺得關將軍還是太年輕,似不像傳聞中的那般...
倒是個敢做敢當的,那黃堯實非他所殺,但陛下今日如是說,他也應承下了...”
“嗯,你這後半句說的有些道理,但前半句、錯!枉你一輩子都跟在朕的身邊,怎麼這眼力還是沒長進...”
姚順淺笑著欠了欠身,“老奴愚鈍,還請陛下指點...”
“...是個大材啊,是個不懼生死的大材...”
葉宏似是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又坐了起來、
“你今日可見了他的那雙眼嗎,那樣的眼睛...朕、似是一生都不曾見過...
乾淨、純良、真誠...對!是真誠....就連他讓朕殺他的時候都是那麼真誠,啊?哈哈哈...”
“老奴還是第一次見陛下這般誇讚一個人,真是他的福氣。”姚順陪笑道...
“看看這個...”
葉宏拍了拍龍案上的卷軸,姚順聽令到案前將卷軸徐徐展開...
“呦,這是陛下方才所畫?...誒呦,畫得可太妙了,瞧這虎畫得,感覺和真真兒的一樣,妙啊陛下...”
隻見這畫上,是一顆巨型古樹、不甚繁茂,但其枝叉卻粗壯,根根如利劍,向下生長...在這古樹之下有幾隻小幼虎,正在尖叉下追逐嬉耍...而在畫的底端、則是一隻成年猛虎,細看之下他的一條後腿正陷在捕獸夾裡...它側頭咆哮、奮力掙脫,想去解救那幾個身處危險而不自知的小幼虎們...但卻無可奈何......
“今歲關王身體欠安,不能入京赴國宴,著人去趟懷遠,告知其子關恕今歲代其赴宴,這畫兒...就讓他代朕轉送給安郢吧。”
姚順笑著將畫軸卷起...
“子不教、父之過...倒是讓安長諫討了個便宜...”
葉宏拿手指了指姚順,“老狐狸!”
“陛下、老奴也就隻有這點眼力了...”
葉宏靠在案上,捏起幾粒葡萄扔在了嘴裡...
“姚順,宮裡最近是不是有些聒噪啊?”
姚順‘砰’地一下就趴在了地上!..
“陛下、老奴知罪...”
“去查查...男的、斬,女的、割舌挑筋,送軍妓營去,
今日關將軍之事...若是有誰泄漏了半句...那朕、就再你閹一回...嗯?”
“是、是..老奴遵旨,老奴這就去辦!”
也不知是哪幾個挨千刀的亂嚼舌根,嚼誰的不好、偏要嚼公主殿下的,還連帶著老奴也一起跟著你們吃瓜烙兒...都給本內官等著,待本內官出手、哼哼!定讓你們一個個的無處遁形!
兩日後,永康宮揪出了一個膳房宮女和一個執門內官,凝熹宮也揪出了一個膳房宮女...至於其他宮的宮人也有三三兩兩,但唯屬嫻夫人的宮裡人數最多...
葉宏聽了姚順的回稟後,當即收回了嫻夫人的副後之權,褫奪了嫻夫人的封號,降為了呂氏伴婦.....
又過了幾日,十五皇子葉私於宮中暴斃...
醫官回稟,十五皇子未及成年、便整日縱情聲色,以致於掏空精血、回天乏術...
同一天內,廷尉上官祿與禦龍衛統領張繯聯合奏稟,南地賦稅和鎮北貪墨一案,幕後主使正是禦監尉呂廣,且呂廣長年以美色豔姬、奇珍異寶賄賂朝中重臣、皇子王孫...
葉宏震怒,連下三道禦旨:
禦廷尉呂廣,勾結後宮,貪墨國稅,換防通敵,擾亂朝堂,即刻滿門抄斬;
伴婦呂氏,言亂後宮,勾結外臣,教子無方以致折損皇子,即刻打入冷宮,終身不得見日;
福王葉程,上不能諫其母,下不能表其弟,勾結外戚,意圖皇位,貶其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發配冥州。
短短幾日,前朝後宮風雲巨變,人人鶴唳自危...
...
深夜,幾個宮人抬著步輦停在了皇宮最深處....
重門一推,滿園的破敗為撒下的月光,更添幾分淒涼...
掌燈的宮人又推開了一扇小門,一股黴臭之氣夾帶著冰冷...不禁讓那掌燈的宮人幾欲扶鼻作嘔...
籠燈而至,瞬時將屋內的黑暗驅散,黑袍人掃了一眼蜷在土席的婦人,慢慢將黑袍的帽子掀下...
...
“是你?竟是你?!”
隻見那婦人披頭散發、虛弱不堪,此時正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舉著胳膊從嘴裡擠出那無限驚恐的狠語。
“本宮來看看你,看你過的,好不好?”語氣無波無瀾,卻處處透露著讓人心底生寒的可怖。
“我、我真是小瞧了你這個小賤人,我好後悔、後悔當初沒能親手殺了你!”
“成王敗寇,呂氏在後宮叱吒十年,難道還未參透?”
葉貞眼神飄忽,看著籠燈的光影...
“呸!你這個賤人!你小小的年紀,心腸就、就如此的歹毒,將來誰要是娶了你,一定會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你這個賤人的下場,一定會比我今日更慘上百倍、千倍!”呂氏惡狠狠地咒罵著。
葉貞轉過頭,眼底結霜地看向呂氏,“本宮問你,你那玉枯草到底從何而來?”
呂氏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葉貞,“什、什麼玉枯草,我不知。”
“不知?”
葉貞慢慢走近呂氏,嚇得呂氏退無可退,隻能側過身緊貼著牆壁。
“本宮勸你還是如實交待,想想那庶人程,還有...他沈氏腹中的孩兒...”
“什麼?你說什麼?你說…程兒有了孩兒?”
“本宮隻給你一日的時間,你可千萬不要因你的一念之差,而葬送了你孩兒的全家!”
葉貞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這非人之地,重陷黑暗的呂氏從土席上滾下,竟已連嚎啕的力氣都耗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