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恕入得永康宮已經有幾日了，她也不知為何，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答應了公主...
入得皇宮前，她給葉貞提了個要求，除了皇後和葉貞，其他的權貴她一概不見，理由是她天生膽兒小，怕把腦中的診病方案嚇跑...
葉貞權當她是想安心診病，便應了她...也因著與葉貞同行，才讓她躲過了那些繁瑣的搜查...
......
關恕覺得現在的她倒是真有點找回了上輩子的感覺，就像從前在科裡帶實習生一樣...
如果還在前世活著的話，那按照年限來算，咋著也得升到主任了吧！...
可她這個‘主任’現在得跪著給病人看病...
這不，她正跪在皇後的榻前，給身後兩米開外的四個醫官和兩排醫女，還有寢殿中的家屬們展示針法...
據說皇後能堅持活到現在，都是她親閨女辛苦組的這夥‘醫療小隊’的功勞…
葉貞這幾日也是反常，她幾乎是紮到了永康宮中，每日都看著關恕給皇後施針喂藥，甚至還宿在了永康宮裡...
此刻，她正看著眼前的關恕忙碌，突覺這眼前人又顯了幾分憔悴，便不禁皺了皺眉頭，在錦蘭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不一會兒，錦蘭端著一碗燕窩蓮子羹走了過來，“辰大夫，先喝碗羹吧…”
關恕用兩指揉了揉發澀的雙眼...
“好吧，謝謝…”
‘醫療小隊’見‘主任’中場休息，便都識趣地見了禮、而後躬身退去....
葉貞則坐在藥案的一旁，單手拖腮、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舀羹送口的關恕...
錦蘭側了側眼，她總算是知道公主要散的是何消息了...
關恕滿心都鋪在了皇後的病情上，根本沒理會葉貞這幾日的反常，她更不知宮中的許多規矩，隻道是公主記掛母親的病情，所以才夜宿於此...
她此時見公主這樣盯著自己，以為是公主在擔心皇後的病情，便放下了羹碗，斟酌道：
“公主，在下是第一次醫這麼深的....病、皇後患得此病多年，病根早已浸入血脈，再加上皇後的肝脾太過虛浮，所以在下不敢妄下猛藥，隻能一點一點觀察著診治...但請公主放心，在下一定竭儘所能，一定！”
葉貞點點頭，“母後的病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醫得好的，星辰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本宮的宮裡還有些瑣事，明日便不能來陪母後了，還請星辰多費心…”
關恕抿了抿唇，又看了看臥房外低頭伺候的宮人，而後快速起身湊在葉貞的耳邊、
“需要在下幫你麼？”
溫熱的氣息輕輕拍打在葉貞耳畔，讓她有了一瞬間的慌神、、
“星辰..隻管照看好母後就好，如有什麼需要就同方姑姑講...”
“那好吧，公主、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關恕猜測，公主所說的瑣事裡，一定包含了找出下毒之人這件事...
當她第一次看到枯槁脫相、腹大肚圓、痛不欲生的大梁國母時，那一刻，她無比的慶幸，能早早地遇見這公主殿下，否則她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大好的姑娘，等到病發之時會是怎樣的痛苦難當…
所以她這次是真心的、想主動幫公主...可沒想到，竟被拒絕了…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
“公主殿下，曼露回來了、”一和曼丹有幾分相像的婢女，在錦蘭的引領下入殿…
“母後那邊如何？”
“回公主殿下，辰大夫說，皇後的舊疾已清，但肝脾甚弱，恐還需些時日...”
葉貞聽後，眉心一下子就鬆展了開來，連拿筆的姿勢也頓覺鬆弛不少，‘看來自己的預感沒錯，他果真能醫得好母後。’
“嗯，那碗雪蓮紅豆羹、辰大夫喝了嗎？”
“回公主，辰大夫今日似是有些食欲不佳，隻喝了半碗...”
葉貞頓了一下筆，“知道了，退下吧…”
一直忙著查真凶揪內鬼，已經有好幾日未曾去看過母後了...
他怎的就食欲不佳了呢？定是沒有好好休息，如此這般，還怎能好好地堅持給母後醫病？
想到此處，葉貞的心裡竟沒來由地煩躁了起來，將筆一搭，扶裙起案…
“錦蘭、擺駕永康宮！”
。。。。
王內官夾著嗓子通報著已經入內的葉貞公主，殿前的方蓉一聽，趕忙快步前迎而後見禮...
“方姑姑怎的、在這兒？”
葉貞疑惑地將方蓉扶起，又詢問地望了望殿前恭候的一眾人...
方蓉邊搖手邊回望了一眼寢殿，而後小聲道：“公主，辰大夫累啦、剛才診著診著竟打起瞌睡了，他這又連著幾日沒合過眼，奴婢心想讓他安心睡一會兒，所以才帶著她們都出來侯著...”
葉貞了然地點點頭，也把聲音放低，“母後怎麼樣？”
“好、出奇的好，這辰大夫可真真是神醫，皇後這些日子啊、眼瞧著就不疼了，也不整日昏迷了，昨夜還清醒了一會兒，居然能、能認得奴婢了！”
方蓉激動地擦了擦眼角…
“真的？”
葉貞突覺音調有些高，趕忙又低了下來，“是真的嗎方姑姑，母後她、她、能認得人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從葉貞七歲開始，苦苦尋醫救母已經十年了...
當一個孩子看見自己的母親、在自己眼前、病得麵目全非，病得苦痛噬骨，病得、連親生兒女都不認得，那孩子又該是怎樣的心境？
希望與失望周而複始，無助與堅強輪轉更替...
時至今日的她，早已不敢再有過多的奢望，她隻希望她的母後能不再痛苦、能體麵安詳...即使她日日昏睡不認得自己、也無妨...
因為、這是希望，母後和稷兒是她在這深宮大院的全部希望！
方蓉含著淚握緊了葉貞的手，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真的、公主，皇後昨夜還喚了奴婢的名字呢！”
一顆淚珠兒順著下瞼滴下，葉貞再難掩此刻激動的心情，竟兩手抓起裙身，小跑向了寢殿...
方蓉和錦蘭各自含笑對視了一眼，即一眼、便道出了各中的五味雜陳，如釋心境...
“公主這些年，真是太難了...”
“是啊，這日子總算能是能見到些光亮了...”方蓉慈笑著看著葉貞的身影道…
方蓉是皇後的掌事女官、貼身心腹，她是眼瞧著公主從哇哇落地的嬰孩兒，一點一點出落到現在的這般標致...
十年前皇後誕下太子後就病倒了，本該出宮完婚的她硬是退了婚事，不離不棄地守在皇後身旁、貼心照拂...
當時的太子尚在繈褓、公主葉貞也才隻有七歲，彼時的永康宮若無方蓉的上下打點，瘁心疏通，恐早就淪為了冷宮...
皇後不再是皇後、太子亦不會是現在的太子...所以方蓉於葉貞而言，是親不是奴、更是葉貞為數不多的信賴之人...
葉貞對著殿前的宮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著起伏的喘息獨自邁入了寢殿...
典雅的臥房內，檀香嫋嫋、摻雜著略顯苦澀的藥湯之氣...
地中央燃的暖爐、時不時劈啪作響，反倒顯出這房內的靜...
葉貞輕移蓮步，撥開一點幔帳看向榻中的母後...竟是這麼年難得的安穩睡顏...
終於，在親眼見到母後的這一刻，她才真正卸掉了心裡的一塊大石...
慢慢將幔帳合起，又看向這榻旁的單手撐頭之人...
她仍記得那日在馬車上，這人也是像現在這般，頭隨著身子向前一晃一晃的...
這樣睡怎麼能行呢？…葉貞心裡想著，便伸出了手想去叫醒關恕...
可誰知，她的手還未碰到關恕，就被一股極其剛猛的力量攥住了手腕，而後腰間一轉，反身就被人狠狠掐住了脖頸 ！！...
葉貞咬死了下唇，隻是從鼻腔裡發出了一個單音，硬生生沒讓她自己喊出聲來.....
四目相對、呼吸相聞...關恕瞬間反應了過來，立時就鬆開鉗固的雙手，慌亂地說道：
“公主，對不起公主，我不知是你、、對不起公主...”
葉貞恨恨地瞪望著眼前的關恕、、、手腕和頸上的疼痛蔓延開來...眼淚終是沒有忍下、滾滾地就流了出來......
關恕看著懷裡一言不發，隻是瞪著她流淚的人兒…心、就像是被誰給重擊了一掌...
她伸出手，緩緩將那咬破的血唇放出...
“彆咬了、都流血了...”
指腹輕拭，胸中滿是歉意…
“彆哭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公主...”
雙臂環起，將眼前的傾城梨花、攬在了懷裡...
、、、
疼惜的眼神，溫柔的話語，眼角麵頰笨拙的擦拭...一時之間讓葉貞的所有情緒都湧上了心頭…...
這麼多年的委屈、艱難，這麼多年的孤獨、無奈，這麼多年的心瘁與疲倦，讓她不由自主地靠緊了身前的溫暖...
瑩水接連傾出，她忽地張開雙臂，摟緊了關恕的脖頸，就這樣毫無顧忌地發泄了出來......
關恕趕忙又緊了緊手臂，輕拍哄道：
“公主，彆哭了，都是我不好，你命人把我抓起來，打我五十大板，好不好？”
“公主，你彆哭了，你將我這雙臭手砍下來，煮了吃好不好？”
“公主，你彆哭了，你再哭就成小花貓啦...”
“公主，我錯了，好不好？”
“公主....”
、、、、
關恕就這樣碎碎念地一遍遍輕哄著...直到懷裡的公主止了哭泣...
她剛想動一動，卻又聽見頸前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清香的氣息一下一下輕拂在頸上…心、竟跟著這氣息的節拍柔柔地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