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 輕紗之下,紅唇微啟、(1 / 1)

塵關 原丞陽 4453 字 10個月前

關恕沒想到,這樣一個搖櫓的老漢竟還有如此的經曆,便拋下了剛才的成見,恭敬抱拳道:

“老伯,晚輩剛才失禮了,既然老伯有開國的功績,那朝廷就該加官封賞才是,可為何老伯卻在此、搖櫓為生呢?”

“嗬,賞什麼呀?封什麼呀?乾到頭兒也就是個小兵長,那新裡長的兒子倒是封了官,他女婿也成了我們這最大的財主...

哼、到頭來還是沒有自己的地可種呦...

朝廷那會兒是給發了幾塊功牌和撫恤,可你知道,就朝廷的那點撫恤、都頂不上對麵豪客的一頓飯錢...

當初跟著起義,不就是為了不再受窮、不再讓人看不起嗎?可你看現在,還是一樣...

病了、瞧不起好的醫官,餓了、吃不起美酒山珍,小孫子要去學堂、可好的夫子早都走光了,你說這是什麼世道?

你再看看那些個商賈,個個富得灑金,有高官相迎、有香車畫舫...

他們的兒孫可以到處遊曆學聞、不愁衣食...可我那小孫兒呢,學的竟還是前朝的東西...

老話常言:‘寒門出貴子,白屋出公卿’...可現在呢,好的學識和夫子都在士族和銀堆兒那裡,你來告訴我老漢,該怎麼出個貴子和公卿?

人家的兒孫能娶大州裡的女子,可我的孫兒呢,都夠不上他城宅的一角,你說、這又是個什麼樣的世道?

世人隻知前朝古人的大忠大賢,隻知當世的開國猛將,可你問問今朝的小兒,他們可識得、我那些用命換來太平的父兄嗎?他們可聞得過我這老漢的名諱嗎?

你定然也如世人一樣,隻知那懷遠的關家,不知這江西的徐喊山,老漢就是徐喊山!”

關恕被問的一時愣目結舌,心虛語塞、她確是從未沒聽過這個名字...

“誒,老啦...折騰不動了,能活著就不錯了,後生,聽老伯的,莫做出頭鳥,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上麵還有朝廷呢,你把藥材送過去,就回家,不要入琬州去...”

“老伯,晚輩不想、見死不救...”

“你救了他們又能怎麼樣,他們這會兒需要你,你就是他們的活菩薩,就是他們的大英雄,可事情過了,有誰會記得你,有誰還會念著你?說不準還會給你自己惹一身的麻煩...

你有這熱忱的一天,就會有心寒的一天,英雄命短、人心向利,回家吧...”

“晚輩不想做英雄,也不想讓誰記得,隻想求個心安...”

老漢縷了一把白須,“心安?嗬嗬,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虛的...

就像那漢子唱的‘俗身命,天注定...’我看你啊,難安著哩...這世道、最是心慈之人才最難心安呦...”

船停在了封涼口,關恕將采購的藥材都搬上了岸口的馬車,她從懷裡摸出僅剩的銀兩塞給了老漢...

老漢打量著關恕的這一身打扮,驚訝地問道:“小後生,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銀錢?”

關恕一頓、“呃、這是晚輩的一個親戚給的,您放心、不是搶的...”

老漢猶豫地點了點頭,剛要把銀子還給關恕,便又見關恕把銀子給推了過去、

“徐老伯,晚輩才思有限,暫時還不能解答您的世道,但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您說的那些晚輩也都懂,可人生就是如此,多苦少樂、萬事隻求無愧,那便是晚輩的心安...

這些您收好,給您的小孫兒請一個好的夫子,晚輩也會記著您的名字,江西徐喊山...”

言畢,關恕又敬了老漢一碗,便跳上了馬車...

所謂的世道,不過是人性的博弈,曆史的輪回,即便在這異世當中,也難逃定律...

封涼口,距琬州隻有大半日的路程,越臨近琬州人就越是稀少,除了官派的馬車和兵士,幾乎看不到普通的百姓...

“籲...”

車把式突然勒停了馬車,“小客兒,就送你到這了,前麵的路你自己走吧...”

“誒,車家,咱不是說好去琬州的麼,怎麼在這就停了呢?”關恕跳下馬車,看著自顧卸車的把式道...

車把式也不理關恕,一捆一捆地將藥材堆在路邊、

關恕急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又不認識路,把她自己撂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車家大哥,您倒是說話啊,咱說好的是到琬州,我付您的銀錢也是到琬州的錢,您這才走了一個多時辰就停了,您不能把我扔這半路上啊...”

車把式撐著鼻孔哧了一聲關恕,“你有銀子給那遭老漢,怎的不叫他拉你去琬州?虧我以為你是個窮蛋子,念在你給琬州送藥沒多收你銀錢,現在啊、大爺我漲價了,你給的那點兒就夠到這,那鬼地方還是你自己去吧,告辭...”

把式利索地跳上馬車甩著鞭子走了...

關恕愣著眨了眨眼,環顧了四下,忿忿地打了一下手,也是無可奈何....

好在不多時,由遠處傳來了馬蹄輪過之聲...

關恕攀到一旁的大樹上,見來了一隊頭打黃旗的兵馬,便趕忙跳下樹來,將準備好的白布、係在了臉上...而後站在了路中...

“你是哪裡來的刁民,竟敢攔截醫官的車馬?”前排的打旗兵長問道...

關恕抱拳,有禮地說道:“這位大哥,在下不是刁民、是郎中,在下正想入琬州去幫忙,這不、還帶了一堆的藥材,煩請這位大哥通融,稍帶在下一程...”

“哦?你是郎中?那你在這等著...”

那兵長轉馬,走到隊中的馬車說道:“梁大醫,路中有個郎中攔路,說是也要入琬州幫忙,還帶了許多的藥材,您看這...”

馬車的簾子掀起,隱約看得見裡麵坐了七、八個人,探頭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對關恕稍做打量後,便對著車內的上座說道:“恩師,看上去是個年輕的小子...”

他身旁的一個中年男子不禁冷哼了一聲,“還真有不怕死的,年紀輕輕就敢說自己是郎中...”

另一個中年男子也向外探著眼,“齊兄,此言差矣,我看這人不像是說謊,隻怕他是想...借著這場時疫來揚名的吧、”

“笑話,你我在醫堂裡習了多少年的醫術,又做了多少年的醫官?這瘟疫咱們都沒把握能治得好,他一個走方的生瓜就能治得好了?”

“好了好了...”上位的老者擺動著兩手,製止了他們的爭吵、

“你們放心,這瘟疫治得好你們有功,治不好你們也有功,回去都會給你們抬名受賞的,何必為了一個生人爭吵,兵長啊,你去問他,叫什麼名字,在何地的醫館謀事?”

兵長應聲後,詢問起關恕,而後又回到馬車答話道:“回梁大醫,他說他姓辰,沒有醫館謀事...”

那姓齊的醫官一聽,“怎麼樣?你們看吧,我就覺得他是招搖撞騙的,去琬州指不定有什麼目的呢,沒準兒想借此混個醫官也說不定...”

最外麵那個三十左右的男子又打量了一番關恕,而後對著梁大醫說道:

“恩師,依小徒看...您還是把他帶上吧,城中局勢不明,之前的那批醫官也都倒下了,您就把他收下帶他入城,如有什麼操勞之事,便讓他去即可...”

車裡的人一聽,都各自捋著胡須表示讚同,一旁的齊醫官也點頭道:“嗯,梁公,彭超的想法好啊,到時候跑腿、送藥,和瘟人接觸這些就讓這小子去乾,咱們就隻管開方就可以了...”

梁大醫點了點頭,“嗯,彭超,你去告訴他,要他跟著我們也可以,但是入城以後要全聽我們的安排...”

“是,恩師...”

名喚彭超的醫官也將一塊白布係在了臉上,隨即抖了抖外袍,跨於車轅之上、

“喂,那郎中,你可知我們是何人?”

關恕搖了搖頭...彭超輕瞥了她一眼,而後朝天抱拳道:

“我等乃是奉了聖旨,去琬州北城治疫的安京醫官,這車內的上座便是當今宮中的醫官首座,梁遠榕梁大醫...念你一片赤誠,頗有醫風,梁大醫開恩,決定將你納入、隨隊進城,但你進城以後要事事聽從我們的安排,不得忤逆、不得退縮,你能答應嗎?”

關恕一聽,不由地眼睛發亮,這可是宮中的醫官首座,如能從他那裡學到些東西,那可真是好極了,當下便點頭道:

“能,能答應,在下一定服從安排...”

就這樣、關恕坐在末尾的板車上,隨隊入了城...

琬州,地處昆江以南,素有山靈水秀、四季常青的美城之名...

雖已是初冬,但草木都還是綠油油的,隻這空氣之中到處彌散著焚屍之氣,路邊和空地之上也都散落堆放著屍體...

繁茂之中交裹著殘煙、斷牆之後隱藏著亡魂,街淨早無人......

“小姐,前麵就是琬州城了,咱們進去嗎?”男子恭敬地對著馬車裡的人說道...

“進去吧...”一女子之聲,帶著些許清冷、

“張統領,請等一下!”

另一個女聲也從馬車裡傳來,張繯得令勒停了馬...

“小姐!錦蘭鬥膽,懇請您就留在城外吧,這琬州、您去不得啊!”

隻見這豪華的馬車內,三個女子整齊地跪著,一起開口道:“還請小姐三思!”

輕紗之下、紅唇微啟:“不必了,這琬州城本宮自是要去的,那神醫不是你們能請得來的...”

“公主,錦蘭求您了...錦蘭帶著人去,您萬金之軀,使不得啊!”為首的錦蘭咚咚地磕著頭、

“是啊公主,您讓曼丹去,奴婢就是綁,也把那神醫給公主綁回來!”錦蘭身後的女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公主,曼瓊求您三思,您就留在城外吧!”

“你們不必多言,那神醫現下就在城中,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張統領,進城!”

這發號施令的女子不是彆人,她就是這大梁國唯一的公主,葉貞...

葉貞被孝安帝視若掌上明珠,寵愛至極,她的母後是當今的孝嘉仁皇後,胞弟便是當朝的太子葉稷...

葉貞此次出宮,就是為了尋那被坊間傳得神乎其神的陳大夫...

她一路從安京繞到了懷遠岡州,又從岡州西下,尋到了甘地的慶州......

數日之前,甘地大營的探子傳書,說是此人已入了琬州,於是葉貞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琬州,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的母後時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