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斥候來報,呼國大軍拔營起帳,已全數撤軍...
終於,這場仗算是打贏了,懷甘的老百姓又可以安穩地過個年...
說來也奇,自呼國撤軍以後,天便開始雪停放晴...
這不,那空地之上,一蓬頭少年正手持一張大弓,以細帶遮眼,揚風立於碧空之下,警惕地聽著什麼......
突然,一隻銀盤吟震著疾風飛掣而來,少年耳廓微動,迅速開弓,‘嗖嗖嗖’地射出了三支羽箭...
‘叮..’,第一支羽箭射中銀盤,改變了銀盤破空的方向、
緊著第二支羽箭直插靶心,將銀盤攔在了箭靶上、
當第三支羽箭射中靶心之時,那銀盤已是被穩穩地釘在了靶心處 !!
嚴闊驚歎地連拍大掌,“好,好!恕兒的箭法當真是出神入化,難怪能打那麼多勝仗,好!”
關恕摘下蒙眼的細帶,對著走近的嚴闊笑道:“還是伯父的這張弓好,夠勁兒!”
“恕兒可是喜歡?那伯父就將這犀南弓送與恕兒了!”
關恕忙雙手拖弓遞於嚴闊,“這可使不得,這是您的心愛之物,恕兒不能要...”
嚴闊扶手一推,“誒?寶弓還得配英雄,伯父老了,恕兒年少有為,理當配得此弓,收下吧,就當是伯父給你的踐行之禮...”
關恕心頭攢熱、當即跪地道:“恕兒謝過伯父...”
嚴闊將關恕扶起,不舍的表情溢於言表、
“恕兒,此一去多有凶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有空就常來懷甘,來看看我這個老家夥...”
關恕垂了垂眼,隨後又一副嬉皮的模樣揚起了笑臉、
“伯父,您可不老,您看您如今容光煥發、雄風猶存,多麼的、嗯...英俊瀟灑,您說是吧,哈哈...”
嚴闊一聽立時瞪圓了眼,“臭小子!沒大沒小,又拿我打趣,走走走,快點拿上你的東西,走!”
“誒誒誒,也不知剛才是誰舍不得我的啊,現在又要攆我走,真是世態炎涼啊...”
“臭小子,看我不打你!”伸手一指,抬腿向關恕追去...
幾天以前,朝廷發來緊急公函,琬州突發時疫,要求大梁各個城關嚴盤琬州流入人口,集中管理...
關恕兩世行醫、自是不會袖手旁觀,決定前往琬州以儘綿薄之力...
嚴闊知曉後,萬般的不願,關恕好說歹說費儘了唇舌,才讓嚴闊鬆了口...
“伯父,還請您不要將此事告知父親,您想法子幫侄兒拖一拖,侄兒保證一定會早去早回,這寶弓就先留在您這兒,待日後侄兒再來取...”
“恕兒、你就非得去嗎?你就安生地待在伯父這裡不好嗎?若是你出了什麼岔子可如何是好啊...再有、去那地方得遭多少罪?你還不帶個下人照顧你...”嚴闊沒有接弓,他還是想再勸勸關恕...
“恕兒獨來獨往的習慣了,帶個人反而麻煩,伯父彆再勸了,我保證平安地回來...父親那兒,就拜托伯父了,您保重!”
關恕將寶弓塞到嚴闊手裡,揚鞭一甩,策馬而去...
嚴闊緊隨了幾步,看著越走越遠的身影,大喊了一聲:“張進!”
隻見一頭裹紅布方巾,身穿戰甲的男子從遠處的石碑後趕來...
“義父,孩兒在此...”
“進兒,你速去搜羅懷甘所有能醫治疫病的藥材,即刻送往琬州,再從軍營裡抽出十名醫官跟著藥材一並過去,切記,這些人和藥一定要親自交到塵大夫的手裡,供他所遣...”
張進聽後,眼下左右思擺,隨後恭敬地答道:“是,請義父放心,孩兒這就去辦...”
嚴闊點了點頭,仍獨自立身望眼...“恕兒啊恕兒,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切莫有任何的閃失才好...”
自出甘地大營後,關恕便一路向東轉南,取捷抄路、日夜兼程...
她來不及欣賞沿途的風土人情,一門心思直奔琬州,心裡默默祈禱父王可不要在這個時候召她回去,若是讓父王知曉,那可有的罪受了...
換馬乘舟,渡江而下,見遊船畫舫泛於江上,艘艘燕舞鶯歌、管弦彈樂,似是根本沒有時疫這回事一樣...
醉文高彩、蝶撲奢郎,這等景象在邊關可真是想都想不到...
“嘖嘖嘖,這對麵的船裡真是好不快活,小後生,你就彆看了,咱們呐、沒那個福分呦...”搖櫓的老漢對坐在船尾的關恕說道、
“老伯,這些畫舫之中都是些什麼人呢?”
老漢佝僂著身子邊搖邊道:“還能是什麼人,商賈、官宦,總之是有大把銀子和大把空閒的人...咱們呐都是窮人、你看你坐不起那樣的船,就隻能坐我老漢這小船,而我老漢呢,一把年紀了還得搖櫓糊口,從不敢歇息,哎、真是同人不同命、羨煞我老漢嘍...”
“嘿,你這老漢就知足吧,不用你去築城開渠,也不用你去邊關打仗,既能看江景又有銀錢賺,不是比那些個年壯的好太多了嗎...”船頭的一個中年漢子邊往嘴裡送酒邊道...
“嗬嗬嗬,這位船客說的有理,好,那我老漢就再加把勁兒嘍...”
老漢說著便加大了搖櫓的力度,而那中年船客,在喝了幾口酒之後,便吟起了小調:“
少時不思昆江水,愚誌不知院土甜...
錯把那燈台高築心間掛,迷心馳往欲繁間...
嗨呦...嗨呦...俗身命、天注定,心死身殘...
原是這故鄉最難還、
最、難還...”
曲調哀落,唱空了關恕的思緒,故鄉...那個承載了自己真正成長的地方,怕是永生也回不去了...
中年漢子唱畢後,背起了一個包袱緩緩起身...他腳踏著船頭,迎江而立...
這一起身,關恕才發現,這漢子的右袖竟空空如也,此時正隨著江風向後擺動...
憫其身境,正想上前與之開解,怎料這漢子卻突然縱身一躍,投身入了江中......
事發突然,關恕和老漢均是一驚,他們趕忙跑到船頭,去尋那漢子的身影,可渾渾江水了無情,隻剩一個酒壺在江中漂浮......
“哎,你這後生,你想乾什麼!”老漢一把拽住正欲跳水的關恕、
“老伯,您快放開我,現在去救他還來得及!”
“你這傻後生,沒用的、你當他那身上背的是什麼?是重石啊!他抱了必死的心,你下去也得跟著死...”
關恕向前掙著身子,“不會的,他上一刻在還勸人豁達,怎會這一刻就去尋死了呢,他一定是跳錯了、一定是跳錯了,您快放開我!...”
老漢換成兩手緊拽著關恕,“正所謂渡人難渡己,他定是遇上了過不去的砍兒,小後生是好心人,我老漢替那漢子謝你了,你可千萬不能跟著跳下去啊,這昆江水麵上平靜,可這下麵全都是鉤人的漩兒,這江裡一年、不知要斷送多少人的性命,快回來吧!”
關恕望江無言,緩緩蹲坐在了下來,她伸手撈起那漂著的酒壺,耳邊儘是周遭的明快絲竹...
“怎麼就去尋死了呢...”
“小後生,心善得緊,定是讀過書的吧?”
“嗯...”
“你這載著一船的藥材,準備往哪去?”
“到了封涼口,去琬州...”
“琬州?你說你去琬州?”
老漢睜圓了眼,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一樣看著關恕、
“那地方鬨瘟疫,你不知道?現在哪還有人敢去琬州?”
關恕深吸了一口氣,“要去啊,我本是個大夫的...”
老漢搖了搖頭,歎息著說道:“小後生,彆犯傻,從哪來的回哪去,保住自己的命才是要緊的...”
關恕抬眼瞥了一眼老漢,“嗬、有人一心想保命,有人一心想不要命...
若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似老伯這般想,那琬州的百姓該如何?那這世道又該如何?”
老漢沒惱關恕的語氣不善,輕笑著回到船尾,從夾板裡拿出了一個酒壇和兩個碗,招呼著關恕過去...
“你這後生挺招人喜歡,來、陪我老漢喝點...”
關恕耷著眉走了過去,接過酒壇為老漢和她自己分彆斟了一碗,老漢接過後,將酒灑入了江裡...
“哎、壯士呦,一路走好罷...來生可選條對的路呦...”
關恕也隨著老漢將酒灑向了江裡...
老漢抹了一把臉、又將兩個空碗斟滿,他咕咚咕咚地飲儘了一碗,一碗過後,老漢又示意關恕再給他斟滿,如是三碗飲儘,老漢才停,轉身站上了船尾開始搖櫓...
“你和我老漢談世道,那好、我老漢也給你講講我看到的世道,先喝了你那一碗...”
關恕仰頭,一飲而儘、
“不錯、郎中裡能有你這般豪爽的,不多呦...”
“老伯請說吧,您倒是給說說,這世道是什麼樣的?”
“你啊,彆看老漢一把的年紀、可我老漢年輕之時,也血性過、也英雄過...不瞞你說,這大梁開國也有我老漢的一份兒...”
“哦?莫非老伯是開國的功臣?”
“嗬,功臣?什麼功臣呐,我老漢可不敢自居功臣,隻不過是個小卒子罷了...
老漢我祖輩兒都是靠天吃飯的農戶,原來啊還有自己的地可種,可到後來能種的地越來越來少,都給士族、村長占了去...
沒辦法、到我這一輩兒就隻能給人當下農,勉強糊口...
那年葉家鬨兵亂,在懷海起事、打到昆江時,幫我們把當地的財主和惡霸都給殺了,還給我們分了地、
按當時的說法兒,要是能跟著葉家打下昆江以北,那我們就再也不用受氣、再也不用挨窮了...
這周遭的窮戶一聽能有這好事兒,就都跟著去了,我那會兒是個楞頭,也跟著去了...
可你猜怎麼著,全村的老少爺們兒百餘十口就回來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