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這種看起來很凶，實際上發自內心關心學生，但礙於嚴師的人設，沒辦法做出具體慈愛行為的老師，史塵其實還挺不想讓對方失望的。

沒辦法，他隻好拿出手機，撥打起那個說一句話都嫌多的父親。

手機屏幕上顯示這偌大的兩個字——“賭鬼”，史塵下意識用手遮了一下，他不確定老趙是不是看見了。

電話嘟了幾聲，史東才接起來，還沒回話，背景聲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怎麼能打這張牌呢！”

“你不懂！”

“喂……爸？”史塵若無其事地離開老趙往外走了兩步。

“謔，你還記得你有個爸啊。”

“……”

“快出牌啊！一邊調情，一邊電話，一邊撲克，首都大佬就是不一樣啊，能一心三用！”

“那個……我們班主任在邊上，他有些話想跟你說。”

“就說我不方便。”

停頓了幾秒之後，變成了一個女兒的聲音，“那個小屎啊……哦不對，是小塵啊……”

背景傳來一片浪笑聲。

史塵緊緊握著手機，要不是老趙在身邊，他肯定就把電話掛了。

“你們笑個雞毛！一會兒我東哥大殺四方，讓你們輸的底褲不剩，看你們還笑不笑的出來！”

女人對著史塵繼續說，“小塵啊，從你們學校坐57路車，應該是7-8站的樣子，在沙堤村下，然後往北走大概100米，就能看到我們家了，阿豔發廊，昨天跟你說過的。”

“哦。”

史塵掛了電話。

老趙特意給史塵一個台階下，“你爸有事吧？”

“嗯，他讓我自己坐57路車回家。”

“啊，好巧啊，我正好也要坐那一路車，要辦點事情。”

巧什麼，昨天史塵還看到老趙是騎電動車下班的。

老趙還真是執著，硬跟著史塵上了公交。

江東區這一片地帶，看起來死氣沉沉，但公交車還挺乾淨整齊，乘客雖然表情麻木，但都挺有規矩。

“史塵啊，這兩天還習慣麼？”

“還行。”

“各門功課應該都跟得上吧？”

“嗯。”

“不會覺得委屈吧？”

“不。”

“不要覺得我黃婆賣瓜，我們班的生源一點都不差。彆看你這些同學各個人模狗樣的，其實學習能力都挺強的，即便是你的同桌墨非。”

“嗯？”史塵轉過頭看向老趙，他有些疲憊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

“出生在哪裡、父母是誰，是他們能選的。隻有擺正自己的處境，才能腳踏實地往前走，對吧？”

史塵真是沒料到，上課時橫眉怒目的老趙能苦口婆心到這個地步。

“老趙，我會考回去的。”

老趙喜笑顏開，疲憊一掃無餘。

史塵這麼說，隻是想讓他少說話、多休息，可是老趙這種老教師一旦和學生敞開心扉，就像開閥泄洪，是很難一下子止住的。

“有這決心是好的，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就剩兩年的時間了，即便你學習能力強，但也是半路殺過來的。統考的分數線你應該也了解過吧，曆年都沒有低於700分，這兩年還在穩步往上抬。在這關鍵的兩年裡，千萬不要因為某些事情分神啊。再苦再累，都要熬一熬。”

說完這句話，公交車剛好到站，老趙看向北麵。

“老趙，我回家了，你不用下車。”

史塵用手把老趙按回座位，自己跳下車。

一排老舊的房子出現在史塵的眼前，從東往西一共六戶，東麵三戶是純住宅，西麵三戶樓下開店樓上住人。

“阿豔發廊”夾在“錢家超市”和“青春藥店”中間，閃著忽明忽暗的霓虹燈，照得超市和藥店都不像是做正經生意的。

還沒走到發廊，史塵就聽到因為輸牌咒罵出各種人類和動物器官的臟話。他深呼一口氣，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辦。

史塵沒想到，自己這麼安靜地一站，竟然比不堪入耳的罵娘聲更吸引大家的注意。

很快有四個鄰居若無其事地靠了過來。

沙堤村的人相對封閉，街坊鄰居彼此認識，即便是錢大爺家的土貓生了一窩幼崽，都能揪出讓他懷孕的罪魁禍首。

更彆說出現了一個來自首都圈的新鮮麵孔。

“喲，長得挺好的呀。阿豔真是有福啊，兩個兒子都這麼板正！”

“你是那個史東的兒子吧？”

“啊。”

“怎麼昨天沒見到你啊？跟你爸是分開過來的麼？”

“不知道！”

“哎，這小子，怎麼跟他弟弟一樣衝啊！”

“大爺，你認錯人了吧，我沒有弟弟！”

“很快就有了！”

錢大爺一臉看熱鬨的笑容，真是讓史塵感到不舒服。

核廢區裡的人就是這樣，有限的娛樂就是看各家的熱鬨，不是看鄰居的，就是鄰居看自家。仿佛隻有彆家吵翻天了，自己家才能過得太平一些。

“啊，小塵啊！”

聽到門外的吵鬨，墨豔從發廊出來，沒好氣地轟走了街坊，將史塵半推半就地送到了二樓。

房間裡充斥著一股衝鼻子的黴味，起了皮的牆紙，坑坑窪窪的地麵，雜物堆疊的牆角，少了一扇門的櫥櫃。

昨天吃完的碗筷還攤在桌上，幾個綠頭蒼蠅肆無忌憚停在上麵。哪怕墨豔拿起桌上杯子倒水，它們都無動於衷。仿佛他們才是真正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新家”燈光昏暗，巧妙地讓這個不堪的房間保留了一些體麵。

史塵難以想象墨豔是如何在惡劣的這種環境中，保持她香豔的打扮。

還有那個在樓下打牌的史東，以前會因為家裡亂找不到東西就對莊夏青大大出手，現在卻能忍受這樣的環境，是不是也因地製宜地轉性了？

墨豔打開其中一個房間，“原本這房間是給小璿準備的，讓你弟弟睡外麵，現在你來了，我覺得挺好的，兩個男孩子方便多了，可以睡在一起。”

不方便！

史塵還沒把心中的咆哮喊出來，墨豔已經關上，迫不及待地衝下樓，去看史東打牌了。下樓的時候，感覺整裝樓都在共振。

“我就說吧，我一不在，東哥就會魂不守舍打錯牌……”

這屋子隔音真的很差，一樓墨豔在史東身邊撒嬌的聲音，二樓史塵聽得清清楚楚。

讓史塵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已經很難接受了，還要讓他每天忍受史東和墨豔的打牌聲、打情罵俏聲以及打……聲。

才剛住進來，史塵就想逃走了。

萬幸的是，小璿沒過來。

史塵不敢想象換成是史璿要麵對這一切的畫麵。

一路上史璿給他發了不少信息。

他的回複，一直是“哥哥很好”，“這裡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哥哥兩年後就能見到小璿了”，“小璿要好好學習”。

哥哥不好。

這裡糟透了。

哥哥想小璿了。

哥哥……想回去。

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了，史塵深呼一口氣，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哪怕這裡沒有人，但他也不想在這個家裡流淚。

史塵迅速收拾好心情，走進廚房，洗了一下杯子，水池裡疊滿餐具，煤氣灶上唯一可用的鍋內還有半鍋餃子水，因為天氣太熱已經餿了，上麵還浮著一些黴斑。

垃圾桶裡麵的空罐頭都快滿出來了，他一時無法確定那些罐頭是要賣給回收站，還是打算直接扔掉。

總之自己下廚的心思已經沒了，他走下樓在錢家超市買了兩隻麵包，再次回到樓上時，還聽到史東和墨豔得意的笑聲。

史塵吃好麵包，仔細地洗了一個澡，順便洗掉了全身的衣服。整理自己行李時才發現，有一個行李箱不見了，裡麵是他的襯衫和外套。

在學校他一直穿長袖襯衫，無論是哪個季節。

也不知道被史東放到哪裡了，索性先收拾好房間，整理出桌子，拿出書本開始學習。

隻要進入學習狀態，史塵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封閉空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按下了靜音鍵，包括樓下清晰的打牌聲也消散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已經漆黑一片，包括居民樓內各家的燈都熄滅了，墨豔敲了好幾下房間門，史塵才從學習的結界中跳脫出來。

“小塵，吃好吃的去！”

史塵看了一下手機，已經十點了。中飯在牌桌上吃，晚飯當夜宵吃，贏了胡吃海喝，輸了直接不吃，大概是這些人的通性。

“不了，我吃過了。”

“啊！再吃點？”

“不了，還有很多書要看。”

“果然是好學生啊，那我和你爸吃完給你帶一些？”

“那個，有見過我藍色的箱子？”

“沒有啊，你們的行李都在客廳了。”

“可能落在車站了吧，誰讓你昨天這麼急著去上學！”

他們兩個的對話，史東在客廳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懶得走過來看一眼兒子。

“小豔，我們走了，彆打擾人家學習進步了，人家可是一心打算考回去的。”

“怎麼，給你機會你不回去？”

“有你在我怎麼舍得走。”

“貧嘴！”

兩人膩歪地摟在一起，大搖大擺地下了樓。

史塵又看了一會書，等有些困意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墨豔和史東還沒回來。

墨豔的兒子也沒有出現。

照理說他的兒子比他小，這麼晚還沒回來，說明沒在讀書，很有可能是在天目區工廠上夜班，或者是哪個倉庫守夜的？

不去想這麼多了。史塵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拿出一些資料原本打算放在房間抽屜裡，竟然發現裡麵有很多書。

主要是《數學》、《科學》、《核學》……以及一些音樂譜子，出於好奇正想翻開看一看，卻被突如其來尖叫聲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