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了江東區車站後,史塵就跟史東說,想去學校看一看,先把手續辦了。
開學已經一周了,多拖一天,說不定史東又有其他想法,讓他休學打工給他籌集賭資也說不定。畢竟現在天高地遠,他做出再離譜的事,也沒人會指責。
二來史塵也確實著急,即便對自己的學習能力有信心,他也拖不起。車站離學校就三站路,所以他說服了史東,自己先到學校報道。
原本以為到了學校可以喘一口氣,但上了老趙的兩節課後,他更加焦慮不安了,內容差彆真的挺大。
對這個學校、對這個陌生的環境,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但真當這一刻切切實實來臨時,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才十六歲,他真能從這裡考回去麼?
彆說回西明京,現在他連回史東的“新家”,都沒有方向。
“史塵?”
老趙推著一輛電瓶車,看到愣在校門口一動不動的史塵,猜出他有些迷茫。
“你是在等你爸來接你麼?”
“啊……”
史東是不可能會來接他的。
老趙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鼓勵他。
“我一直納悶,為啥你爸會把你安排到我們職業學院,不應該去富春一中麼?但見到你後,我算是想明白了,如果去富春一中,你反而沒有機會回西明京了,所以你老爸這安排算是用心良苦啊!”
老趙在江東工程公職學院教了二十年的書,外表看起來凶狠,但內心還是很有為人師表的情懷。
不過,他把首都圈過來的人看得太善良,比起核廢區這一帶的父母,史東更加不負責任,更加荒唐。否則也不可能幾年內敗光祖輩留下來的財產,帶著學霸兒子逆行到核廢區來討生活。
隻要雙手沒殘廢,哪怕打一些零工,也能在首都圈活下來,但史東的雙手除了摸牌,其他時候和殘廢沒什麼區彆,當然碰到女人,可能會臨時複健一下。
此刻的史東正在和墨豔乾柴烈火地滾床單。
直到聽到“咚”一聲,兩人才安靜了下來。
“好像有聲音啊,會不會是你兒子回來了?”
墨豔壓在下麵,撩起頭發,汗珠從臉頰滑到下顎,早上精致的妝容已經被汗水衝垮,露出深淺不一的皺紋和大小不均的雀斑。
“不可能,才幾點,還沒放學呢!”
墨豔雙手把史東拖進懷裡。
“不過小非倒是不知道自己會多一個哥哥,我一直給他看的是你閨女的照片,沒想到最後是你兒子跟你過來。不是說他成績很好,在重點高中的快班麼?這樣的話,是不是可惜了?”
史東臉色一陰,興致全無,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索性靠在牆上點起一根香煙。
“誰知道這臭小子發什麼瘋,可能是遺傳了那個瘋婆子,曠了一個月的課,最後連期末考試都沒去,還和瘋婆子大吵了幾次,最後非要跟他妹妹換,說不想待在那裡。”
“說起來你兒子和小非是同個學校的,要不我打個電話放學讓小非帶他回家?”
“管他呢,擺了一路的臭臉給老子看。什麼東西,讓他找不到路,在外麵呆一晚上,吃點教訓,說不定就老實了。”
“謔,你可夠狠的,江東區這個地方的晚上,彆說是一個高中生,就是向你這樣的老江湖,也不敢單獨出門的。”
“聽說會有變異的怪人?叫什麼逆人?”
墨豔臉色一僵,笑了笑,“逆人我倒是沒見過,不過變異的老鼠、野貓和野狗真蠻嚇人的。你兒子嚇死倒也算了,要是嚇得半死,成了瘋子,我可照顧不了,你得再去找個賢惠的了。”
“彆啊,我們這麼般配。”
“要不要打電話?”
“那就勞煩小非領他哥哥回家了。”
這話摻雜著一些曖昧玩味的語氣。通過兩個不認識孩子建立起來異姓兄弟的連接,隱隱地透出了他們之間現在糾纏不清的關係,算是一種惡趣的調情。
隻是墨豔撥通墨非電話後,直接被掛成盲音,這讓原本調情的氣氛,頓時再次進入了某種難以名狀的尷尬。
或許是聽史東抱怨史塵久了,墨豔暫時性忘了,自己的兒子才是真正的問題學生。
學校的校霸,社區的街霸。
*
一般情況下,墨非不會不接墨豔的電話,哪怕墨豔根本沒有母親的模樣。
但今天他曠課回家,一進來就聽到不堪入耳的聲音,以及看到自己的床單被子鋪在客廳沙發上,作為兒子的耐心徹底耗沒了。
才第一天,至於猴急成這樣麼!都多大歲數了,就不怕半路中風麼!
墨非家是用輕質樓板搭起來的兩層樓,上麵住人、下麵是墨豔的理發店,一幢一共六戶。
這種樓房建於上世紀,起碼有五六十年的房齡,原本是政府給國民臨時避難用的,誰都沒想到要避一輩子的難。
得益於當時用的材料還不錯,房子還能和“避難”一樣作為遺產傳給下一代。
這屋子外麵原來有一層鐵皮包裹,為了防輻射。但住久了,輻射已經不構成問題,反倒是冬冷夏熱、隔音又差——這種不危及性命的居住體驗,成了大家核心的考慮。
久而久之,防輻射鐵皮就被各家拆卸了大半,拿去當廢鐵賣了。
墨非在樓下點了一包煙,隔壁開小超市的鄰居錢大爺,把店裡的燈關了好省點電費,拿著一把扇子在外麵嗑瓜子。
“大非回來了啊,又曠課了吧?怎麼不上去看看你新爸爸呢?穿得挺氣派的。”
“滾!”
“嘿,你這小子,怎麼沒大沒小的!我看你就缺一個爸爸管教,每天和一些流氓混在一起,會有什麼出息!”
墨非板著一張戾氣很重的臉,衝著錢大爺走近,大爺故作鎮定地往後靠了靠。
“咳咳……咳咳……”
煙霧罩著大爺的臉,感覺肺都要咳到嗓子眼了。
這種咳嗽摻雜著某種自暴自棄的表演成分,是提醒墨非自己的身體禁不起刺激,隨時就能在墨非前麵掛了碰瓷,讓墨非好自為之。
墨非穿過大爺,走到超市裡,拿了十袋方便麵、兩罐牛肉、兩罐蔬菜,順手從櫃台拿出一個塑料裝好。
“他就在樓上,你現在去問他要錢好了。能穿著這麼氣派,肯定是有錢的。要是不給,大爺就幫忙好好教育一下。”
錢大爺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墨非不緊不慢地拎著東西走出街道,大概走了半個多小時,穿過了一片古怪的廢墟,又拐了好幾個彎,繞到一個鐵鏽斑斑的廢棄地鐵口,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後,走了下去。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他才出來,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暗了下來,又一天要過去了。
“大非!在乾什麼呢?去不去夜獵賺點零花錢?”
兩輛改裝過的電瓶車開到墨非身邊,第一輛上麵是一對穿著皮衣的情侶,第二輛上麵是個黃頭發男子,看打扮就知道是混混。
“今天沒空!”
“怎麼要陪你那個新爹喝酒麼?”
“滾!”
墨非兩步並作一步,側腿一掃,直接將黃發男子連人帶車足足踢出了一米遠。
“我草!?我又不是你……”
又不是你新爹,不需要你這麼孝敬。
黃發男子原本想犟一下,挽回點混混的顏麵,但看到墨非能讓血液凝固的眼神,硬生生把話咽下。
其實兩人的關係不錯,這種打鬨,要是心寬點,還在正常開玩笑的尺度內。因為彼此了解,有點眼力就能看出來墨非心情真不好。
心情真不好的墨非,真的、真的、真的很可怕。
因此黃發男反倒先舔了上去,“把我踢成這樣,大非,你可對我要負責啊!”
“先把你底下剮乾淨了,再來讓我負責。”
黃發男子不自覺地夾了一下雙腿,“誰要你這種負責,我是說,一會兒跟我們去打幾隻變異的大胖鼠唄。我們發現了一個老巢,哪怕抓到十隻也有一千塊錢呢!”
“行。”
兩輛車開過一整片廢棄的建築群,錯落有致的布局、巍峨巨大的容積以及鐵鏽斑斑的外牆,依稀透著當年這片區塊是精心規劃過的。
誰也沒料到百年後,會成為廢墟一般的景觀。
再往東幾裡就靠近江海交界處了,哪怕是江東區的人提起“大海”這個字,至今心有餘悸,仿佛“大海”已經成為了死亡的代名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的氣味。
“好像是海鮮的腥味!”
“你吃過海鮮麼,還腥味咧!”
“魚罐頭啊,你沒吃過麼?”
“前麵好像有人。”
墨非看到拐角處有個黑影,好像拖著一袋東西,袋子裡東西應該是活物,在不停地攢動。關鍵是那布袋子墨非也有。
——是江東工程公職學院的帆布袋!
“吱吱!”尖銳的聲響撕破安靜,幾道黑影從地麵快速劃過,同時夾帶著若隱若現的綠光。
“是變異大胖鼠!草,被人捷足先登了,快,去搶獵物!”
小情侶放下車,配合熟練地朝對方包抄過去。
夜光下勾勒出對方修長的身形,皮膚白皙和月色融為一體,下巴很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還——有些小帥。
史塵牢牢攥緊帆布袋警惕地看著他們。
黃發男開著電瓶衝著夥伴喊:“我去繞一圈,看看這小子有沒有同夥!”
“把那些胖鼠交出來!”
“剛溜走這麼多,你們怎麼不抓?”
“謔,還挺橫的,這老鼠窩是我們發現的,這地方的規矩懂不?”
“不懂,新來的。”
“那就教你懂!”
小情侶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掏出了兩根鐵棒,直接掄了上去。
史塵敏捷一閃,躲過了兩人的夾擊。
看似僥幸,卻內有門道。墨非頓時提起了精神。
“大非,愣著作甚!”
“絕命夫婦,二打一還不夠?”
“二打一不體麵,你上!一對一,他袋子裡的老鼠都歸你好了,總之要讓其他區的混混知道規矩,這一片是我們的地盤,他們不能染指!”
墨非心想,這人顯然不是混混,可比混混難對付。
不過有一點是同意的,第一次見麵不好好收拾一下,給個下馬威做示範,下次就能侵門踏戶,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