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闕的夏刮著無止境的風,從東邊帶來鹹腥的濕氣,伴著肅殺的孤寂。
枯樹上纏繞的青藤葉隨風舞動,起伏間,是風的呼吸,是古闕的脈搏。
枯樹的側枝早在日夜不停的吹拂和生機逝去的困苦中,結束了作為枝條承載春天的使命。
它的使命其實早已終結,春天也早已終結,當然,離島四季長春,歸墟也有春的輪換,隻是,古闕的春,不知何時來,亦不知“春”是否可將古闕的荒灘殘骸也染上綠意。
不過,作為一根正在下落的枝條,它不會思考,若它會思考,恐怕也隻是如釋重負地摒棄雜念,奔赴它的墓地——它的母體——這片枯竭的大地。
意外突生,靠在枯樹上的瞎子動了——她突然抬起了無力低垂的頭——看著總算和不遠處隨處可見的遺骸有些不同了,至少,她是活的,或者說,她活了。
她看似隨手一伸,就接住了落下的枯枝,橫放在腿上,雙手緩慢撫摸著枯枝的紋路和分叉,無奈又困惑地楠楠自語:“死掉了,呀,我的人生,真是短暫呢。”
她的聲音因缺水而嘶啞,頭發既無發帶的捆縛,又因沾染的血跡凝固,顯得雜亂且汙穢,受風的影響,頭發遮住她的臉龐和大部分衣著,不過,這對一個枯坐的瞎子並無影響,反而與蕭索的環境相得益彰。
擾亂的頭發拂過臉頰,讓她免於陷入無邊的孤寂,仿佛永不停歇的風,至少時刻在回應她。
沉思間,她那天冒冒失失飛往一科所的行為產生了後悔,身體孱弱,物資缺乏,煢煢孑立。
若知道會在空中闖入這古怪的荒灘,她便不該出門,泊裂金沒什麼苗頭,反而連回被窩裡貓著的快樂都沒了。
她努力睜開眼睛在四周掃了一圈,什麼都感受不到,沒有黑,也沒有白,隻有風:“還是看不見,真不妙,在這個地方,死亡
或許也不是真實的。若是空間類異能者作祟,沒道理死掉後還能複生,敵人可不會這麼仁慈。但是現在彆說異能,就連力氣都
使不出幾分……靠這具殘軀,真的能走出這片荒灘嗎?有點想退縮了呀……”
難道是循環嗎?如果下次是循環的終點,再死一次就真的沒命了。
希望是幻境,她樂觀地猜測到,就像隻有唯一解、不可中途存檔讀檔的解謎遊戲,畢竟,正常人死掉都不可能重生,這是常
識。
可惜她仍處在這個剛有意識,就得防備樹枝偷襲的古怪大荒原。
哼哼,偷襲也沒用,雖然上次確實讓它偷襲成功了,“輕輕”地在腦袋上“碰”了一下。
好吧,還是有點痛的。
“區區一根呆板的小木棍,還是不要太猖狂,你的掉落軌跡已經被我破解了!嘎嘎嘎,臣服我吧!做為你膽敢犯上的懲罰——”她用力把枯枝的分叉掰斷,恣意道:“接受製裁吧!!”
那雙因激動而睜大的灰蒙蒙的眼睛下方,是因為嘴角極度上揚而皺皺巴巴的皮膚。
她把折斷的長枝放到身側,拿著短枝站起後,轉身,麵朝枯樹半蹲,摸索著,尋找蜿蜒的藤蔓的根莖。
皸裂的手指觸摸到細滑微涼的藤蔓後,她用短枝掘土,這裡缺水,泥沙固結,若是用手掘土,輕易便會鮮血淋漓。枯枝雖不堅韌,但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不多時,她便在藤蔓根係包裹處,碰到一個冰冷光滑的硬物。
她伸手將這塊橢球體狀的晶核拿出,她猜測這塊晶核應該是綠色的。
在把晶核拿到手裡的那刻,這片荒原上的最後一抹綠便迅速湮滅,原本青翠的藤蔓隻浸透枯萎的深褐色。
天地間,隻剩黃土、烈日、青空與隨處可見的殘骸。離島的人們把所有失去生機的事物都稱作殘骸。
她知道,她要馬上動身了,不然就要準備再次招待死神了,她可不一定有充盈的生命力和足夠的運氣去喂飽它。
齊諧撿起地上的長枝當做盲杖,吸收了些微晶核中的靈氣,勉強回複一點法條。
她在剛剛死掉之前,抱著探索的想法,依靠這個拳頭大小的晶核,朝著很多方位走過,而無一例外,路上碰不到任何NPC。
就連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都不會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開店。
還想著自己的性命多少有些價值,將死時,敵人或許會“桀桀桀”大笑著,猖狂地跳出,那是就能想辦法周旋。
但看來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現狀。
還得繼續蹦躂。
活著,真的還蠻難的呢!不久前剛死一次!
但幸好,死亡不是沒有收獲的,機遇還是陷阱,一探便知。
現在,是時候去死前被未知的存在勉強塞進記憶裡的目的地——無儘城了。
“目的地是無儘城,方向直線向下!”她舉起手中的晶核,“敬生存與湮滅之神!”
之後她轉身,雙手拿著盲杖和晶核,兩拳相對,放置額上,再緩緩將指背靠在枯萎的樹乾上,緩緩念誦突兀出現在記憶中的禱告詞:“無私的神侍者,無怨的守墓人,無儘的殉道士,請原諒我不能呼喚您的尊名,異鄉人獻上荒原最後的生機與崇高的敬意,請為我打開無儘的大門!輪回不止!”
霎時間,晶核粉碎,握不住的碎屑隨東風飄散,淺綠色的靈氣噴湧而出,如細紗裹住她的身體,一個呼吸後,便連同她一起無影無蹤。
荒原上,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黑,也沒有白,隻有風,與“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