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瑟琳極為緩慢地舒了一口氣,她用手指抹去淚水,嗓音因哽咽而略有沙啞:
“你不必道歉,蘭德洛。”
“是我貪心了。”
她側過頭避開了蘭德洛的注視,那一抹藍色中的歉意和愧疚太純淨,濃度高到令她感覺輕微的不適。
留下這樣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語,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像剛才的難過與受傷都不曾存在過,隻留給蘭德洛一個脊骨筆直的背影。
瑪瑟琳沒有再回頭看聖子的反應,因為眼前浮現的光字已經證明了她目的達成。
【魔王的以退為進·狡猾+50】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光明聖子會為眼淚動搖嗎?】
【征服世界進度:5.5%】
她一次一次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就目前而言,推進度條,還是蘭德洛最好使。
芮希公主的裙擺也因今晚的意外而稍顯淩亂,她匆匆回到瑪瑟琳身邊,驚訝地發現她頸上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
“我打算帶你回皇庭,你願意跟我走嗎?”
“父親已經遣了護衛來接我,今晚不能留在學院了。”
公主殿下的睫毛還因方才的淚水而有濕潤的痕跡,瑪瑟琳自認為刀槍不入的心總歸有些軟化。
她伸手撫過芮希的肩膀,安慰道,“我沒事了,你嚇壞了吧?”
“回到父親母親身邊吧,他們一定也很擔心你。”
“我們很快就能一起上課了。”
樸實溫暖的話讓芮希覺得格外熨帖,她不知道為什麼,當自己看向瑪瑟琳漂亮的小貓眼睛時就能感受到一種安心與信任。
公主將瑪瑟琳抱進懷裡,將下巴支在瑪瑟琳肩膀上,她發間像是種淡淡的水果香氣,讓她想到年幼時在金黃色秋季果園裡蕩過的那一架秋千,幾乎與所有不切實際的夢想聯係起來。
“我們會是最好的搭檔。”芮希又重複了一遍。
瑪瑟琳笑著點頭,看她在女仆和白衣護衛小隊的保護下頻頻回首,離開禮堂。
是個粘人的小姑娘。
她氣定神閒地轉身,果然見到羅特猶猶豫豫跟在她身後。
一臉的欲言又止。
瑪瑟琳心中好笑,就這點心理素質,還好意思做間諜呢?
隻顧著腹誹羅特,瑪瑟琳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剛才探究的眼光多麼如刀似劍,簡直要把羅特剖開以求真相。
她使壞拖長聲音開口,“羅特學長,今晚的魔族——”
羅特小幅度地提起一口氣,與周圍人族格格不入的豎瞳似乎稍有緊縮,目不轉睛地盯著瑪瑟琳,極關心她接下來的詞彙似的。
“今晚魔族入侵,我們約好的點燃雨水木大概要推遲了。”
瑪瑟琳惋惜道,明明是羅特如珠似寶關心的實驗大計受到阻礙,卻眼見他聞言精神放鬆了些。
“對了,”瑪瑟琳微微偏頭,稍作思考補充道,“若是讓他們知道你暗中——”
羅特脫口而出,“我發誓我絕沒有害你受傷的本意,隻是事情脫出了我的控製!”
他語速極快,又有一種誠懇,說完便一半緊張一半沮喪地看著地麵,似乎在等待瑪瑟琳向聖子或學院告密。
瑪瑟琳輕輕笑了出來,又迅速收斂,疑惑道,“你說什麼?”
“你研究的死而複活禁術、禁藥會讓人受傷麼?”
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沒事,你應該會治愈術吧,我相信你。”
“唉,治愈術好像是中級班才能接觸的魔法,要是能早點學到更多......”
瑪瑟琳狡猾得像隻狐狸,可她很確信自己眼中隻有純潔。
演技越來越好了值得一個係統獎勵。
羅特已然無暇再確認瑪瑟琳究竟推測出了多少,隻一心不想在赫爾曼相關的問題上再做任何糾纏,他立刻如瑪瑟琳所願咬上魚鉤。
“我可以私下裡提前教你,隻要你能夠領悟的話。”
瑪瑟琳驚喜:“真的嗎,謝謝學長!”
*
待到危機解除已經接近黎明,眾人由初始的驚恐不安轉向疲憊欲睡。
海菲茨夫人通知,取消了接下來兩天內的院內活動、課程安排,請諸位尋求心理幫助或單純在校舍睡大覺。
教授們則會在這一小段時間內將學院外部的防禦工程做得更加牢固。
這個消息無疑引起一小陣歡呼,衝淡了赫爾曼帶來的那最後一點陰影。
羅特膽戰心驚地看著瑪瑟琳在一堆打碎的瓷碟碎片中尋找什麼,又滿懷困惑地看她拾起一片藏在手心。
“走吧。”
回校舍的路仍舊籠罩在一片濃重的夜色之中,溫度也接近凍點,瑪瑟琳禮服單薄,又不會驅寒術,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羅特稀奇道,“你有那麼強大的火元素之力,竟然怕冷?”
瑪瑟琳沒好氣,“現在是你說風涼話的時候嗎?”
羅特這才知覺遲鈍地將自己的外套取下來,披上瑪瑟琳的肩膀,“不好意思,我有點,不擅長社交。”
瑪瑟琳沉默地吸氣,看出來了。
“羅特?那是羅特嗎?”
身後傳來一陣嬉鬨。
聽到他們喊自己的名字,羅特反而虛虛拉了瑪瑟琳的小臂一下,低聲說,“快走。”
瑪瑟琳不明所以,那群高年級生大概用了加速魔法,幾個殘影間到了他們麵前。
有一人吹了聲口哨,“你的戀人?”
“羅特學長的魅力無處不在,對吧?”
瑪瑟琳當然察覺了不對,這群人的語氣輕浮,狀態囂張,分明是在搞最不入流的那一套霸淩孤立。
她皺著眉剛要出聲打斷,被羅特上前一步擋在身後。
“科林,讓開,有什麼事我們在對戰課談。”
羅特的態度同樣強硬,瑪瑟琳看他手上已經做了形似攻擊起勢的動作。
被叫做科林的那個男孩兒雙手攤開,無所謂道,“我隻是提醒這位新生。”
“嘿,”他探著頭試圖直接跟瑪瑟琳對話,“你剛來,不知道,情有可原,我也是好意。”
他嗤笑一聲,“羅特是個肮臟的混血種。”
瑪瑟琳看到身前的少年握緊了拳頭,渾身因忍耐而微微顫抖,卻仍在克製怒火。
“你不信,自己問他。”
科林揚長而去。
羅特的肩膀塌了下來,瑪瑟琳無法忽略他唇角的苦笑。
此刻黑夜中顯得更為奇異的豎瞳終於有了答案。
“我們......”瑪瑟琳對彆人的隱痛並沒有探究欲望,她想主動開啟一個話題把此刻快要凝固額空氣化開。
羅特主動道,“正如他所說。”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其實也很明顯吧,我不是完全的人類血統。”
“隻不過礙於我父親的關係,大家都心有明鏡地裝傻罷了!話說回來科林也算坦誠,其他人哪怕看在公爵之子的麵子上,也不敢叫出那句混血種。”
“來曆不明的私生子也算......”
瑪瑟琳打斷他,“如果你想傾訴,我們是否能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
她的上下牙齒都因寒冷的顫抖而輕微碰撞,“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人類。”
畢竟我是魔王。
羅特的神色由苦澀變為驚訝,很快又轉為難以掩飾的喜悅,他幾乎語無倫次,“你不在乎,你不害怕?哦對你很冷!”
“我送你回校舍!”
他興奮地加快行進腳步,影子在石板路上跳來跳去。
瑪瑟琳輕輕歎了口氣,這個世界的規則比她想象得要更腐朽更殘酷。
隔在階層、種族之間的圍牆似乎高不可攀。
難道光明神放任這一切嗎?
瑪瑟琳冷冷地瞥了一眼他們經過的光明神雕像,這又有什麼值得讚美?
羅特似乎是特意帶她走了一條近路,沿途種植著在月光下散發如煙霧般光華的花樹,羅特說那是雲夜桂。
隻有晚上才會盛開,隻有月白這一種色彩。
傳說中,如果見到粉色的雲夜桂,摘下它可以做成製造幻夢的魔藥。
在夢中得到的承諾將永遠不會受到違背。
這聽上去完全是特洛斯那種戀愛腦會相信的愛情神話,瑪瑟琳在心中嘲諷,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諾!
終於在小腿幾乎凍得發麻時,瑪瑟琳看到了熟悉的那一大片草坡和斯威特樓的形狀。
然而樓下的身影著實使她有些意外。
蘭德洛安靜地等在那裡,寒氣和月色共同為他披上一層模糊的冷光,深海一樣的眼中摸不清心緒。
夜色中立著一個雕像似的聖子實在太過詭異,瑪瑟琳甚至開始擔心是否今晚演戲太猛,愧疚值沒刷到適得其反。
“忘記確認你的傷口是否含有魔氣。”
他的聲線清淩淩的,輕易便能敲擊入人心底。
瑪瑟琳聽見“魔氣”稍有戒備。
好想告訴你我作為一個異端,現在正缺這玩意兒,最好是毀天滅地那一種。
漂亮的聖子大人放緩了神色,“魔氣進入身體可能會讓你不適。”
“把這個放進水裡喝下。”
他手中是個瑩潤的小玉瓶,上麵精細地雕刻著象征神明的渡萊花。
瑪瑟琳鬆了口氣,她伸手接過,客氣地道謝,“感謝您,聖子冕下。”
敬稱妥帖,蘭德洛眼中卻似有失落。
瑪瑟琳毫無察覺般轉身與羅特告彆,將肩上的外套搭回少年的臂彎,輕快道,“明天見,羅特!”
兩邊對照,親疏分明。
聖子孤身返回來時的路。
下一秒,蘭德洛身形一滯。
他修長的指節被另一隻手握住,瑪瑟琳凍了一路,手指冷得像冰,而一塊兒硬邦邦的東西卻被掌心捂得隱約有些溫熱。
那是一片碎瓷片。
它被塞進蘭德洛手心,上麵殘缺的名字光芒黯淡。
“我恰巧拿到了你做的點心,蘭德洛。”
“真可惜,沒來得及嘗到它。”
青年的胸中有什麼東西隨著那句“可惜”緩緩墜落,又因下一句話猛然停在半空。
“以後還有機會的,是吧。”
瑪瑟琳腳步輕快,沒有回頭地進入斯威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