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雲夜桂 “冷霧會打濕衣衫。”(1 / 1)

天色陰沉,瑪瑟琳已經被克勞拉吵醒好一陣,他敏銳地繞著桌邊上那個小小的淨白瓶器蹦跳打轉。

“非常濃鬱的光明之力。”

“勝過稀釋的聖泉水千百倍。你要自儘?”

烏鴉的聲音在密不透風的陰天裡也傳播不暢,聽上去悶悶的。

她略微施力點戳他的圓腦殼,“真怕我打個噴嚏,你下一刻就要慌忙哭喪。”

“說些吉祥話吧!我倒黴你又有什麼好處?了不起的魔龍大人?”

克勞拉又將鳥喙湊近一顆白水晶珠子封住的瓶口嗅了那麼一秒,就立刻飛得老遠:

“快拿去丟了!厚重的光之力與純正的暗體質碰在一起,它能凍儘你最後一□□氣!”

瑪瑟琳狐疑:“真有這麼厲害?”

克勞拉有些心虛:“哎!警惕!......就算!就算不致死,傷痛也刻骨蝕髓,何必冒風險。”

話到這個份兒上,烏鴉等待著力量尚在恢複期的魔王即刻將這瓶子丟棄,最好是深埋地底。

卻見瑪瑟琳像對待稀世珍寶,輕輕捧起了質地精良的容器,眼中驚喜清晰可見:

“多好的護身符!我勢必日日隨身攜帶。”

“找機會在赫爾曼身上試驗一二......”

濃霧籠罩中煙灰色的天空邊際與濕霧混合成無法分離的一團,從窗口望去橙果花模糊的色彩如夜間淡星。

愁雲慘淡,凝結在空氣的水滴重若千鈞。

潔白的身影穿過陰霾,小巧靈活的鳥身周邊似乎縈繞著柔和的光暈。

一隻白鴿落在瑪瑟琳窗前,杏紅色的鳥喙間銜著輕薄的紙片。

【請來共進早餐】

署名蘭德洛,筆跡如流雲,力透紙背。

......意外的邀約。

瑪瑟琳探身向外俯視,果然見到了蘭德洛身邊常常跟隨的、那位名為阿布的侍從。

*

蘭德洛的住處比瑪瑟琳想象中要樸素許多,房子白色的外牆上盛開著淡藍色耀星花,尖尖的花瓣質如絲綢。

阿布將她帶至餐桌邊,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乖巧地落座,眼前是絕對稀有又美好的畫麵——

聖子大人在切去邊緣的軟麵包上細致地塗抹淡乳酪,再精心點綴飽滿豐盈的鮮紅草莓。

桌上已然陳設了不少,蔬菜湯底清澈,可麗餅色澤金黃誘人,空氣中浮動著金烏茶的醇香。

瑪瑟琳大為震撼,萬萬沒想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光明聖子有烹飪這種溫馨的私人愛好。

他將那個草莓三明治放在她眼前,為了行動方便,銀色綢緞似的長發被束在一起搭在右側肩膀。

蘭德洛出聲叫回瑪瑟琳遊走的心神,“用餐吧。”

平淡的語調,但一切都讓瑪瑟琳感到一種靜靜流淌的溫柔。

“你......我......”

本欲詢問,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她乾脆利落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大口,除了麥子乳酪和水果的清香,幾乎沒有甜味。

蘭德洛像能看透人心,他先是說了一個名字:“赫爾曼。”

“你若不介意,暫時跟在我身邊。”

竟是擔心赫爾曼去而複返,對瑪瑟琳造成傷害。

她心情複雜地開口,“其實我覺得那個魔族也不一定......他挾持我大概隻是巧合。”

本該是公主才對。

瑪瑟琳絕不希望赫爾曼在聖子的印象中跟自己扯上任何特殊關係,不論是針對還是彆的什麼。

“防禦法陣是從內部破壞的。”

“並且,有人提前給赫爾曼做了位置標記。”

瑪瑟琳立即端起茶杯,飲一大口紅茶遮掩驚色,並偷偷觀察蘭德洛的神態。

他雙眼像平靜的海,安詳清澈,沒有最令瑪瑟琳不安的那種探究,她慌亂的心又平複下來。

“所以跟在我身邊。”

瑪瑟琳點頭,“好。”

蘭德洛給瑪瑟琳留了充足悠閒的早餐時間,儘管他本人滴水未進。

察覺到她時不時瞟去的目光,聖子甚至貼心地離開餐桌,獨自回到書房閱讀。

瑪瑟琳找到樓上時,他姿態慵懶地依靠在床邊藤製長椅上,燭火之光輕盈地灑下來,停留在他的側臉。

光影中寧靜萬分又美麗驚人的神造物,恍惚間身處沒有恐懼、戰爭、疼痛的樂園。

她幾乎要將陰沉天色、相反的立場和蘭德洛從未完全消散的懷疑一並拋卻腦後,而進入到一種平和中去。

“我們去教廷。”蘭德洛說。

他起身,將提前準備的乳白色絲絨鬥篷披在瑪瑟琳肩上,又耐心係好硬質銀紗做成的束帶。

大小正好,像是專門按照瑪瑟琳的身量裁剪的。

“冷霧會打濕衣衫。”他解釋。

瑪瑟琳再次回到真實的塵世:“哦,當然。”

波瀾不驚,心中感慨。

美色誤人!

*

蘭德洛的馬車沿著薩爾斯堡中心的一條大道向東北而行,到瑪瑟琳能夠看到教廷宏偉古樸的建築群時,已經身處蓋文大陸都城極為繁華之地。

陡峭尖頂潔白,飛拱上翅膀升騰,棕紅色的磨光石料之間,彩繪玻璃熠熠生輝。

教堂兩側高塔鐘樓直入雲端,主樓前巨大的圓形廣場正中,光明神塑像肅穆莊嚴,悲憫眾生。

縱橫交錯的回形長廊最終彙聚於中央聖壇,形如神秘法陣。

瑪瑟琳望而卻步,如果說光明聖殿為精神信仰朝聖之地,那麼萊特大教堂就是教會政治的中心。

作為魔王,斷沒有頻頻深入敵營,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

然而她並不能想到一個合理的借口應付蘭德洛,隻得暫時跟在他身後下了馬車。

穿過廣場,周圍喧囂遠去。

蘭德洛將瑪瑟琳鬥篷的帽子輕輕拉起,遮住她的大部分麵容,“不必緊張。”

這是你說了算的嗎?答應我你們發現魔骨不會將我就地正法。

瑪瑟琳無奈,還是不情不願支應了一聲。

主樓高拱門前很快有使徒迎上來,“聖子大人。”

她恭敬地行禮,又堅決地將瑪瑟琳攔了下來,“大人,主教大人禁止非神職人員進入中央教堂。”

瑪瑟琳心中瘋狂點頭,乾得好啊羅維奇!

蘭德洛的態度意外冷淡,“她是我的學生。”

僅表明身份,全不在意使徒提到“主教”一詞。

瑪瑟琳第一次如此分明的在光明聖子身上看到居上位者的冷傲、不容置疑,她敏銳地嗅到一點權力交鋒的味道。

使徒猶豫,也不敢再做阻攔,隻是沉默地示意幾人跟在他們身後。

腳下地麵濃鬱的紅藍金綠繪製了光明神降臨之類的福音故事,在瑪瑟琳看來統統屬於不祥的宣告——

巨大的圓環套圓環、複雜的線條讓人感到頭暈腦脹。

主樓後部是盤旋的樓梯,猩紅色地毯厚重,踩在上麵靜默無聲。

蘭德洛吩咐阿布:“照看瑪瑟琳。”

湛藍的眼睛隨意地掃了身著深藍衣袍的教廷使徒,命令稱,“不必跟著她。”

他再看向瑪瑟琳時,她才隱約感到熟悉的溫和,“阿布熟悉這裡,你大可以讓他做向導,四處轉轉吧。”

“不會太久。”

蘭德洛的聲音仍舊悅耳動聽,他身上那種熟悉的雪鬆氣息稍微中和了樓內苦澀沉悶的熏香。

瑪瑟琳眩暈的神經舒服了一些,“好,蘭德洛。”

她自然地直呼大名,沒有留意身後教廷使徒們的異色。

*

阿布並未如監視般緊跟瑪瑟琳,在她不主動詢問時,他像送信的白鴿那樣安靜,保持一定距離跟在身後。

她轉過類似哥特式風格主樓,晨霧中是草葉茂盛的花園。

似乎有仆從在其中修剪枝杈,傳來交談語聲。

瑪瑟琳自顧自在園中漫步,她發誓她並沒有刻意聽八卦的意思,隻是碰巧那些句子鑽進她的耳朵。

“聖子大人回到薩爾斯堡短短幾天!已至教廷施了兩次光明召魂術。”

“唉,不見什麼變化......即便傳聞中聖子的光之力來自神的賜予。那一位沉睡幾千個日夜,沒一點要醒轉的意思......”

瑪瑟琳一頭霧水,蘭德洛並未向她說明來意。

她看向不遠處的阿布,對方假裝不曾感受到她的視線,既不阻止她聽下去,也沒有為她答疑的打算。

“廚房那邊的消息,聖子還召了幾位輔理大人共進午餐。”

“話是如此......”

到這裡他們的聲音突然壓低了,瑪瑟琳幾乎屏著呼吸,才能聽到夾雜在風聲裡的私語。

“那一位為免議論,遠居艾寧城聖殿,可那又如何?”

“教皇不醒,大主教便是實質的領袖!”

“你小心點兒說話!”

瑪瑟琳心領神會,原來羅維奇趁教皇病重,真正掌握了教廷權柄,而回歸聖殿的蘭德洛似乎是個變數。

他在試著喚醒教皇。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幾位輔理大人不會有空的。大概要麼急病,要麼出城,總歸這一場午宴,怕是張羅不起來咯。”

瑪瑟琳踮著腳尖,像貓一樣輕巧離開。

即便是號稱離光明神最近的神之使者也不能一無所求。

顯赫高貴的地位、不可違背的意願,天下又有幾人能夠逃脫這種誘惑?

羅維奇將苦修的蘭德洛迎回教廷,是為聖子獨有的光明屬性力量,而非要將甜美的神聖權杖拿出來分享。

大主教絕沒有這樣的慷慨。

想必蘭德洛心知肚明。

可他似乎已經開始打破那種虛假的安寧。

瑪瑟琳陷入思索,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出教堂,沿著廣場側邊的道路漫無目的地遊蕩。

直到一個黑鬥篷的老婦人撞進瑪瑟琳懷裡,她來不及看清老人帽簷下的麵孔。

隻似乎有火焰般熱烈的發尾在目光裡閃了一下。

她手中多了一條簇擁著粉色合瓣四裂花苞的短枝。

形狀正如那晚羅特學長帶她途徑的雲夜桂。

阿布追上來,“瑪瑟琳小姐,您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他有些緊張。

瑪瑟琳將花枝藏入她寬大的鬥篷之內,笑著回答,“沒什麼,是個老婆婆,眼睛昏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