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瑟琳執意下車，聖子也隻得叫停仆人。
他冷靜地給瑪瑟琳分析了產業鏈已經形成，當下救下這麼幾個獸人無濟於事。
更何況他們看上去都受了重傷，可能還來不及離開艾寧城，就又被什麼人抓了去。
待到他們到達薩爾斯堡——蓋文大陸之都，稍稍安頓，蘭德洛便會與議事會反映此事，相應的規則會破格迅速確定下來，到時候難題在很大程度上便會迎刃而解。
瑪瑟琳當然明白蘭德洛說的並無不妥。
可她莫名地為血液浸染的皮毛感到焦躁不安，蒼白著臉色站在商人的必經之路上，等待他們緩慢地挪動至此。
“你們去哪兒？”瑪瑟琳生硬地問，毫無禮貌可言。
如果不是外貌所限，大概會被商人當作紅了眼的強盜。
“出什麼事了？”商人神色慌張，顯然被嚇了一跳。
“我說你將這些獸族帶去哪兒？是否要進行買賣？”瑪瑟琳毫無顧忌，反正蘭德洛在她身後，這場鬨劇大概來不及開幕就會收場。
她又不是什麼道德感極高的騎士、勇者之類的正派角色，有光明聖子這麼好用的名頭擺在麵前，不稍加利用才是傻子。
果然，直白的問句使商人被戳到痛處似的，氣急敗壞道，“輪不到你這個野丫頭過問！”
“快滾開！”
狼耳獸人金綠色的眼睛本身半睜著，此刻倦怠地看向瑪瑟琳，卻隻是沉默著，像是認定她掀不起什麼波瀾。
當然，也可能是語言不通。
“你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這是誰的車架？”瑪瑟琳問。
商人被居高臨下的語氣弄得大喊大叫，“你趕緊給我滾開！我會用雷電法術燒焦你全身的骨頭！”
“突然冒出來擋路，肆無忌憚地盤問我，你以為你是誰，聖衣衛兵還是守夜人？”
瑪瑟琳笑了，“你可彆後悔，馬車裡這位是比你提到的這些，尊貴幾百倍的大人物。”
“你要出名了。”瑪瑟琳上挑貓眼裡的狡黠擺明了在使壞，這樣神秘莫測的語氣使得商人一時陷入迷茫。
“把話說明白點兒......”他咂摸著嘴，“敢問閣下為什麼不肯下車一見呢？”
事已至此，蘭德洛隻得現身，他的馬車樸素，衣衫也換成了常服，簡潔而質地優良的襯衣外套，卻仍是聖殿聖子特有的製式。
渡萊花在袖扣、左領尖上散發著暗光。
商人先生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些小裝飾，軲轆軲轆轉動著眼珠，油滑道，“我不曾見過這樣一位大人物吧。”
“隻是！”他很快轉折。
“您身上獨特的氣息讓我心生敬意！我這獸人都是彆人轉賣給我的，現在看是臟了點兒，但稍作修理，我發誓，絕對是看家護院、做力氣活的好手！”
“我可花了不少錢呐......現在買賣獸人的也不止我一個。”
瑪瑟琳冷笑了一聲。
商人眼神快速地在兩人之間切換，又帶上濃重的哭腔，“好心的先生，您若是做好事，便都買了去罷！”
“我可以給您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千個子兒，買五個強壯的獸人，天底下沒有更劃算的買賣了。”
瑪瑟琳靠在馬車邊，看著日日浸泡冷湖水苦修、“不諳世事”的聖子冕下一句還價也說不出口，隻是安靜地示意仆從取錢來。
“彆忘了取下該死的項圈。”瑪瑟琳支使道。
商人剛收了一筆巨款，說話愉快得要唱起鄉間歌謠，“嘿！美麗的小姐！要問為什麼掛上鐵索！都是為了主人的安全！”
蘭德洛揮揮手，那些閃著電光的金屬環斷成幾節掉在地上，碰撞觸發了上麵留下的咒文，在石板上劈裡啪啦直響。
瑪瑟琳還企圖讓五位獸人乘上蘭德洛的順風車，寶石藍的雙眼中似乎因她得寸進尺的無恥舉動浮上震驚——
“蘭德洛先生，我隻是，很害怕無法掙脫之鎖鏈和鞭笞。”
聖子有些驚異於怎會有人變臉如此之快！
狼人開口竟然是一口標準的人族通用語，“感謝您二位的幫助。”
“不必再憂心，我們能夠回到本來的地方去。”
雖然是感謝了兩位，他幽深的雙眼卻鎖定在瑪瑟琳臉上。
很快那些強壯卻一瘸一拐的身影便在夜間人影稀少的銀白色道路上狂奔起來，速度比馬車更快，瑪瑟琳從窗口不再能探得他們的身影。
蘭德洛自從上車後就沒說一句話。
“你生氣了？”瑪瑟琳眨眨眼睛，天真地笑了笑，“我向你道歉，隻是剛才情緒不受控製，給你添麻煩了。”
“光明神在上，我下次絕不會這樣。”
你沒有不受控製，你那樣做隻是因為你想要那樣做。
這個念頭在蘭德洛心頭一閃而過，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有些氣惱，這種情緒的原因不是瑪瑟琳任性或她今晚的任何舉動。
他是在氣惱自己，模糊了一向不曾動搖的判斷，輕易為不可捉摸的瑪瑟琳一次又一次改變。
她像是遊魂兒一樣無法捕捉也無法預測，不穩定即是危險，他已經逐漸背離了這個準則。
瑪瑟琳白皙的手心在蘭德洛臉前晃晃，“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彆生氣了。”
“聖子大人。”她拖長聲音，又念出一種哀求的虔誠來。
蘭德洛不為所動。
“我聽到你叮囑使者的話了，你叫他送那些獸人直到森林邊界——”
“你隻是看上去理智到接近冰冷，可是你在乎，對嗎？”
瑪瑟琳並不為落了麵子羞惱，她自己推理又判斷了好一陣子，然後歪著頭靠著偶爾顛簸的馬車安靜睡去。
蘭德洛看著她並不舒適的姿態，終於歎了口氣，將箱櫃裡的軟枕抽出來墊在瑪瑟琳與側壁之間。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瑪瑟琳輕輕勾了勾唇角。
*
到達薩爾斯堡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
得益於蘭德洛的清潔術，瑪瑟琳像一隻休息良好、皮毛鋥亮的灰兔那樣躍下馬車，頭也不回地向著萊特學院大門進發。
“感謝您的照拂！蘭德洛！”
“未免我們雙方的麻煩，還是就此各走各路吧！”
她時而尊敬時而市井的用詞搞得蘭德洛無奈又好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吩咐說，“先去教廷。”
停車處與大門相距不遠，瑪瑟琳很快見到了趕來報道的人流，那比起她想象中的規模要大得多。
萊特學院與瑪瑟琳印象中的學校相差不遠，從美麗氣派的曼特路向內——接引她的中高級班學姐貝拉這樣稱呼縱越整個校園的這條中心線，她近距離觀摩了初級班校舍、魔藥實驗室、骨骼研究所、名劍陳列館等建築。
“圖書館在哪裡？”瑪瑟琳問，“我聽說萊特學院擁有目前最齊全的館藏書籍，不論是嚴肅理論還是天方夜譚，絕無疏漏。”
貝拉學姐推推掛在鼻梁上的眼鏡，仔細看了看麵目姣好的少女，想不到她最關心的地方竟是圖書館！
多麼熱愛知識的新生。
她的好感度飛快地撲哧撲哧上漲了。
“這裡向西區望——”貝拉伸出手臂認真地給瑪瑟琳指點方向，“看得到嗎？那個巨大的深藍色玻璃球形建築，那兒就是了。”
“圖書館的規則比較複雜，因為其中保存了很多絕版古籍、危險性禁書、絕密資料......”
“先說你大概最感興趣的，能夠借閱的書籍種類跟每個人的權限相關，而權限往往取決與魔法等級。”
瑪瑟琳金色的眸子灰暗了一下，像是為自己與知識之海擦肩而過感到遺憾沮喪。
貝拉不忍心道，“彆難過，即便是初級班，也能看不少書了。”
瑪瑟琳還是垂著頭，一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的樣子。
貝拉下了狠心，壓低聲音安慰這個可愛漂亮的學妹，“你如果特彆喜歡某一部著作——我是說安全性上絕沒問題的話，我可以用我的識彆珠幫你借出來。”
“嗚嗚，學姐，你真是個好人。”瑪瑟琳的讚美質樸無華，但她眼睛裡可疑的星星點點閃爍的難道是淚光嗎？
貝拉被稍微感動了。
多麼熱愛知識又感情真摯的新生！
*
貝拉將瑪瑟琳帶回她們剛剛經過的新生校舍，那裡的鐵藝大門之內是厚實柔軟的綠色草坡，其中橙果花金粉色的花瓣在一片盎然的綠意中舒展，使得校舍區整體寧和靜美。
“我就不送你到斯威特樓下了，你稍稍向前幾步就能看見新生群。”
“今年擴招，你一定能遇上誌同道合的朋友。”
“我們很快會——”
貝拉的話被一聲龍嘯打斷，她們都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隻見體型龐然的龍族渾身赤金，在他滑翔時巨大翅膀所遮住的區域打下暗色陰影，龍鱗整齊排布包裹全身，尾巴與全身呈漂亮的流線型，尾端排列鋒利的犬齒狀突刺。
瑪瑟琳微笑著看著巨龍落地，幾乎引得她腳下的土地也產生小幅度震顫。
“那是黃金巨龍——他們的龍息極其熾熱，危險程度非常高！即便是校龍，你也要當心。”貝拉細心地叮囑瑪瑟琳。
見瑪瑟琳陷入某種怔愣，以為她是害怕，又貼心安撫說：“也不用害怕，我們會有專門的龍族相關課程，你會掌握的。”
事實上瑪瑟琳陷入的是一種強烈的嫉妒。
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那裡有一條看上去炫酷無比的龍卻跟我毫無關係。
而是我擁有一頭契約魔龍，他威風凜凜強大迷人。
可那已成往事，他現在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型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