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泛著金屬冷光的係統通知和進度條相同，魔王日記也隻有瑪瑟琳能夠看見。

對著空氣朗讀的場景過於古怪，克勞拉大致一度認為她在耍他，窩在瑪瑟琳的肩膀和臉頰之間時不時用翅羽戳她的皮膚。

“喂，你不是騙我的吧？沒良心的繼任者！”魔龍變成烏鴉後他其實常常感到精力不比從前，尤其是經常被人驅趕、失去護身法術、警惕可能來自赫爾曼與光明派的危險......

克勞拉度過了一段身心俱疲又無法真正休憩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他耳邊響起他與特洛斯簽訂契約時彼此的誓言。

他不知疲倦又毫無目的地向特定的方向飛行，卻絲毫不知道受的是什麼召喚。

克勞拉見到了蜷縮在破爛毯子上的一小團瑪瑟琳。

少女眼皮沉沉，下一秒便遮蓋住那雙光彩熠熠的瞳，貧血、乾瘦，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在魚腥氣漫布的小屋內，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種久違也永不會被時間之河衝淡的味道。

她有魔骨，和魔王之符文。

如此弱小，大概不能給克勞拉帶來任何好處，更彆提帶著他回到城堡，回到塵封已久的生活中去。

但他無法離去。

克勞拉發誓，以純正的龍之血統，他嘗試過與這不靠譜的新任魔王分道揚鑣。

隻不過失敗了，失敗也是......

“你神遊天外了，鴉鴉。”瑪瑟琳篤定道。

“梅沙、莉莉、洛可可、艾米麗、薇妮、赫蒂......”瑪瑟琳報出一長串女性名字，鎮定的陳述句一點兒間隔都沒有。

克勞拉一下子被紛飛的桃色碎片記憶漩渦裹住。

眩暈中他矛盾地感受著悲傷和喜悅，他的老朋友特洛斯是個英俊的魔王，魔族大多俊美而強大，更天生有著超脫眾人的異性吸引力。

然而特洛斯的感情生活並不順利，他追求女孩兒時可謂費儘心思又如履薄冰，還是會在幾次約會後收到美人愛憐而又絕情頒發的好人卡。

“我相信你了，跳過這段兒。”克勞拉啞著嗓子說。

“他提到你擁有一個山洞，裡麵藏滿你們一同搜尋來的絕世珍寶，有月凝露石、人魚喜悅之淚、天堂鳥的羽毛、各色寶石，當然，他說你是個務實的人，還是最喜歡接近百分百純正的黃金。”

“那光輝璀璨如不落恒日的小寶貝！”瑪瑟琳朗誦，“你這樣稱呼金子。”

克勞拉有些羞澀，這多少顯得他太愛財了，但那是龍的天性，怨不得他，“這段兒也跳過。”

“哦，這裡還有一段你的感情經曆，你愛上了——”

“跳過。”

......

瑪瑟琳讀給烏鴉做睡前故事的日記篇章實際上經過了她的挑選，這些不著調的絮語中也摻雜著苦澀沉重的一些往事，她並不想它們作為開端。

直到身材嬌小的魔龍鴉鴉垂著黑色的圓溜腦殼，將嘴像是藏在翅膀下一樣藏在瑪瑟琳睡裙的褶皺花邊裡。

年輕的魔王熄滅了床邊的提燈，感受著黑鳥綿軟而滑溜的小胸脯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熱意，也合上了雙眼。

征服世界什麼的，不應攪擾漂泊已久的夥伴一個酣甜的夢。

陳舊的羊皮紙們被瑪瑟琳碼放整齊，係統提示音響起：

【魔龍的忠誠·友情＋100】

【尊敬的魔王陛下，恭喜您獲得前進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並肩夥伴！】

【征服世界進程：4.9%】

【獎勵：克勞拉山洞的封印解除咒語】

*

從聖使宣布即將進行去往光明聖殿的選拔考試（分為理論和實踐兩部分）開始，到瑪瑟琳意外患著感冒進入考試房間，她一連十個清晨傍晚在河邊吹著夾雜濕氣的涼風。

蘭德洛留在小木屋裡的那些書當然是精挑細選過的，瑪瑟琳沒懷疑這一點。

可那仍舊太多了，硬啃乾貨想要闖入另一個西方術法共同體中，十天顯然不夠。

她在最後已經策略性放棄了全部理解、融會貫通，而是以生猛的死記硬背和幸運猜猜猜勉強完成一輪複習。

好在魔法與修仙也有共通之處。

本質上都是對於自然之力的一種借用和調動，感受能量的流與滯，融合與分離。

瑪瑟琳的鼻腔內好像塞滿棉花，說起話來比克勞拉尖叫時還能嚇人一跳。

她拿著蘭德洛贈予她的鋼筆，上麵印刻著屬於他的一朵銀色渡萊花——在聽到參加考試的聖徒八卦之前，她壓根兒沒注意過。

“那是代表光明聖子的標誌......”

“這丫頭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這樣一副可憐的模樣，一次一次欺騙了聖子的眷顧！”

席娜意外的安靜，並沒有參與其中，對話也逐漸偏離上一個離奇的軌道。

瑪瑟琳使用心機玩弄純潔聖子之類的驚悚主題聽得她憋笑又呼吸不暢，簡直快背過氣去。

淡青色貝殼製作的鈴鐺響了三下，考試正式開始。

瑪瑟琳看著滿紙字符，都像蚯蚓似的活了過來，在一個平麵上扭來扭去，並且蠕動著向紛紛撞破玻璃，逃到窗外去！

她幾乎不做思考，全憑圖像記憶答題。

這是自小在道觀養成的技能，符籙的圖像千千萬萬，神仙姓名與敬請辭更是因人事地不同而各異，她的記憶力經受過殘酷又嚴格的考驗。

有些論證題目，她實在不曾經受過光明教會的日常邏輯訓練，也隻得移花接木，靠著樸素的哲學和辯道經驗填得滿滿當當。

最後一題她卡住了，以為是眼花，將題目短短三個字符檢查數遍，如果魔王之瞳有攻擊力，那能將卷紙燒出一個洞來。

【請翻譯】

題目很簡短，隻有這三個字。

下頭跟著一串與卷麵使用語言完全不同的字體，它們字腳彎彎，中間有著複雜的交錯和連筆。

那是一種很有創造力的字體，瑪瑟琳會選擇如此評價。

她暫時停在那兒，猶豫地將筆放在桌上。

周圍也有不少人翻到了考試的最後一頁。

幾聲帶著苦惱的輕微“嘶嘶”氣聲，聽上去大部分參與選拔者都被難住了。

顯然這是一種極不常用，或者大膽猜測，幾乎沒人見過的語言。

可瑪瑟琳太熟悉了，她也不曾學習過，可自從她重生、獲得這個獎勵之後，就從未受到認字這種基礎又頭疼的問題困擾。

魔王特洛斯的日記就是這樣寫的——她也畫出來問過克勞拉，那不是魔族語言。

那句話的意思是：“錯即是對，渴望即失去，死亡即永生。”

瑪瑟琳猶疑，是出於自我保護，她不確定這極端的光明聖殿是否會狡猾、喪心病狂到在一場選拔裡也試探是否有魔族的奸細！

——不怪她偏激，濯洗和審判實在給她留下了噩夢般的印象。

法爾已經在幾次碰麵中暴露了他頭腦簡單的事實，然而他接下來的舉動讓瑪瑟琳為他叫了聲好。

隻見小少爺不甘心地、帶著新鮮怒氣地舉起手來，“最後一題，我們從沒學過這麼一門語言課！”

“我的家庭教師覆蓋了時下所有流行的教育體係，沒有這個課程！”他斬釘截鐵。

乳色法袍的監考答得不緊不慢：“聖子冕下已經預料到各位會在這道題目上產生疑問。”

“‘這是他贈予大家的一份挑戰禮物’蘭德洛冕下的原話，‘答不上也不要緊，不會對分數產生影響。’”

監考起身環視整個房間，並抬手做了個平息竊竊私語的動作，“請繼續作答。”

瑪瑟琳在接受魔骨的同時似乎也接受了一種流淌、沸騰在血液裡的冒險欲。

她起筆，寫下了那句答案。

【錯即是對，渴望即失去，死亡即永生。】

既然設置題目的人是蘭德洛，那麼閱卷人也一定是他。

她沒什麼好怕的。

三日後，理論考試排名下發。

連席娜這樣平時極為注重禮儀，將有人在她身邊快步行走都當作冒犯的大小姐，都穿著綢麵拖鞋一路小跑，趕去查看結果。

“瑪瑟琳是第一名！”

這個消息沿著通往聖徒宿舍的小道一路傳播，很快插上翅膀飛遍多半個聖殿。

對比之下另一個消息就顯得不那麼駭人了，蘭德洛取消了實踐考試。

他是個斯文的理論派。

大家沒怎麼費力就自然而然推測出這個緣由，並欣然接受了。

*

“你為什麼想到那樣的翻譯？”蘭德洛問。

瑪瑟琳在輕快地踏出聖殿後門，獨自舉著地圖研究去玩萊特學院最近的路時，被聖子大人拐上了馬車。

開玩笑，有香車美男柔情似水等在路邊，背後是悠遊著銀光的圓月，誰都會答應同乘的要求。

瑪瑟琳已經掌握了某種與聖子相處的技巧，她嫻熟地撐著臉倚在馬車的小窗台上，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反而進行長久對視。

“你為什麼取消實踐考試？”瑪瑟琳問。

在那之後他們都獲得了某種平靜。

少女的食物質量上升之後，臉頰終於出現健康的光澤，姿態放鬆而自然。

蓬勃的生命和堅韌，蘭德洛將她不知何時有些閃耀的氣質歸結為“活過來了”。

他莫名有些成就感，甚至勝過第一次祝神時的新鮮。

“那是......獸人嗎？”

瑪瑟琳的話中有驚訝，還有難以掩飾的淡淡憤怒，“為什麼鎖著他們？”

車窗外經過了一隊罕見的組合，渾身金線的翹胡子中年人類牽著一隊獸人，其中大型貓科、狼、鷹等多種野獸的種族特征一應俱全，

卻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遍體鱗傷，脖子上被迫佩戴了閃著魔法雷電的沉重項圈，皮毛打結，血痕汙跡沾染全身。

蘭德洛也微蹙起眉頭，“特洛斯魔王死後。”

“部分遊蕩在黑暗森林的非魔族自由獸人受到驚擾，時常有闖入艾寧城的上報。”

“規則沒有來得及製定，局麵竟已失控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