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瑟琳悠閒地遠遠跟隨在人群之後,待到她進入布置豐富餐食的明亮大廳,絕大多數信徒已經入座。
色彩豔麗的各式漿果派,堅果類、焦糖奶油類、軟質硬質乳酪甜點頗具藝術性地疊成小型塔狀擺在正中,以此為起始陳列營養全麵的食譜設計。
瑪瑟琳幾乎被濃鬱的甜蜜香氣裹得呼吸困難,牙齒隱隱作痛,然而她沒什麼時間在此逗留太久選出有胃口的食物,不遠處還有該死的發帶等著她解決。
她就近取了幾塊手掌大的藜麥莓果曲奇餅乾,它看上去最起碼有樸素用糖的美德,莓果也大多是酸甜口味,這在哪個世界都應當是不變的真理。
將手帕放在麻布裙的暗袋裡,瑪瑟琳完全忽略身側方桌的嬉笑動靜和刺乎乎異樣讓人不適的視線,還是被一隻手臂攔下了。
席娜:“乾什麼法爾,她在這兒會影響我的食欲!”
瑪瑟琳真想翻個白眼,巧了,因為你們這光明聖殿的狗屁濯洗,我本該野獸般的食欲也受抑製了!
儘快離婚吧,一秒也不想多待,雙方都沒什麼感情的結合無疑是需要不斷演戲的費神折磨。
法爾——先前吐不出象牙將瑪瑟琳稱作女仆調侃的少爺,怪裡怪氣道,“你揣著一兜子食物到哪去?”
“我說,你該不會要去喂老鼠臭蟲之類的東西吧,與這些低賤惡心的物種肩並肩坐著用餐——”
“你也理應有這樣的朋友。”
瑪瑟琳站立著,這個姿勢使她事實上能夠俯視法爾。她尾端上挑的貓眼上下打量了衣著華貴的少年一番,冰冷而鬆散得沒什麼太激烈的情緒,仿佛在掃視一團垃圾。
裡麵的隱含的不屑輕易刺痛了自戀的貴族小子,他倏地站起,伸手推搡瑪瑟琳的肩膀。
對比少女營養不良的發育狀況,法爾占儘優勢,席娜有些煩躁地伸手撐著額頭,等待這個可憐的平民摔倒在地,痛哭並引起一場小型騷亂。
“好了!”席娜有些嚴厲道,“彆那麼幼稚!我一早收到了父親的信件,今年極有可能會選拔學院與聖殿聯合培養的天賦者!雖然考核形式尚未確定,你也留著精力做些正事吧!”
“與無用之人糾纏什麼......”席娜後麵的訓話被驚訝萬分地吞了回去。
瑪瑟琳手臂細弱,指端瘦得稍顯尖利,蒼白、病態,跟傳說中遊蕩的血族似的。
就是這樣一個人,輕柔地單手搭在高壯的少年肩膀上,仰出柔軟的弧度向後閃避,順著法爾推力的方向舉重若輕拉了一把,再利落地轉上半圈後痛快鬆手。
整個過程事實上隻有幾秒,卻讓人深覺不急不躁——法爾就踉蹌著向前衝去,肩膀□□在雪白襯布包裹的長桌上,撞得那處杯盤一片狼藉。
碎裂的聲響引得眾多目光投射,瑪瑟琳麵不改色,她走近席娜的桌邊,席娜莫名地呼吸急促,還沒搞清壓迫感是否是心情太受震動而產生的誤解。
桌麵上紙張微微泛黃的拍紙本被撿起來,它能夠遮擋住瑪瑟琳整張臉,瑪瑟琳摘下鋼筆隨意畫了幾下,未作思考,活像信手拈來地塗鴉搗亂。
那上麵本來淩亂堵塞的能量模型頓時清晰簡潔,幾乎能夠預見到法術能量將在其中如瀑布般洶湧暢快地傾瀉和流轉。
席娜將本子塞給法爾,二人寂靜著目送打扮寒酸的瑪瑟琳頭也不回出了大廳,對前來詢問的同期聖徒也啞口無言。
瑪瑟琳保持著一種淡定的狀態,太極掌和符籙是她前世最擅長的東西——儘管那時光遙遠而一去不回,但記憶早已變成忠實的本能。
嘁,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鎮住了吧?
直到在光斑閃爍的石板路上見到更為亮眼的存在。
*
蘭德洛靜靜守在那裡,發帶還在他手中,像一麵招搖的旗幟。
她不發一語,與矜貴的聖子冕下擦肩而過,感受到他乖巧而安靜地跟在身後,這委實有點兒可樂,瑪瑟琳因情緒不受控地幾次轉變而厭煩不安的心,終於重新產生些許平和。
他們相伴著穿過灌木林,野薔薇叢在腳邊盛放,銀蝶花高挑而翩翩點綴其中。
瑪瑟琳的長發偶爾被風打亂,隨著它的方向飄飛,蘭德洛必然能夠看見落在她肩膀的烏鴉,卻隻是保持沉默,像忠誠可永恒信賴的影子,不開口,也不停下來。
她沒有任何征兆地止步,回身與蘭德洛對視。
蘭德洛被怪異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遲疑,不待他開口,瑪瑟琳伸手扯住那條銀灰色發帶的一端。
“鬆手。”
沒能如願。
她歎了口氣,申請稍露出無奈,“我到了,就是這個木屋。”
飽經風雨、隱約可見縫隙的木板和矮樓梯欄杆上的塵網,讓蘭德洛原本對談話節奏的預想受到攪亂。
仍舊惡劣的生存環境,如果不是巧合他跟隨而來,不知道她還要在這裡,精美宏偉聖殿的灰暗一角,住上多久。
她顯然沒有向選中她、自認為已經贈予她一點榮耀與光明的聖子做任何求助性質傾訴的打算。
“你去過......”禁地麼,蘭德洛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調已經帶上遲疑。
瑪瑟琳打斷他:“我去了。”
她乾脆地承認。
“我聽到淒厲而絕望的慘叫,見到滿地鮮紅的人類血液,離此處不遠,那個場景永生難忘。”
“像被凍在原地,渾身所有的熱意一股腦從我頭頂逃跑似的飛了出去,所有的關節都滯澀笨拙。”
“我感到很深刻的恐懼,明明冷汗直冒,心臟卻急速跳動證明我還活著,化作一團熱火堵在喉嚨,又或者是鼻腔,讓我無法尖叫,又痛苦不堪。”
瑪瑟琳的講述沉鬱而緩慢,她儘量保持著平穩的聲調,卻難以克製聲線顫抖。
這不是演的。
是真的,她知道。
“我懷疑。”瑪瑟琳更進一步,如同再也無法忍受,非在此刻敞開心扉不可,她終於感受到眼角的一縷濕潤,又坦蕩地伸手抹去淚水,她在蘭德洛眼底看見暗金的色影。
“我懷疑一切都是場巨大的錯誤,這世界隻有殘酷、無情、懲罰、失控方為永恒。”
“我如此渺小,不能掙脫。”
蘭德洛仿佛聽到哪一處細細的鎖鏈被少女激烈的訴說斬斷,他怔怔地問:“濯洗?是濯洗嚇到你了?”
瑪瑟琳回答:“正是。”
“我沒有想過濯洗是一種行刑。”
蘭德洛搖頭,銀白色的發尾隨著他的動作晃動,“不是的,那不是它本來的樣子。”
瑪瑟琳頰邊殘留了一道未乾的淚跡。
她的恐懼、懷疑、厭惡,全部都是真的,它們赤裸裸展示在蘭德洛麵前,他緊握發帶的手鬆開,想要進一步詢問的禱告室身影也仿佛不再重要。
“濯洗術不是刑罰。”
“它可能會帶來一些疼痛,但絕非可怖折磨。”
“有什麼弄錯了,瑪瑟琳。我會肅清。”
瑪瑟琳將發帶環繞過長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專注地看著蘭德洛的眼睛,“也許信徒會迷失,信仰將動搖。”
“但我會永遠相信你。蘭德洛。”
懸吊的疑惑驟然落地,隱入泥土不見蹤影。
蘭德洛看著瑪瑟琳踏上樓梯,灰塵被踏板彈起,她提出意想不到的要求。
不是住處、不是衣裙,不是為她方才受到的老鼠蟲子之類的委屈找一個說法。
儘管她確實飼養了一隻被民眾視作不祥和不潔的烏鴉。
“我想跟你一起,去萊特學院。”瑪瑟琳從手帕中拿出那三塊曲奇,掰成小塊兒,耐心輕柔地捧著黑色鳥兒在她掌心進食。
她也間接承認了偷聽過他們的談話。
蘭德洛不解,瑪瑟琳使他感到久違的複雜和朦朧。
餘暉一抹一抹收束,蘭德洛手中漂浮起來一個柔和的光球,又使用法術將這座河邊木屋修整得牢固整潔。
“我無法給你承諾,將有一場選拔。”
“你會幫我?”沒再等蘭德洛拒絕,瑪瑟琳調皮地笑起來,“好吧,我知道你不會答應!古板!”
“我會爭取,我想要離開這裡。”她將目光投向遠方的雪山模糊的輪廓,蘭德洛卻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眼神。
她在受不近人情的挫折。
有一部分還是他造成的,或許他不該因無法確定的懷疑將瑪瑟琳留在身邊,她本該是林間自由的小鹿。
她微笑著,用指尖撫摸烏鴉腦袋絨絨的毛發,“眾生平等,我能庇護你,這有多好,小東西。”
“我會留在你身邊。”瑪瑟琳輕輕側頭,對著蘭德洛說。
一旦我發現魔骨的跡象,我會殺死你,嗎。蘭德洛原本的篤定被少女如許願般的虔誠纏繞住,他終於有些慌亂。
【魔王的直視·蠱惑+50】
【征服世界進度:4.8%】
*
克勞拉看著室內溫馨舒適的布置,床罩上甚至鋪灑著清新淡雅的小花,窗下安放書桌,上頭疊放著幾本書冊,最上頭是四個金閃閃的大字:《神理導論》。
“天。”
“你真的將那夥計騙得團團轉。”克勞拉欲言又止。
瑪瑟琳揭開桌角放的一隻籃子,裡麵是柔軟的白麵包、淡乳酪、兩隻小羊腿,還有紫紅色的一瓶液體,她扒開塞子嘗了一口,是葡萄果汁。
“我真抱歉!”她浮誇地陰陽怪氣。
“怎麼,特洛斯的眼睛做不到麼?”
“魔王之瞳的天賦傾斜方向並不相同,所以我也不確定你這弱小的......”
銳利的眼神讓克勞拉將後半句咽了回去,“蘭德洛的胸腔內隻有顏色動人形狀美麗的空殼。”
“聖子沒有真正的心臟,不會迷戀上任何人。”
“但他看向你眼底的瞬間,我仿佛聽到血肉生長的聲音。”
瑪瑟琳擦過手,細細撕著羊腿,“彆胡扯,很肉麻。”
“是真的!特洛斯......我吞下了特洛斯死前最後一滴眼淚,獲得了一點他的能力。”
“你總有一天也會看穿每個人的內心,然後!狠狠玩弄他們!”
“哇哇哇哇哇!”烏鴉一激動就禁不住冒出非常符合現下外表的鳥叫。
瑪瑟琳忍俊不禁:“可我看特洛斯的少男日記,怎麼他像是被玩弄的那個?”
“你有特洛斯的日記?!”鴉鴉驚得打滑,撲瑟瑟拍打翅膀。
“好了好了,寶寶你是個忠誠可靠的煤球,我感動了,晚上給你讀特洛斯日記當睡前故事。”
克勞拉經受著“寶寶”和“睡前故事”的雙重震撼,忽略了一些關鍵名詞。
克勞拉:天,她叫我寶寶!我做魔龍時也擁有過美麗女子的愛慕,可她不是我新的主人麼?等一下她是確定有特洛斯日記吧?
瑪瑟琳:天,活體字典,非得抓住狠狠壓榨,翻譯翻譯那些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