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出現在海平線邊緣,將瑪瑟琳身邊所有與傳說中神跡相關的雕刻、繪畫都染上暖光。
克勞拉感受到她像鼓聲一樣“咚咚”作響的強烈心跳,他試圖隱藏自己說不清是悲傷還是淒涼的心情,儘量平靜道:“你害怕了?”
他似哭似笑地“哈”了一聲,“魔骨賦予你危險的王位,卻不肯給你一點兒力量?”
“沒有這麼對待自己人的。”
“這一點兒也不公平......我的意思是,對我們魔族來說,神不公平。”
克勞拉說得對。
瑪瑟琳聽著鴉鴉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探究他們同病相憐的悲劇問題——本該強大的魔法和龍息究竟丟去了哪裡。
她眼前一會兒是刺眼的光汙染,一會兒是征服世界的進度條,間或有鮮血淋漓的皮肉分離場麵攪得她胃液翻湧。
長長地舒了口氣,瑪瑟琳說:“安靜。先解決眼下的,再計劃將來的。”
她極為迅速地轉換了有些陰鬱的表情,掛上一種純潔到稱得上呆傻的笑容,用來迷惑迎麵走來的聖使小隊。
“聖使大人。”她右手放在心臟的位置,行了一個不大標準的見麵禮——按理說還應當微微屈膝俯首。
儘管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身為尊貴的魔王,偷個懶以示不屑也是理所應當的。
那個殺死繼父的聖使萊恩也在其中,他眼神尖銳地打量她,從隱含光澤的長卷發到被茂盛軟草打濕的鞋尖。
瑪瑟琳順著這種危險的目光低頭,有些赧然地抿唇,“我住在河邊,大人,草地很軟......以這樣不夠得體的衣裙見您,我很抱歉。”
“一路上長尾雀叫得活潑動聽,真是充滿生命力的小東西!有幸獲得清晨散步這樣悠閒的時光,感恩光明神和聖殿。”
萊恩從怔愣中驚醒似的,他剛剛仿佛在某一瞬嗅到了一絲魔氣,此刻卻再也找尋不見。少女有昳麗與溫柔交織的麵容,眼神又盛放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這是光明聖子蘭德洛選中的信徒。
他搖搖頭,“你還記得昨天的禱告室與長廊嗎?”
“當然。”瑪瑟琳的聲音像是清脆飄蕩的春日風鈴輕快。
“你去做些整理與清潔工作吧。那裡與中殿相距不遠,你不會錯過祝神的。”萊恩不再端詳瑪瑟琳,回頭與其他幾位聖使一同離開小花園。
*
“這些天生精於壓榨人的虛偽光明派!”克勞拉的小尖嘴在瑪瑟琳耳後發間罵道,“真想把他們那高高在上又令人作嘔的麵具揭下來!”
“他們以為自己是誰!敢支使魔王陛下!”
原來這黑煤球也會說些妥帖話,她調侃小鳥:“哦,你又承認我是魔王啦?”
“誰、誰承認了!我是說你丟我的臉,趕緊把你的力量找回來,用雷電魔法將他們劈得恭恭敬敬!”克勞拉掩飾著吞吐,假裝自己在下命令那樣。
禱告室沿著弧頂廊道排開,貝殼質地的圓柱、浮雕看上去潤澤如乳汁。綠藤穿過長長的落地窗格,旺盛地生長著,末端須葉打著卷兒,送來飄動的清新植物氣息。
瑪瑟琳機械地在一間又一間禱告室裡打轉,她手裡一件清潔工具也沒有,純粹消磨時間罷了。
每個屋內都供奉著玉白的神像,有些屋內還擺著大提琴、鋼琴、豎琴等樂器。太美好太祥和的氛圍,定格成刻板複製的油畫,讓瑪瑟琳情不自禁想搗點兒亂破壞這種極其無聊的寂靜。
【魔王的破壞欲·邪惡+10】
提示出現地猝不及防,瑪瑟琳耐著性子等待相應的獎勵,係統卻又裝死躺平絕無回應。
我恨你像塊木頭。
怒火冒頭,她決心好好修理一下這半死不活的堵心傳輸助手。
瑪瑟琳腳步輕快隨意地踏進長廊儘頭的禱告室,不經意抬眼,動作被所見凝固,放輕呼吸。
鬆柏林和不知名的金橙色花朵奇異地同時繁盛,那不符合瑪瑟琳前世的氣候體驗,冰天雪地與春意盎然和諧地糅在一起,透過前方的窗格和鏤空窗簾,雪粒子折射出的晶瑩閃亮像繁星點點。
在凍河暫時止歇的一汪盈著極其淺淡碧色的湖泊裡,瑪瑟琳看到了蘭德洛。
白袍浸透湖水後讓人感覺薄似輕紗,緊貼在他的骨骼、肌肉、皮膚之上,能看得到所有構造一樣,他是光與冰共同雕琢的神像。
裡麵什麼也裝不下,尤其是愛與恨之類強烈的情感,他天然拒人於千裡之外。
對淚水和笑容平等地視若無睹。
感到一種複雜的迷人和震懾,瑪瑟琳聽到蘭德洛開口:
“學院?”
他聲調散漫,麵無表情地隔空撥弄湖邊長著青苔的暗色大石頭上擺著的棋子,使它們黑色長柄都環繞著細細的金色光帶。
主教羅維奇完全背對瑪瑟琳,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感受得到他話語中的禮貌與尊敬:“是的,聖子冕下。萊特學院同時培養劍士、法師、治愈師……已經成功教導了兩屆天賦異稟的人才……”
“克萊爾校長早在上一學度便期望我們能建立聖殿年輕信徒與萊特學院的聯合培養機製。”
羅維奇說了冗長的製度相關工作、規劃,甚至萊特學院即將在王室、教廷起到的關鍵作用之類的。
瑪瑟琳偷聽也感到痛苦的昏昏欲睡,蘭德洛一直在一看就冷透人心的水中泡著,平和地閉著雙眼——如果不是躍動的棋子,她要懷疑他凍暈過去了。
羅維奇終於做了結語:“如果可能,您願意為孩子們開設一門神理課,那再好不過。”
濃鬱的藍倏地染進瑪瑟琳的視線,她恍惚在其中找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不耐。
*
“可以。”蘭德洛回答,黑色王後將白色國王撞倒在鴛鴦格子的棋盤之上,他從湖中站起,沉默著徑直離去。
瑪瑟琳也轉頭快速離開禱告室,在長廊轉角處一頭撞上某人的胸膛。
倒是溫熱的,但絕對硬得堪比棺材板子。
她向上看著刺繡繁複的黑色衣領和鬆鬆挽著的絲質領結,往後退了幾步。
赫爾曼光亮的黑色短發微微打著卷,豹子狩獵般走路無聲,笑得不懷好意。
“公爵,你在光明聖殿出現的頻率是否過高了?”
“這不免讓我有些擔憂。”瑪瑟琳額頭被撞得生疼,忍不住陰陽怪氣。
赫爾曼誇張地受傷道,“陛下,您的質疑殺傷力堪比歹毒的聖泉。”
“我在此當然是為了保證您的安全!”
“為免待會兒的祝神儀式對您造成任何可能的不適......絕沒有暗示您力量不佳的意思。我特意為您獻上忠誠。”
他靠近瑪瑟琳,危險的氣息與她頸側的搏動近在咫尺。
赫爾曼的手指劃過她的鎖骨,一條銀鏈、小小的吊墜柔順地垂在胸前,白金色野菊花正中點綴著一顆接近濃墨的綠寶石,隻有在光折射下才能察覺幽然綠意。
“一點小法術,它會使您免受討厭信仰的危害。”
高塔傳來鐘鳴,公爵腳步輕點跳上屋頂,瑪瑟琳將項鏈握在手心,男人剛才伏在她耳邊攝魂吸血鬼似的催促她,快些去萊特學院找到古書。
巧了,即便沒有赫爾曼的威脅。
她也打算儘快離開光明聖殿。
濯洗預備役、清潔苦力、被孤立的平民少女,這裡麵沒有一個身份讓人喜歡。
*
羅維奇的權杖中間是類似莫比烏斯環的形狀,此刻整個環帶都綻放出光汙染。
瑪瑟琳沒有感受到上次那種眼睛進了藥水一樣的針紮刺痛,吊墜看似平常,好像真有些效果。
中殿巨大的光明神像之後,整麵牆都鐫刻著祝歌,此刻殿中所有信徒都將純熟記在心中的讚頌唱和,空中竟浮動著金色的細碎光輝,逐漸凝結在神像衣袍之上。
瑪瑟琳在一片和諧的歌聲中空空胡亂張嘴——她自認為已經夠敬業了,她在用氣聲跟頭發裡的克勞拉聊天而已。
這幫嬌氣的貴族二代將她排擠在殿堂角落,被又高又胖的柱子跟人群分隔開。
既然沒有人見過光明神本體,那麼雕像是哪裡來的?他們怎麼知道神是雌雄莫辨的美男子,不是佝僂的陰險老頭之類的其他形象......人啊,就是會美化幻想。
瑪瑟琳感受到一道強烈視線,循著感覺追去,驚覺神像側後方的蘭德洛不知盯著她看了多久。
光明神、黑暗神、魔神,隨便什麼神保佑他看不懂唇語。
很快她就不再擔心對神的不敬舉動惹得聖子不快了——因為他那骨節美麗的手中輕若無物般躺了一根發帶,銀灰色、一側縫著細細的白色打褶布條做裝飾,與她那日獻給蘭德洛的鬱金香束帶來自同塊兒原材料......
瑪瑟琳感到脊背一陣涼意,那可能是她在清晨窺見濯洗術時,掉落在那間可怕屋子附近的。
又或者掉在了禱告室。
羅維奇站立在蘭德洛身邊,麵上有難以掩飾的驚訝。
她心中翻騰的不安就快要壓製不住,衝破束縛顯示在臉上,而那也可能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蘭德洛懷疑了嗎?羅維奇知道她看見了所謂濯洗的全部殘忍可怕經過嗎?如何解釋自己可能偷聽了主教與聖子的對話?儘管那聽上去並沒什麼保密信息。
但足以證明她形跡可疑!他們是否會徹底檢查她的身體、精神......
天,那金色的液體倒在身上究竟有多痛?
瑪瑟琳突然詭異地悟到了征服世界的迫切——在這個貴族對平民、光明陣營對異教徒滿懷敵意窮追猛打的世界,如果不能改變這種力量懸殊、資源傾斜的現狀,她將永遠是逃跑的食草動物、受迫的弱勢種族,而她不能夠接受這樣的惴惴不安與迷惑無助。
她可以忍受一時的冷眼與躲藏。
但不能一世可悲可歎地將自己封閉起來。
她是魔王,不論是對於生命的尊重,還是進度的外力督促,她都理應構建屬於自己的嶄新的人生體驗。
瑪瑟琳突然無比清晰地再一次感受到那根肋骨和符文的存在,它們已然與她融為一體。
除了接受一切,她還想要獲得、經曆、掌握。
【魔王的雄心·渴望+100】
【征服世界進度:4.5%】
【獎勵預告解鎖:進度條每前進5%,您將獲得些許力量殘片】
發帶在蘭德洛手心被穿過窗欞的風吹得飄動,如同花蕊柔軟而脆弱,它被宛若神明的青年握緊,很美,但並不自由。
她不是那樣一種美麗的裝飾物,瑪瑟琳眼中生機勃勃,暗金色間流淌著說不清的宛如喜悅的情緒。
星芒陣法的光輝逐漸黯淡,祝神結束,少年少女們相繼談笑著離開中殿。
蘭德洛向著瑪瑟琳走去。
她似無知覺般利落轉身,毫不猶豫走遠。
他止步在階梯之上,望向愈來愈小的背影,陷入了微妙的困惑。
瑪瑟琳明明看見他的朝向,他們甚至對視了一陣,為什麼她反而走得更快了?